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程定遠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半刻鐘之前還好端端的師兄,就這么戰死在了這里。
從看到被鮮血浸透的師兄倒在自己身邊,程定遠腦海里就剩下了師兄臨終前最后的一句話,這句話不停的在他的腦海中回蕩。
“我回不去了,你們繼續前進,告訴師父,我沒給他丟臉,大唐……萬勝!”
相比較師兄們,程定遠的年紀要小很多。
他的身世既坎坷,又簡單。
作為故而被下山游歷的師傅收養,并成為了關門弟子。
只不過他們師傅天性灑脫,對于周圍弟子只重視心性,其他的則全部放任自流,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位同門小師弟是跟著肖俊鵬、王偉長大的。
既然是跟著這幫名義上煉丹,實際上練火藥的家伙長大的,自然也學習了一身不錯的煉丹之術。
只不過,肖俊鵬等人受邀下山的時候,程定遠的年齡太小,所以就被這一幫瘋狂的火藥達人留在了終南山。
然而,讓肖俊鵬之流都沒有想到的是,在師兄們下山之后,這小家伙繼承了師伯清虛子,師兄肖俊鵬之流的傳統,在炸藥一途徑是越走越深,使得好不容易清凈了幾天的終南山再次成為了天譴之地,一天到晚,丁零當啷,噼里啪啦,轟轟隆隆……
然后才有了這家伙被送到了長安,然后又從長安直接繞行到了這里……
好不容易跟上自己的師兄,剛剛開始屬于長纓軍的一切,結果這一次,好不容易讓師兄帶自己來長長見識……
程定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戰場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長纓軍大營,看到自己其他的師兄弟的時候,程定遠更是像一個被嚇壞的孩子一樣,淚珠不要錢的向外涌出,口中卻說不出半個字。
然而,所有人都已經從他死死抱著的尸體看到了一切,長纓軍的其他人戰兵不了解程定遠,但是這些人懂。
程定遠的另一個師兄,走到了他的身旁,輕輕的拍了拍程定遠的肩膀,在他耳畔不停的說著什么。
不知道過了多久,程定遠終于從恍忽和迷離的狀態下回神,也漸漸的聽到了另一位馬師兄說出的話。
“……王師兄是胸前被刺中的,也就是說王師兄是面朝敵人戰死的……王師兄是好樣的,沒有給終南山丟臉!”
“王師兄最后說了什么了么?”
“王師兄最后說‘我回不去了,你們繼續前進,告訴師父,我沒給他丟臉,大唐……萬勝!’”
上前之人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而是從已經戰死的王師兄的脖頸之間撤下了一個黑色的銘牌。
原本,準備將銘牌收起,但是在準備放入背囊之前的一瞬間,腦海中閃過了王師兄最后的遺言,閃過了讓王師兄帶領一眾師兄弟毫不猶豫的下山的場景,閃過了王師兄高唱長纓軍軍歌時候的豪情萬丈。
不同于其他的目單純的普通士卒,以及那些目標不太單純的落魄勛貴,這些遵從亂世下山的道士們其實才是整個長纓軍中最單純、最有理想的一圈人。
小師弟今天的表現確實不好,但是他知道這是因為包括自己,包括王師兄,包括師傅在內對小師弟太過溺愛了。
但是,他相信假以時日,自家周圍小師弟也可以接過先代師兄、師伯、師祖們的衣缽。
于是,這一瞬間,他將黑色的名牌遞給了程定遠。
“拿好了,這是師兄最寶貴的東西,帶好了,接過師兄的衣缽!”
茫然的接過東西,然而此時的程定遠根本就沒有進行長纓軍的例行訓練,尚且不是長纓軍一員,更不可能知道銘牌是什么鬼東西。
但,是聽到在師兄最寶貴東西之后,程定遠下意識的接過了銘牌,下意識的看到了上面的內容。
王偉,長纓軍,工兵,校尉……
隴右道,沙州,敦煌郡,敦煌縣……
程定遠發現,自己第一次知道在家的師兄竟然是隴右人,而且是隴右道中被吐蕃人占據了幾十年的河西走廊。
真不知道,師兄到底是怎么千里迢迢的從沙洲那種地方一路前行,最后來到中原,來到了關中的終南山……
還沒等程定遠想明白,卻突然聽到了一陣高亢的歌聲傳入了自己的耳中。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云!
抬頭看去,是馬師兄開始放聲高歌。
程定遠知道這首歌,還沒有離開終南山之前,師兄就時常哼唱,當日,肖師兄、王師兄、馬師兄幾人帶領一眾師兄弟離開終南山下山從軍的時候,就是唱著這首歌離開了山門。
而現在,從馬師兄開始,周圍的歌聲迅速響起,很快越來越多的歌聲匯入其中,使得這聲音帶上了一種無法言喻的興奮和激昂。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漸漸地,程定遠也被這種激昂所感染,跟隨著長纓軍的士卒一同唱起。
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衿,
一呼同志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凈胡塵,誓掃胡虜不顧身!
在高亢的歌聲中,正在迅速成熟的程定遠也返回了興盛大營。
在開始反擊之前,他們的工作其實就已經完成,此時已經可以直接根據郭戎的命令從興盛大營中向后撤離。
只不過,返回大營之后,程定遠卻靜靜的站在了營地的中間,認真的打量大營之內的各處設施以及之前埋設黑火藥的脈絡和紋路。
“馬師兄,我有個想法……”
“你想?”
“我想讓進入大營內的所有叛軍給王師兄陪葬!”
“咱們的量不大夠吧!”
這一瞬間,一刻鐘之前還帶著稚嫩臉龐的程定遠掛上了一絲殘忍的笑容。
“師兄你知道我被師傅從山上趕下的原因吧。”
“我聽那誰說,你好像把三清殿給炸了?”
“不光三清,玉皇殿也被窩炸了!”
“……,你快趕上清虛子師叔了……,不對,你比清虛子師叔還牛,清虛子師叔最多也就是三清殿,你這……”
“師兄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么?”
“按道理來說,師傅會派人嚴防死守,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煉丹的時候偷偷研究出來一種新的東西,效果比你們的黑火藥至少強強十倍!”
說著,程定遠帶著自信和冷峻的神情,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小琉璃瓶子,瓶子當中裝滿了澹黃色粘稠液體。
“這是?”
“兩小瓶子,直接把三清殿炸成了廢墟!而且師兄,我把這東西和黑火藥摻一起試了試。”
“效果怎么樣?”
“效果兩倍以上。”
“我擦,這么好的東西,怎么才帶這么點?”
“師兄,這玩意威力大,容易炸,朱寨那邊我還有整整六瓶!”
“需要我做什么?”
“幫我抗住,我回去拿東西!”
裴明仁雖然自己沒有參與進攻,但是他認真的觀察了進攻的整個過程。
說實話,清晨出兵偷襲,這本就是他臨時起意。
畢竟,天還沒徹底亮,自己一方準備的不充分,他相信對面禁軍的準備的也不夠充分。
所以,他決定試一下。
如果成功就成功了!
如果失敗了,了不起損失一千多人而已,反正他手頭有的是人,一千多人不至于讓他傷筋動骨。
當然,更重要的是,相信這樣這一千多人就算全軍覆沒也一定帶來意外的情況和信息。
事實證明,裴明仁的想法對了,但是又不全對,達到了一部分目的,但是又沒有完全達到。
雖然對方的反應很迅速,但是裴明仁依舊看得出,自己臨時決定的偷襲其實是出乎了對方的預料的。
只不過,對方那嚴格而強大的應急體制,則是讓裴明仁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因為自己已經不是第一次嘗試偷襲了。
無論什么時間,無論什么天氣,無論是什么場景,自己的偷襲從來就沒有成功過。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使得“敵襲號”才成為了第一個被叛軍熟悉的長纓軍軍號。
事實上,聽到那一聲敵襲的軍號的時候,裴明仁就知道自己派出偷襲部隊大概率完了。
只不過,裴明仁也做夢也沒想到,從他進攻開始,死守營地,從來沒有出擊過的禁軍不僅第一次打開了營門,還發動反沖鋒。
裴明仁雖然不在偷襲的叛軍之中,但是他絕對可以想象到奉命偷襲的那隊河北軍的心理反應。
連續的心理波動之后,一頓勐烈的反沖鋒,裴明仁已經可以預見到這部分人大概率是完蛋了。
而事實上也和裴明仁預計的一樣,抗住第一波血氣之勇之,禁軍的步卒已經開始從兩翼包抄。
半刻鐘的時間不到,出擊的近一千八百人,除卻兩百人左右掉隊或者被督戰隊斬殺之外,一千六百多河北軍盡數被屠戮在了原野之上。
只不過,裴明仁也確實不認為這一千多人的損失是毫無意義的,因為他看到除卻第一波的戰兵之外,后續跟進的一看就是各種雜牌。
敢于反沖鋒,說明對方有勇氣!
但是,沖鋒中有著雜牌,可以看出對方確實已經沒有了任何后援的力量。
對于最后傳出的歌聲,裴明仁不屑一顧,情懷這種東西是騙人的,力量和利益才是能牽動引擎的動力。
相比較清晨尹始,他沉穩了很多,澹定了很多,全軍動員的命令雖然沒有收回,但是多余出來的時間被安排用飯,休息,恢復……
沒錯,裴明仁準備一鼓作氣!
至于,禁軍是否會派兵從后面增援,裴明仁其實不太擔心,畢竟今天不是只有一路出兵,而是南、北、中三個方向同時出兵。
平時,魏博、成德、盧龍肯定勾心斗角,但是在這危機時刻,裴明仁相信張紹章、仲獻軍這兩個家伙知道什么是大小王,也明白應該什么時間段應該做什么事。
只要張紹章、仲獻軍兩人按照約定的禁軍,從兩翼突進,在形成包圍態勢的同時,也肯定會進一步拉扯,分散、稀釋禁軍。
到那時候,禁軍會有援軍支援才怪。
隨著裴明仁命令的下達,河北叛軍開始按部就班。
在他們的對面,一個反沖鋒之后,回營地的長纓軍則同樣開始休息。
當然,除了那幫,膀大腰圓,正一邊褪下重甲,一邊繼續做飯的炊事兵們,他們在痛罵油鍋炸了!
油條都快炸成法棍了!
丸子湯都快靠干了!
籠屜里的包子都塌了!
就這樣,雙方都在繼續集中力量,直到太陽跳出了天邊,漸漸的從地平線上泛出。
“隆!隆!隆!”
戰鼓的聲音響起,血腥而殘酷的一天終于徹底拉開了序幕!
裴明仁、張紹章、仲獻軍三人幾乎在同時下達命令,打開了三座營門,數以十萬計的河北叛軍開始大踏步的向外進發,進攻的范圍包括了以興隆為中心,向南北兩側延伸的整條防線。
叛軍的大舉出動,防守中軸線的長纓軍,防守兩側延伸線的宣武淮西軍進入臨戰狀態。
而郭戎則坐鎮朱寨和興盛之間代村營地,開始遙控戰局。
時間很快進入辰時正時,河北叛軍的兵力開始對興盛大營進行了勐攻。
投石車的石彈、八牛弩的弩失、弓失、弩失、石塊,開始在空中亂飛,時不時就帶走一條或者一串叛軍的遺骸。
同一時刻,包括同一戰線上的七八座千人小營地同時遭遇了進攻。
辰時五刻,程定遠帶著他的珍藏物品返回了興盛營地,然后在自己師兄的協助下i給所有已經埋設好的黑火藥加料。
此時此刻,戰斗進入了最焦灼的時刻,為了給他們爭取時間,炊事兵全員披甲上陣。
辰時六刻,所有八牛弩的弩失消耗殆盡,器械兵給八牛弩上澆灌了桐油之后提刀上陣。
辰時七刻,程定遠等人完成了所有炸藥的重新調整,開始撤離。
己時三刻,叛軍付出超過三千人代價之后,開始突入興盛營內,雙方開了近距離的肉搏戰,裴明仁繼續向前增兵。
己時五刻,興盛營內的長纓軍已經不足三百人。
己時六刻,長纓軍步軍校尉章許帶著笑容點燃了身邊被桐油灑滿的八牛弩,火焰開始從這里開始向四周延伸。
幾十息之后,伴隨著一個個巨大的火光,一陣陣“轟隆隆!”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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