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相比較普通人本就有一些神秘的色彩,只要形象和作風不是太差,幾乎是自帶一份仙風道骨。
柴老道這種年齡夠大,資格夠老,須發夠白,后臺夠硬,臉皮夠厚,丹術夠絕,醫術夠高,更是其中的典范。
本就很神秘的清虛子,經過了這一輪無心之舉帶來的加持之后,身上籠罩的神秘色彩更加的濃郁。
嘉誠公主只是囑咐了田季安一句把要做的事情告訴清虛子,換做以前,田季安肯定會老老實實的,不打折扣的按照養母的吩咐完成任務。
然而,嘉誠公主忘記了,今天田季安已經發生了蛻變,自己的囑咐田季安依舊會不折不扣的完成,但是在完成的基礎之上會增加上自己的考量。
就比如,為了確定柴老道的身份,田季安已經考慮好了提前進行一輪試探,在確定了對方的身份之后,再完成嘉誠公主的要求。
茶這東西,出現的歷史很早,但是茶樹的大規模種植,茶的大范圍開始被飲用卻是從隋唐時代開始。
雖然喝茶的人很多,但是事實上,普通人根本就沒有資格接觸到茶,畢竟對于忙于生計的百姓既沒有經濟,也沒有喝茶的欲望。
只有那些有錢,有閑,追求高雅,追求藝術的人才會去研究如何喝茶,而達到這樣的門檻最起碼也需要是寒門。
同理的,越有錢,越有閑,越追求高雅,越閑的蛋疼的人才會去研究所謂的茶藝和茶道。
從這個角度來推斷,茶藝的巔峰要么在皇宮,要么在大唐的頂級豪門,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出現在一個道士的身上,尤其是是一個擅長醫術,擅長道術,擅長丹術的道長身上。
然而,眼前清虛子突然表現出的行云流水,帶有濃濃藝術感的茶藝,卻讓田季安不太敢貿然試探了。
兩人對坐之后,場面一度顯得相當的尷尬。
就在田季安,因為柴老道身上的神秘感而有些不太確定要不要進行試探的時候,坐在他對面的清虛子柴老道,也在小心翼翼的觀察著這位深夜到訪的魏博節度使。
畢竟,現在的時間太過微妙了。
齊裝滿員,士氣旺盛的北伐大軍已經準備就緒,發下詔書要御駕親征的皇帝也已經抵達了河南道。
成德和盧龍那邊的情況,柴老道不太清楚,幾個月的潛伏,柴老道對魏博節度使府邸,對魏州城,對整個魏博鎮已經有了足夠的了解。
如果沒有最近這半個月的一系列政策變動,哪怕只依靠魏博牙兵,魏博鎮或許還有一戰之力。
但是,最近這一系列的行動太過狠辣,經過這一輪洗禮,饒是對軍事一竅不通的柴老道也知道,這一切已經徹底抽空了魏博的基礎。
對于大唐來說,對于北伐大軍來說,勝利就在眼前。
對于柴老道來說,從借機潛伏在田季安府邸的時候,柴老道就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只不過,生命對于每個人都只有一次,如果有機會,誰又真的愿意,放棄自己的生命呢。
尤其是是,柴老道發現這位節度使并沒有帶兵,也沒有派人把自己抓起來的時候,心思就更加的活絡起來。
看著田繼安有些猶豫,主動的打開了話題。
“說起來這一整套茶具可以說是宮中的精品了,我聽令堂說起過這是將作監的大匠的作品。”
“哦?”
田季安知道這套作為嘉誠公主陪嫁的茶具,但是對于這東西的淵源確實還不太清楚,隨即注意力也被柴老道所吸引。
“沒錯,我仔細檢查過……,說起這茶……”
原本只是想打開話題,但是說著說著,柴老道自己漸漸進入了狀態,陷入了曾經的回憶。
“那時候,貧道還在終南山……貧道年輕氣盛,師父、師伯、師叔、師兄弟勸說我是置若罔聞……掌門師兄建議我在閑暇的時間飲茶、品茶、用茶,以茶來慢慢的磨煉自己的心性……”
“直到后來,我終于惹下大禍,不得已離開了終南山,開始在天下云游,使君知曉貧道的醫術還算過得去,偶然……,心境的變化之后……數年之后再次飲茶,按照掌門師兄的指點,我嘗試著……結果品味出了這茶之三味,從那時候開始,我方才知道這人生如茶……”
一個人說,一個人聽,整個房間之內顯得無比和諧。
田季安知道母親喜歡喝茶,但是他卻不喜歡茶中的那份苦澀,今天聽到了柴老道的話之后,端起了手中的小杯子,感受著杯壁傳導而來的溫熱,將茶送入口中,按照柴老道所說的開始品茶,果然品味出了不同的味道。
“令堂在得知我喜愛茶藝之后,便將這茶飲暫時送給了我……,”
柴老道一邊回味,一邊沉淀,徹底沉浸在自己的狀態之下,而田季安也在柴老道堪稱自述的話語中漸漸的找回了狀態,對于柴老道也有個更深的了解,更重要的是他意識到了一點,無論柴老道是什么身份,目的是什么,但是在客觀事實上,都挽救了嘉誠公主
“區區茶飲,茶具而已,若非道長出手相救,我母子恐怕早已經天人相隔,不瞞道長,之前我剛剛從母親那里過來,不知道母親的身體狀況已經到了什么程度?”
柴老道微微點了點頭,稍稍思索了一下,說道。
“令堂的情況使君不必太過憂慮,令堂的病情早就已經得到了控制,最近的兩個月主要是貧道在幫助令堂調理身體,而且從現有的狀態來看,令堂的恢復狀況相當不錯,依貧道之見,最多再有半個月的時間,令堂就可以完全的恢復健康。”
“不知道,日后,關于家母,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事項?”
“這個,使君真的不必如此過分的緊張,令堂的病癥其實更多的是心結,只要能夠保持心情舒暢,一切就無大礙。”
確定了嘉誠公主的情況,田季安內心的最后一點猶豫也徹底消失,隨即正身,拱手,朝著柴老道說道。
“有些東西,其實道長應該知曉的。”
剛才還說著嘉誠公主的身體狀況,突然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蹦出這么一句話,饒是柴老道也是一臉懵逼。
如果有可能,柴老道很想直接問一句,我應該知道啥?
好在,田季安心中本就不多的惡意,也已經徹底消失,沒等柴老道明白過來,田季安已經把自己挖的坑埋上了。
“一念之差,田某和魏博已經成為了逆反之臣,忤逆之罪,大略是不可饒恕的,戰場上的情況,道長知曉一些,但是恐怕不會特別了解。”
“朝廷的大軍在大河之南已經準備了接近兩個月的時間,近百萬大軍,而且陛下也已經抵達河南,準備御駕親征,而我魏博鎮的軍力已經在河南全軍覆沒,整個魏博除了一萬牙兵,幾乎沒有了任何抵抗之力,可以說朝廷的大軍北上之日,就是我魏博覆滅之日。”
“魏博鎮一旦覆滅,我田氏能有幾人存活尚不可知,道長救家母于危難之際,對我有大恩,我實在不忍心讓大師因為我前世受到連累。”
“根據我的了解,朝廷的兵馬應該很快就會渡河北上了,所以……”
說到了這里,柴老道古井無波的臉上掛上了一抹無法掩飾的驚訝。
說實話,田季安所說的東西,柴老道知道的其實差不了太多,他之所以驚訝更多的是對于田季安所表現出的態度。
“為了避免道長受到牽連,我已經在安排人手,趁著今夜,將道長送出魏州,至于離開魏州城之后,恐怕就要依靠道長一人了,畢竟,萬一朝廷的兵馬北上,沒有我魏博牙兵保護道長或許更安全。”
聽到最后一句話,柴老道會心的點了點頭,這是符合自己對田季安認識的。
從借助給嘉誠公主看病為理由進入節度使府邸之內,柴老道已經在田季安的府邸留住了三個多月的時間。
三個多月已經足夠柴老道了解田季安的性情和品格了。
說心里話,柴老道其實很喜歡這個看起來不太聰明,但是孝順、恭謹的年輕人。
哪怕田季安參與了謀反,并且成為了叛軍的主力,但是,這并沒有讓柴老道對田季安產生惡感,
因為,柴老道能看出在田季安的治理之下,魏博六州算不得特別富庶,但是整體的光景還算不錯,百姓也相對安定。
近期田季安確實發布了一系列看起來喪心病狂的命令,但是根據柴老道對田季安和嘉誠公主這對母子的了解,能做出這種瘋狂、血腥、毫無底線、倒行逆施命令的大概率不是田季安,而是那位在自己的用心照料和維護之下,恢復了相當程度健康的嘉誠公主。
因為,柴老道相信,能在大唐能肆無忌憚,毫無底線,甚至倒行逆施的,只有李氏的皇族,而整個魏博節度使府邸內的皇族也就只有一個嘉誠公主。
關于嘉誠公主,柴老道只能說這個女人太恐怖了。
奸細、細作、間諜一類的東西,無論在哪個時代,什么地方,都屬于最不受歡迎的一類,一旦被發現,直接斬首都屬于運氣好的,什么腰斬、五馬分尸、凌遲都不會稀奇。
柴老道自然沒有活夠,也不想體驗生活。
為了防止身份的暴露,進入節度使府邸之后既沒有刻意搜索,也沒有刻意打聽各種信息,更沒有透露過自己的身份,而是老老實實的謹守本分,用心替嘉誠公主治病,調養。
然而,柴老道敢確定,嘉誠公主脫離危險之后,認真看向自己的第一眼就看穿了自己奸細的身份。
當時那種充滿寒意、冰冷、血腥的眼神,直接刺穿了柴老道的心靈。
那一日,明明是盛夏時節,但是被嘉誠公主瞪了一眼之后,柴老道整個人如墜冰窟,也就是如今的柴老道定力比較足,換一個定力稍微弱一點的,恐怕當場就要被嚇得精神失常,大小便失禁。
那一日,柴老道感覺自己死定了!
然而,后面的發展卻出乎了柴老道的預料,嘉誠公主什么都沒有做,而是繼續讓柴老道為她針石治療。
隨后,隨著病情的緩和,身體狀況的改變,以及對柴老道的了解加深,有一天,嘉誠公主將她做真愛的那套茶具送給了柴老道。
柴老道知道,那是感謝,同時也是警告,明白了嘉誠公主的提示,柴老道繼續按部就班。
而看到了柴老道幾乎沒有任何影響之后,嘉誠公主開始將柴老道當成了了解整個大唐變化的窗口。
柴老道能感覺到今天晚上的田季安比平素有變化,但是骨子里的東西是不可能改變的。
想想昔日嘉誠公主唯一一次表現出本質上血腥而殘忍的那個眼神,這種不留底線,倒行逆施的決定不是嘉誠公主定下的才怪。
既然田季安愿意主動將自己送出魏州,柴老道自然不會拒絕,畢竟田季安說的話沒錯,真打起來的刀劍無眼,萬一自己被誤傷了就虧大了。
但是,就在柴老道準備回答的時候,嘉誠公主那道冰冷而殘酷的眼神再次劃過腦海,柴老道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
“使君說,之前剛剛見過令堂?”
“是的,道長,我正是從家母之處而來。”
“那將貧道送出魏州,是令堂的決定么?”
“母親?”
“嗯。”
“不不不,道長誤會了,先將道長送出魏州是我的想法,至于母親的要求……”
田季安的想法,為了避免尷尬,自己要做的事情等送到城外再說比較好,自己沒問的,柴老道卻問了出來,一時間有些猶豫是先送出去,還是先告訴。
殊不知,田季安的這一個停頓,使得柴老道原本已經放松的心臟再一次緊張起來。
“哎,無妨,順序而已,母親的想法是讓我把我想要做的事情告訴先生。”
“使君要做的事情?根據令堂的要求?”
“是的,或許會關系到整個魏博六州百萬軍民。”
“那……”
“道長不要著急,原本不想詢問,但是現在道長既然已經提及了,我也就問一下,敢問道長到底是什么人?”
盯著田季安的眼睛看了好半天,沒有看出任何殺氣之后,柴老道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隨后開口道。
“貧道自然是終南山的道士,當然,貧道也是禁軍的奸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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