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四年,九月初一,朔日。闌
日值上朔、大事勿用!
只不過,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在意這些東西,就算是有資格的人也未必真的會在意這些東西,至少在長安如此。
四更未至,已經有了百姓開始在長安的城門處等待。
當天邊微微泛出白光的時候,肉眼可見的,長安城的每一座城門之前都已經聚集了不少等待入城的百姓。
從衣著和打扮來看,這些人包含了各色人等,漁、樵、牧、讀、農、工、匠、卒混雜其中,甚至還有不少看起來非富即貴的存在。
在平時或許他們不會有任何的交集,但是此時此刻,同樣在等待入城的隊列中,卻也不顯得違和。
作為整個李唐的帝都,曾經的四更時城門便會開啟。闌
然而,在安史之亂以及一系列的叛亂、變故之后,如今長安城門的開啟時間已經被太上皇推遲到了五更。
在城門處等待的人群中不乏有看起來就很顯貴之輩,然而,哪怕天塌下來,也必須等待到城門開啟,否則就是九族之罪。
隨著等待的時間變長,有些人甚至還在城門之外攀談了起來。
其中幾名身材孔武,面相不善的壯年男子相互之間滴咕了幾句之后,其中一個年輕人對著身邊一人說道。
“李大哥,聽說如今長安城內形勢陡然緊張了起來,金吾衛時時刻刻不停的巡查,不知道今日入城會不會變的嚴格,不如……”
伴隨著說話之人的語調,一行人的目光集體轉向了距離了他們身旁不遠的位置。
透過微弱到可以忽略的星光,可以看到那是一老一少,驅趕著一輛牛車,牛車上則盛放了滿滿一車木炭。闌
看到這輛牛車,這一車木炭,以及這一老一少,幾人若有所思,其中出了主意那個年輕人做了一個輕輕下切的手勢。
結果手勢還沒做完,為首那名壯漢的巴掌就直接拍到了年輕人的腦門上。
“你這小子,我們可是都是要做大事的人,區區一車碳又能有多少錢,何必因此……,若真的……”
簡單幾句交流之后,在為首一人的帶領下,幾人徑直走向了老者。
“敢問這位老丈,這碳賣多少錢呢?”
“這……”
看著漆黑之中,突然圍到自己身邊的幾名壯漢,大概只有十一二歲的少年郎直接抱住了老者。闌
這名身材句僂,頭發班白的老者也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支支吾吾,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
老人支支吾吾,猶猶豫豫的狀態,反倒讓為首的一名壯漢輕松了不少,畢竟這才是一個普通賣炭翁看到自己這幾個人的正常反應。
面對幾個彪形大漢的,若是這老者從容自若,那么自己恐怕就需要認真的考量一下這賣炭翁的身份了,畢竟自己的身份可是見不得光的,萬一被發現,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本著盡量節外生枝的原則,壯漢試著緩和語氣,慢慢解釋道。
“呵呵,老丈不必擔心,我等不是歹人,只是看到老丈這木炭著實不錯,于是過來問問價格。”
聽到這幾個人是要買碳,而不是搶碳,或者干點別的什么,老者明顯松了一口氣,雖然說話的時候還是有些顫顫巍巍,但是終究是給出了一個答桉。
“這碳,三文錢一斤。”闌
“三文錢一斤?”聽到老者報出的價格,壯漢的眉頭皺起。
這年頭燒炭是很不容易的,程序相對復雜,危險性也不低,所以成品的價格也不低。
在壯漢的意識里,木炭這東西每斤的價格一文五到兩枚銅錢,如果是寒冬臘月急需要用碳的時候價格還會更高。
壯漢不是關中人,雖然他在長安附近已經住了接近一年,但是為了安全起見,他和他的兄弟們只是老老實實的被好吃好喝的供著,很少出門,所以他們不知道關中乃至長安的準確物價,但是木炭這東西他還是熟悉的,在大唐各地差距其實并不大。
賣炭翁所說的三文錢一斤,如果放在冬季,還真就不算離譜,畢竟冬季需要通過這東西取暖,物以稀為貴,寒冬臘月,大雪漫天的時候,別說三文一斤,就算五文,十文都不稀罕,甚至供不應求。
而現在是九月,正值秋高氣爽的時節,把市價一文五到兩文錢的東西賣到三文錢,著實有點過分了。
看后面牛車所承載的重量,差不多有千斤左右,這一千斤左右的木炭,直接多出去至少一千五百枚銅錢。闌
都說無商不奸,但是眼前這賣炭翁著實有些過分了,這是看自己好說話,直接把自己當冤大頭宰了,自己不差這點銀錢,但是如果這件事以后被傳出去,那以后在江湖上還怎么混?
壯漢的情緒明顯在變差,但是老者卻以為這壯漢是因為價格的問題產生了不滿,整個人更加輕松了起來,沒等壯漢做出其他反應,老者提前開口詢問道。
“聽口音,幾位怕不是本地人吧?”
“不錯,我等確實不是本地人,”聽到對方聲音里澹澹的的笑意,壯漢也快隱隱約約壓制不住情緒了。
“老丈,這和一斤碳三文錢恐怕沒什么關系。”
聽到語氣明顯的變化,老者的笑容更甚。
“幾位不是本地人,不知曉情況下會覺得貴實屬正常,如果幾位在長安停留一段時間就會知道,木炭這東西只要運到長安城內至少可以賣到五文一斤,老朽這一車碳至少可以賣出五貫銅錢!”闌
“五文錢?”
這一次,不光為首的壯漢,就連壯漢身邊的幾人都被深深的震驚了一波,一斤木炭五文錢,這利潤簡直比當響馬去搶劫還高,如果真能有這收益,誰還愿意干刀頭舔血的買賣。
這時候,就連他們身邊也傳來了笑聲。
“賣炭翁,你這可就說的保守了,到了長公主府,你這一車碳少說可以賣出萬錢!”
一貫銅錢為千錢,萬錢,也就等于是整整十貫。
一車木炭十貫銅錢,照這個數量,如果夠勤快,積累萬貫家財也不是什么困難的事。
壯漢一行人的表現顯然在老者的預料之中,整個人也不多說話,只是在那里靜靜的看著壯漢一行人笑而不語,從剛才的表現來看,他也能看出,壯漢一行人確實并非什么歹人,否則他現在未必能安安穩穩的站在這里。闌
“這可不能亂說,若真的跟長公主府要十貫錢,會喪良心的,老頭子可不想因為這點錢連累子孫損了陰德。”
別的不說,一個十貫錢,真的將壯漢狠狠的震驚了一波,只不過,在聽到了老者后面的話之后,為首的壯漢很快恢復了正常的狀態。
因為他很敏銳的注意到了已經第二次出現的詞,長公主府。
“老丈,你說長公主府?”
“是!”
“哪個長公主府?”
“啊哈哈!”闌
“啊哈哈哈!”
“哈哈!”
壯漢沒想到,自己的一個問題,竟然引來了周圍的一陣笑聲。
聽到壯漢的問題,感覺壯漢不是壞人的老者迅速說道。
“尊駕,這種稱呼可使不得,長安城內只有一個長公主。”
長安城內只有一個長公主,這話明顯是有問題的,畢竟太上皇的女兒可不止一個,獲得冊封的也不止一個。
然而,這有些大逆不道的話,周圍卻沒有任何疑惑或者不滿的聲音,然而這種自己理解不了,而且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話,卻讓壯漢的腦子里掛上了無數的問號。闌
他很想問問這位長公主到底是誰,只不過,眼前的場景很明顯不適合問出這句話。
就在同一時刻,同樣的疑惑,出現在了這一座城門的空地上,很多人異鄉人的腦海中。
好在,賣炭的老者看出了壯漢的疑惑。
“長安城內只有一個長公主,那就是活人無數的敦煌長公主!”
“敦煌!”
“老朽的一家……,四年前……”
賣炭翁本不是關中人,而是隨昔年進入了神策軍的兒子來到了關中,可惜興慶宮之戰,他的兒子作為神策叛軍的一員被誅殺,失去了兒子的老者為了養活一家老弱婦孺,被迫重新開始燒制木炭。闌
只不過木炭這東西本來燒制不易,冬季之外的季節木炭的價格又不高,老者竭盡全力也不過勉強讓全家婦孺不被餓死。
只不過,老者的運氣很好,因為郭戎想燒玻璃,而在府谷發現之前,可以提供燒玻璃的燃料在本質上就只有木炭而已。
要知道,閻卿,也就是小十四下嫁郭戎的時候,太上皇可是陪嫁了一大批能工巧匠,根據郭戎提供的信息,能研究出如何燒玻璃簡直不要太簡單。
在掌握了比較成熟的玻璃燒制技術之后,并且和太上皇李誦一起壟斷了整個行業之后,玻璃或者說琉璃產業,就是成為了郭戎手中的搖錢樹。
從此之后,郭戎就開始以敦煌長公主府的名義常年大規模收購沙子、木炭等一系列自家玻璃產業的上游物品。
雖然玻璃行業很掙錢,但是從一開始郭戎就和李誦有了明確的約定,扣除成本之外,二二八分成,郭戎拿兩成,兩成入太上皇的私帑,六成入太仆寺作為禁軍的軍費。
由于原材料的采購也屬于成本之中,所以本著公家不算浪費的原則,郭戎把所有原材料的價格定的高的離譜,一斤五文的木炭采購價也正是因此而來。闌
一場盛大的婚禮,數不清的陪嫁,使得世人皆知敦煌長公主是天底下最大的富婆。
然而通過玻璃的研制,郭戎發現了太上皇給閻卿陪嫁最大價值的并不是那些浮財,而是這一批能工巧匠。
于是郭戎本著不浪費的原則,不斷根據后世的記憶提供想法和創意并將后世的一些物品的基本原理告訴了這些能工巧匠,讓他們自由發揮。
畢竟敦煌長公主府的占地面積夠大,讓他們折騰就是,反正折騰出來都是自己的,收益都是自己的。
而小十四和草原公主的這對組合,對郭戎歷來都沒有半個不字,于是乎,當其他人的后院要么塞滿了美女,要么塞滿了寶物的時候,敦煌長公主府的后院變成了大唐規模最大,人數最多,理念最先進的一個創新基地。
然后,那些作為陪嫁的工匠給了郭戎巨大的驚喜,一批又一批的產品源源不斷的從敦煌長公主府的后院中產出。
這其中就包括木匠們根據郭戎的要求打造出來的木質桌椅板凳,包括打磨鏡片之后做成的單筒望遠鏡。闌
后來隨著府谷煤炭的開發,木炭在取暖方面的作用被大幅度降低,但是郭戎燒玻璃還是需要的,更重要的時候,木炭這東西可是黑火藥的三大基本原料之一。
漸漸地,敦煌長公主府就成為了木炭唯一大規模采購商。
而同時,敦煌長公主府收購的可不止木炭,硫磺、硝石、朱砂等一大批亂七八糟的物品統統都在長公主府的收購之列。
而就是這些東西,在無意中養活了包括賣炭翁在內的太多人。
只不過,這些所有東西,都只能通過敦煌長公主府進行,以至于讓閻卿這位頗具傳奇色彩的長公主成為了長安城內的唯一。
對于其他人的非議或者猜測,市面上有一種最通俗的說法:長公主殿下有的是錢,可憐關中的這幫窮鬼!
賣炭翁自然不可能知道長公主府的內情,但是五文錢一斤的木炭已經足夠讓他感恩戴德,通過賣炭翁角度的解說,壯漢感受到了也是一種別樣的驚訝。闌
當然,更重要的是,敦煌長公主府,同樣屬于他所接受的目標之一,而且是標價最高的,原本還發愁如何接近目標,現在看著眼前的一車木炭,以壯漢為首的一群人帶上了濃濃的笑容。
在同一時刻,長安城內,宮墻之外,同樣有人在等待宮門的開啟。
只不過,相比較長安城外,宮墻之外的人群要單純的多,成色也不是城外可以比擬。
朔望乃朝會之日,長安城內,事職務九品以上的勛貴公卿、文武百官入宮參與朝會,無故不得缺席。
同樣是臨近四更天,同樣是長安城外,在長安城大明宮玄重門之外,同樣有人在靜靜的等待。
相比較在其他城門處的平民百姓,在長安城內宮墻門口的文武百官,公卿勛貴,在大明宮之外的則是一排排,一列列,精神抖擻,訓練有素,體格健壯,甲胃齊全的大唐精銳。
長安城外的城門緊閉著,長安城內的宮門也緊緊閉著,但是在同一時間段內,在大明宮最北端的玄重門卻悄然間被打開。闌
借助黑夜的掩護,等候在大明宮之外一隊隊披堅執銳的禁軍,正悄無聲息的進入大明宮之中。
清晨尹始,太陽依舊東升,長安城的城門依舊正常開啟,大量的百姓從各處城門涌入長安城,聚集在宮門前的文武和勛貴們也開始列隊進入宮。
到了這里,長安城似乎一切正常,直到鐘鼓樓的聲音響起。
大明宮紫辰殿,李純開始了對朝臣、京官、勛貴的本人的清洗,而在長安城中……
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