元和五年,二月初二,大唐皇帝李純,在數萬精銳的護佑之下,以一種傲然的姿態踏入了薊縣。
作為盧龍\/幽州的治所,薊縣的歸屬也就代表了大唐實力最為強橫的盧龍的歸屬。
在過去的六十年內,李氏、朱氏、劉氏、王氏接連掌控盧龍,薊縣城頭的旗幟如同走馬燈一般的不停變化。
在李氏、朱氏、劉氏、王氏掌控薊縣時代的,這些軍閥將他們的貪婪、瘋狂和暴虐。
尤其是舉兵反叛之后劉總、王承宗為了繼續和朝廷對抗,所進行的血腥到了極點的鎮壓和殺戮,讓薊縣,讓盧龍,讓河北的所有百姓為之膽寒。
相反,突入薊縣的要么是來自朔方、振武的精銳騎兵,要么是來自長纓軍、天策軍為主的中央軍,這些軍隊本質上執行的都是以長纓軍為核心和模板的禁軍條例。
在禁軍嚴苛的條例之下,無論是作風還是其他什么都遠非同時代的其他軍隊可以相提并論。
相比較之前幾十年血腥、殘暴之下的那種朝不保夕、食不安寢的感覺,郭戎率部突襲薊縣成功之后,雖然只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但是這兩個月不到時間內,軍紀森嚴,作風硬朗的朝廷避給薊縣的百姓帶來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和平、安穩的感受。
至少在薊縣百姓的心中,王者之師就應該是這個樣子,也只有這個樣子才配得上王者之師。
于是,在李純進入薊縣的時候,享受到的是那種山呼海嘯般的呼喚以及簞食壺漿那種王者之師的待遇。
進入曾經的節度使府邸之后,李純在郭戎以及一眾軍中將領的陪同之下登上了薊縣的城樓。
站在薊縣的城樓之上,自北朝南遙望原野,李純的身上升騰起了一種說不出的豪情。
相比較豪情萬丈的李純,站在李純側后方的郭戎所想到的卻是那個紅色種花家。
雖然,郭戎知道現在的薊縣并不等同于后世的帝都,眼前這座薊縣的城樓也不等同于后世那座承載了種花家記憶的地點。
但是,郭戎的心中所想的卻是教員那句掃清了種花家灰暗歷史話語,就如同現在一樣。
從天寶年間開始,河北就一直是大唐內部最大的隱患。在空窗期,這就是一顆定時炸彈,隨時有可能在內部將整個大唐徹底撕裂。
哪怕在相對穩定的時期,也是以惡性腫瘤的架勢瘋狂的從整個大唐范圍內吸收汲取營養。
現在,將這顆定時炸彈和惡性腫瘤去除干凈,大唐的爆發式發展將不可阻擋,而這也就意味著,自己所希望的西征之路將獲得更大程度的支持。
心情大好之下,郭戎也不介意給李純拍個馬屁,于是乎上前一步,單膝跪地,拱手拜道。
“陛下,肅清了河北的叛軍,順利的將河北收回,如今我大唐內部最大的隱患已經徹底消弭,臣郭戎為大唐賀,為陛下賀!”郭戎這一下不要緊,同樣在城樓上面,跟在郭戎身后的十幾名禁軍、邊軍、地方軍的軍將同時跟上了郭戎的動作,齊刷刷的單膝跪地。
“為陛下賀!”
“為大唐賀!”
“吾皇萬歲!”
“大唐萬勝!”剛開始這聲音還僅及在城樓之上的十幾名軍將,后來聲音開始迅速向外擴散。
城樓之上,值守的軍士,城樓之下,薊縣甕城校場中列陣的士卒,薊縣內外,普通的大唐百姓……
“萬歲!”
“萬勝!”此起彼伏的呼喊聲迅速在整個薊縣上空傳揚,整個薊縣在這一瞬間被點燃,直接沉浸在了這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澎湃之中。
感受著這種氛圍,李純獨自一人走到了城樓邊緣,望著城樓之下的軍民揮手致意。
這種反應,就連始作俑者郭戎也是一陣的懵逼因為這不是他想要達到的效果,這一激動起來,自己后面想要說的內容徹底沒有了機會。
然而很顯然,李純非常的享受這種萬民朝拜的感覺,是以,郭戎也不得不靜靜的站在一旁,讓李純獨享這一份屬于他的榮耀。
就在郭戎有點小郁悶的時候,一名信使已經登上了城樓,將一封軍報送到了同樣在城樓之上的羅中文手中。
撕開印泥,取出軍報,看完里面的內容之后,羅中文原本平靜的臉色帶上了一抹憂色,快步走了郭戎的身邊。
“大將軍,這是從遼西方向送來的緊急軍報。”
“遼西?”聽到軍報所來的方向,郭戎眉頭微微皺起,隨即從羅中文的手中接過軍報,仔細的閱讀了起來。
完成通讀之后,郭戎皺起的眉頭更加加深了幾分,神情也變得異常嚴肅,口中輕輕的吐出了一個名字。
安宗昱!安宗昱是劉總時代任命的平州刺史,根據劉總命令帶領五萬精銳的盧龍兵鎮守遼西。
在王承宗自戕,河北叛軍望風披靡的情況下,唯有堅守平州的安宗昱,依仗著遼西的地形、地勢,以及手中的五萬精銳梗著脖子誓死不降。
雖然不知道安宗昱哪里來的底氣,但是面對這種死硬分子,以郭戎的一貫作風自然不會放縱。
嚴寒之下,薊縣方向的主力不方便東進,但是董嘉所帶領的從滄州北上的偏師卻也適時的兵臨城下。
等到董嘉所部抵達,一直梗著脖子的安宗昱不再說誓死不降,反而提出了談判的要求,并且提出了一系列歸順的條件。
在安宗昱的問題上,郭戎和李純卻出現了一定的分歧。站在純軍事和地緣的角度考慮,郭戎認為,在占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安宗昱的命運只有兩條,第一無條件投降,第二,被大軍平推,直接干掉。
根本就不需要,也不應該跟安宗昱談判。如果敢于反抗,那就直接干掉,哪怕代價大一點也不要緊,關鍵是收拾干凈。
從私人角度來說,如果安宗昱誓死為劉總守節,郭戎還會真的高看他一眼,然而兵馬不到的時候誓死,兵馬一到就開始談條件,在郭戎看來,安宗昱這種反復橫跳的家伙最好直接按在馬桶里嗆死。
然而,李純的角度不僅僅是戰場和消耗的考慮,更涉及了政治上的考量和博弈。
在李純看來,膠東之戰、汴州之戰、鎮州之戰、薊縣之戰,平推之下,收復河北,已經充分的展示了大唐的實力,展示了大唐的強硬。
現在通過懷柔的方式接受安宗昱的投降,既能節省大量的錢糧、兵馬,又能展現自己的胸懷寬廣,更重要的是可以最短的時間收復平州,讓自己迅速班師回朝。
為了爭取安宗昱盡快歸順,好讓自己親征之旅完美收官,李純不僅答應了安宗昱提出的要求,還額外給安宗昱開出了足夠優厚的條件。
不僅不予追責,還允許保留財富,允許擁有百人以下的私兵,順利完成之后更是會以投誠之功授縣侯之爵。
縣侯,在大唐并不是最頂級的爵位,但也是食邑千戶,從三品的真正勛貴,貨真價實的侯爵。
這可是封侯啊!這可是李廣追求了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得到的。而安宗昱不需要征戰,不需要殺敵,他所需要做到的僅僅是投降而已,然而現在……十幾息之后,郭戎再次拿起了手中的軍報,掃視完畢之后,郭戎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副遼東、遼西的地圖。
幾十息之后,當郭戎睜開眼睛的時候,緊皺的眉頭已經舒展開來,臉上嚴肅的神情也已經徹底消退。
“中文,去準備一下吧,也許我們很快就要出征了。”雖然知道如今遼西的局勢有了變化,但是突然間聽到郭戎說起出征,羅中文依舊頗為驚訝。
以羅中文對郭戎的了解,以及兩人這些年的配合,羅中文知道,郭戎說出的這個出征,大概率就是真的要出征了。
“大將軍,原定的計劃不是說要等到開春之后么,雖然安宗昱和第五輪勾結在一起反攻平州確實有點麻煩,但是也不至于影響全局,現在就要出擊,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啊。”然而,郭戎卻搖了搖頭。
“田季安投降、劉總身死、王承宗自戕,哪怕傻子都知道整個河北已經徹底變天了,叛亂是死路一條的共識,再加上陛下開出的優厚條件,這才有了河北各個州郡主動投誠,整個河北迅速平定。”
“現在,整個河北道只有安宗昱仗著手中有五萬盧龍精銳,再加上遼西偏遠,冬季嚴寒負隅頑抗。”
“如果他只是負隅頑抗也就算了,最多算是河北叛亂的余孽,我們也可以不著急收拾他,甚至可以慢慢談下去,哪怕我再向陛下請旨,讓渡他有些權益也無妨,但是他現在跟第五輪勾結在一起就不一樣了。”聽著郭戎的話語,羅中文也是不住的點頭,還同時附和道。
“是啊,只要和平的帶領五萬兵馬投誠,不僅不予追責,允許保留財富,更是會以投誠之功授縣侯之爵,陛下批準的條件已經夠優厚了,這狼子野心的東西,應該被千刀萬剮!”
“是啊,陛下允許的條件已經夠優厚了,結果安宗昱這個混賬東西不投降也就罷了,現在竟然跟第五輪勾結在了一起,有了第五輪做靠山之后,趁著我們大軍沒有抵達的機會開始反攻平州了,這就是取死之道了,更重要的是……”郭戎瞇起了眼睛。
“如今有太多人在觀望,他們想知道拒絕懷柔之后,會等到什么,既然他們想看,那就只能滿足他們了,陛下可以有失誤,但是必須讓所有人知道,這一切的代價不是他們能承受的起的,這樣,中文。”
“大將軍!”
“你先去準備一下遼西、遼東所有的資料,另外讓參謀們研究一下,在二月出擊平州、營州、安東的可能性,稍后我會和陛下商討一下,如果可行等儀式完成之后,商議一下。”
“是!”羅中文領命之后,從城樓上離去。在聽到郭戎最后的幾句話之后,尤其是羅中文的離去,在身后這一圈長纓軍、天策軍、左武衛等禁軍,朔方軍、振武軍等邊軍,天雄軍、魯北軍等地方軍軍將中掀起了一輪小的高潮。
很簡單,軍人嘛,所求不過是武勛而已,而武勛的獲得方式只有一種,那就是戰場。
從中原到膠東,從膠東回中原,從中原再到河北,今天在場的都是在平定河北、膠東叛亂中立下戰功的功臣們。
但是,戰功這東西難道還有人嫌多不成!更重要的是,如今河北叛亂已經被平定,內亂消弭之后,如今的大唐已經隱隱有了貞觀時代的感覺。
至于貞觀時代,那就是大唐境內一片歌舞升平,軍人、行伍想要博取軍功,只能去域外之地。
而事實上,就連對外用兵的機會都不算太多,為了那為數不多對外出征的機會啊,貞觀朝的大將軍們一個個是搶破了頭。
而如今,對遼西、遼東擁兵也將成為最后一次機會。以遼東、遼西的位置,氣候,注定不會在出現平定河北這樣百萬大軍的規模,在場的將帥中,注定有人可以參加,有人不能參加。
而郭戎并沒有在意,畢竟郭戎和羅中文討論的聲音一直就不算太小,跟在他們身邊不少人本就可以聽到,郭戎本來也就沒有隱瞞這件事的打算。
事實上,在郭戎看來,讓將軍們提前做好準備不是什么壞事。然后邁步上前,走到了還處于陶醉狀態的李純的身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主動打破李純那種狀態,而是選擇了靜靜的等待。
整整一刻鐘之后,當李純終于從那種亢奮的狀態退出,郭戎一步跟了上去。
“陛下,遼西方向有軍報傳來了。”
“哦,什么情況?”
“陛下,安宗昱拒絕了陛下的招撫。”
“這個亂臣賊子!”
“陛下,安宗昱不僅拒絕了陛下的招撫,還和代替李師道霍亂遼東的第五輪勾結在了一起,已經從營州出發,開始進攻平州。”一邊說著,郭戎伸手將承載軍報的紙張遞向了李純。
對于李純可能的反應,郭戎充滿了期待。這位年輕的皇帝,可是剛剛通過御駕親征收復了割據了幾十年的河北,實現了幾代君王沒有完成的任務,片刻之前,還在接受整個薊縣內外軍民的朝拜。
郭戎敢打賭,這一刻,李純絕對還沒有從那種亢奮的狀態中恢復平靜。
在這種激動、亢奮、豪情萬丈的情緒下,驟然聽到這樣的消息,整個人不蹦起來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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