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還要進行無意義的掙扎?”
“是啊,母親大人,既然已經沒有用了,為什么還要進行那些沒有意義的掙扎,抽調定遠,征召兵馬,尤其是……”
“尤其是什么?”
“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母親大人為什么要讓我對那些豪族、門閥趕盡殺絕!”田季安的神情充滿了憂慮和不安,語言中也帶著明顯的疑惑,然而,對于這些嘉誠公主不以為然,相反在聽到最后,趕盡殺絕四個字的時候,嘉誠公主的眼中卻放出了亮光。
“斬盡殺絕!這個詞用的好!”對于這個表述的方式,嘉誠公主是極為的滿意,很顯然,斬盡殺絕就是嘉誠公主提出要求時候的本質。
嘉誠公主相當滿意,但是看著眼前這位養母滿意的神情,田季安哭的心思都有了。
位于大河北岸的魏博管轄著魏州、博州、相州、貝州、衛州、澶州六州,這是妥妥的華夏心腹地帶,是無數豪門大族的發源地。
這一輪瘋狂的殺戮之后,六州范圍之內,超過六成的大族被徹底屠滅,三成大族被殺得幾乎只剩下了旁支。
只有大約一成,從一開始就老老實實配合的,使得魏博軍的士卒沒有找到機會,所以才僥幸保存了下來。
在短短十幾天的時間之內,屬于豪門,被斬首者,超過萬人,在最瘋狂的那幾天里,就連大河都隨之微微變色,事實上就連田季安自己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程度。
有道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田季安相信,如今整個大唐都已經傳遍自己喪心病狂的瘋狂殺戮豪族的消息。
“季安,為什么明明會發生這些,最后還是會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呢。”
“這,我相信母親的人,絕對不會對我不利,還有,我已經習慣了母親的安排了,但凡是母親要求的,孩兒都會竭盡全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是田季安的這幾句話無疑給了嘉誠公主莫大的安慰。
沒有哪個母親不疼愛自己的孩兒,雖然田季安并非嘉誠公主所出,但是嘉誠公主卻將自己的精力全部都投入到了田季安的身上,這種程度的關懷與己出又有什么區別?
雖然田季安的資質和能力有限,在才能方面單純在孝順這一點,嘉誠公主相信全天下都不會有人比田季安做的更好。
也許田季安沒有別人有能力,但又能怎么樣?
“傻孩子呀,母親讓你做的事情才是真正能保住你保住田氏一族的事情。”田季安一愣,感覺心中有些東西被觸動,有些東西距離破繭而出就只剩下了最后的一層窗戶紙。
而嘉誠公主則在最合適的時候為田季安答疑解惑。
“提前將魏博六州之內的壯男、丁女征召,就使得民間失去了青年有力之人,可以避免有些有心之人扇動這些青壯叛亂,取消掉地方動亂的根本。”
“從各處、各地、各方力量搜刮糧草、輜重以及其他補給,那么北伐大軍抵到的時候,就可以不必長途跋涉的運輸糧草。”
“可是,母親,根據斥候傳來的消息,郭戎似乎從整個河南道、江南道所有的府庫調撥了幾十萬石糧食、更準備了海量的……”看著帶著疑惑的田季安,嘉誠公主帶著一種慈愛的目光無奈的搖了搖頭,這就是凡人和智者的差距。
悟性足夠的人,在自己提出糧草這一點的時候,應該就已經明白了這前后的關聯了。
“季安還記得孫武子是怎么說糧草的么?”
“孫武子?”田季安一愣,然后很快反應過來,嘉誠公主說的應該是孫武子的那本兵書。
雖然田季安只是養子,但是嘉誠公主作為養母卻是盡心盡責,該接受的教育沒有任何缺失,該讀的書也沒有遺漏。
因為本身性格、資質的限制,雖然沒有如同嘉誠公主所期望的一樣成為一代雄主,但是至少恭敬,謹慎,中規中矩算是對田季安穩妥的定義。
如果放在和平時期,作為一個合格的節度使綽綽有余,只可惜田季安生逢亂世。
《孫子兵法》雖然沒有什么具體的戰例分析,也沒有具體的指導內容,但是其在軍事和政治領域卻有難以估量的意義。
所以,《孫子兵法》自然也在嘉誠公主為田季安擬定的必讀目錄之中。
緊接著,田季安開始在腦海中瘋狂的搜索《孫子兵法》中的內容,良久之后,一段話映入了他的腦海之中。
“故智將務食于敵,食敵一鐘,當吾二十鐘,忌桿一石,當吾二十石。”
“哎,其實哪句話,不重要,重要的是糧食這種東西怎么可能會有嫌多的?”
“就算陛下不需要,郭戎也不需要,難道就李純這位皇帝就不能將這次被你搜刮的糧草賞賜給魏博的軍民么?難道還有什么能比這種行為,更使得皇帝深入人心么?”
“至于對那些豪族、門閥,你以為那些家伙真的是什么好東西嗎?那些只不過是寄居在這片土地上,敲骨吸髓,吃肉吸血的蟲子而已,他們的聲名又有什么好顧忌的?”
“不僅大唐了,忘記都在想盡辦法產出這些措施,祝您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體驗師,既然你不都在為這些寄生在自己身上的蛀蟲而煩惱嗎?”
“傻孩子,你要知道,能決定你生死的,不是那些普通人,不是那些看起來風光無比的豪族,門閥,能決定你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那位從長安來到河南,御駕親征的皇帝!”話說到了這里,就算是傻子也能夠明白嘉誠公主的意思。
田季安算不上聰明人,但是,也絕對不是傻子,自然可以明白這一切,更重要的是,田季安感覺從嘉誠公主的解釋中找到了破開自己思維之繭的辦法。
沒有回應嘉誠公主的解釋,田季安皺起眉頭,集中精神,開始認真的思索嘉誠公主所講的每一個細節。
緊接著,梳理清楚之后,田季安開始按照嘉誠公主的講述模式開始復盤這一切。
田季安突然陷入沉思之中,給嘉誠公主帶來了一個巨大的驚喜。田季安的孝順那是母庸置疑,從禮數到行為幾乎是無可挑剔,如果說嘉誠公主真的有什么遺憾,那就是田季安太過于聽從安排,缺少自己獨立的思考。
對于眼前,田季安的變化,嘉誠公主是帶有一份期望的,而這也是她今天拖著疲憊的身體教導田季安的原因。
這深夜的庭院,嘉誠公主就這么靜靜的望著沉思中的田季安。大概半刻鐘的時間,按照嘉誠公主的思路一點一點的完成復盤之后,田季安感覺自己腦海中那一層繭似乎直接碎裂開來。
這一刻,感覺自己的整個思維模式發生了一場天翻地覆的變化,田季安終于知道自己的養母為什么會如此的睿智,為什么會如此的全知全能。
抬頭看向眼前的嘉誠公主,昔日的嘉誠公主是多么的光彩照人,而妾氏出身的母親剛剛去世的時候,自己是何等的弱小,無助。
而今二十多年過去了,嘉誠公主的容顏和光彩已經不再,但是這位養母卻給自己所能接收到的一切,這一刻,田季安充滿了感激。
田季安并沒有多說什么,因為他知道任何話語都無法表達自己的對這位養母的感激。
因為現在的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母親最希望看到的是什么。隨即,田季安恭恭敬敬的起身,恭恭敬敬、規規矩矩的給嘉誠公主行了一個叩拜大禮。
這樣一個禮節會讓自己的母親明白自己的感激,至于剩下的,則要看他自己的行動了,畢竟,在他看來,行動才是最好的語言。
面對田季安突然而來的大禮,嘉誠公主坐直了身板,安安穩穩的承受了下來,因為她知道,她受的起。
等田季安禮成重新跪坐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嘉誠公主輕輕的詢問道。
“懂了”
“是的,母親大人!如果孩兒沒有想錯,母親讓孩兒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為朝廷的北伐大軍做好準備。”嘉誠公主沒有說話,但是她臉上的笑容無疑就是對田季安最好的鼓勵。
“征召、強征壯男、丁女如此,征收、強征糧草、資源如此,削弱、鏟除豪族、門閥如此……”一邊思考,一邊繼續說了下去。
“母親說過,能決定孩兒以及整個田氏家族生存的人不在于其他人,只在于陛下的一念之決。”
“根據斥候所探查到的消息,北伐大軍中各路都以朝廷新編的禁軍為先鋒,孩兒過去對禁軍的精銳不以為然,然而郭戎帶領區區幾萬禁軍,竟然將幾十萬河北精銳全殲,而今孩兒對禁軍的戰力已經不再有任何懷疑。”
“孩兒曾聽說過禁軍的戰兵可日行六十里,這樣行軍的速度如此之恐怖,對于后勤和補給的要求也定然龐大,若是平日,以北伐大軍的準備或許可以滿足,但是要知道他們的補給全部放在了大河之南,所以想要在第一時間將這些補齊何其艱難。”
“然而,通過孩兒下令所執行的這一系列的行動,等到朝廷的北伐大軍,或者說陛下御駕親征的大軍抵達魏博之時,大軍所需要的一切無論是人力、財力、物力都已經準備就緒。”
“以禁軍之強悍,在不需要擔心后勤和補給之后,若禁軍還能保持日行六十里的速度,最多七八日就可以抵達成德鎮!”
“孩兒以為,王承宗以及成德鎮軍,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朝廷的北伐大軍區區七八日就可以兵臨城下。”
“屆時,即便不能一戰而下,至少也可以讓成德軍處于手足無措之下,無論是強攻、勸降還是智取難度都要降低不少。”
“而且……”
“而且什么?季安前面說的不是很好么?”
“是,母親大人,孩兒對郭大將軍了解不多,只知道周圍大將軍喜歡走正兵,擺戰陣。”
“不錯!”嘉誠公主嘉許的點了點頭。
“但是,我河北的鎮軍并非酒囊飯袋,就算禁軍實力再強也絕對不可能以一敵十,但是,禁軍卻真的只靠幾萬人將三鎮幾十萬大軍全殲,所以……”
“所以我認為這位大將軍以正合只是表象,就如同昔日鄆州之戰,郭大將軍率領先皇衛軍大張旗鼓的吸引了平盧精銳的注意力,然而,李愬卻利用暴雪之機,一日一夜強行軍二百里,硬生生的殺到了鄆州城下。”
“我河北幾十萬大軍覆滅之時,若禁軍北上,毫無防備之下,我魏博鎮定然毫無還手之力,但是禁軍并沒有進攻,反而大張旗鼓的修整,給了我們準備的機會;雖然我在母親大人的指導之下做了一定的防御,但是在大河兩岸根本就沒有設防,這一點孩兒相信朝廷定然知曉,如果朝廷的兵馬想要渡河根本就沒有任何阻攔。”
“這兩處原本都是朝廷的機會,但是郭大將軍卻擺開陣仗,就連陛下也開始御駕親征,讓錯失機會變得合情合理,這一幕和昔日鄆州之戰之前何曾相似,所以……”原本只是笑容,然而聽到這里,嘉誠公主臉上的笑容掩去了一些,帶上了田季安很熟悉的那種嚴肅和認真。
片刻的思索之后,嘉誠公主的臉上重新掛上了笑容,這一次笑容更加的燦爛,她知道田季安會停頓不僅僅是給自己一個思考的時間,更是這個孩子心中還不太確定自己的推測。
“所以,我兒的觀判斷是什么,不要顧慮,大膽的說出來就好,或許我還可以替你參詳一番。”嘉誠公主的話顯然給了田季安一種莫大的支持。
“孩兒以為,聲勢浩大的渡河只是羊攻,其目的就是掩蓋真正能攻擊在三鎮七寸之地的絕殺!”
“啪!啪!啪!”伴隨著掌聲嘉誠公主滿意的點了點頭。
“那我兒在擔心什么呢?”
“如果孩兒的推測成立,那么會不會讓陛下、郭大將軍感覺棘手,孩兒是否應當提前派人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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