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訓教室以外,易風扶著欄桿,臉上噙著些許不耐煩,在他身邊,鄧文佳正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著:“易總,你怎么能當眾撕了合同呢?”
“剛才不是說過了,為了把徐蒼留在這里啊?”易風轉了個身子,用后背抵著欄桿,雙臂環抱著:“你這么急干什么,我也沒怎么樣啊。”
鄧文佳確實很急:“要把徐蒼留在這里,撕合同有什么用,撕合同本來就是不合法的。再說了,合同一式兩份,藍天航空那邊還有一份,你總不能去藍天航空那邊也把另一份合同也撕了吧?”
看得出來,易風的級別雖然比鄧文佳高很多,但兩人在說話時的氛圍并沒有特別明顯的等級差別,估摸著兩人私下是認識的。
鄧文佳說的的確是有道理的,且不說撕合同這做法到底有沒有用。他們跟藍天航空關于借調徐蒼的合同本來就是一式兩份的,兩家航空公司各保存一份,藍天航空可還是有一份呢。
“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倒是也可以去藍天航空一趟。”易風笑道:“你可別忘了,我們國大航空也是藍天航空的股東之一。”
鄧文佳直接戳破了易風話里的漏洞:“你可拉倒吧!國大航空在藍天航空的股份排序根本不靠前,你們在藍天航空完全就沒有發言權。當初,你們就是局方為了阻止藍天航空的單純民間資本構成才故意引入進去的,只有個象征意義,你以為我不知道?”
藍天航空是國內首批具有民間資本參與的航空公司,但是局方允許民間資本參與進來,可不允許一家航空公司單獨由民間資本掌控。
因而,在藍天航空的第一大股東并非投資的民間資本方,而是當地的省政府。但是,省政府這邊畢竟不是民航的專業人員,要是藍天航空那群民間資本的人開始搞什么小動作,就算省政府這邊還不一定發現得了。所以,必須安排一個懂行的第三行勢力來監督,這個第三方勢力并不用很強,只需要在特定時候有理由幫助省政府審查公司內部狀況。
而被局方選中的正是國大航空。國大航空基本不會參與藍天航空運營,當然他們也沒有資格。只是因為只藍天航空建立以來,運營都還算是正常,國大航空又重來不露臉,以致于藍天航空很多高層都忘記自家還有國大航空的股份了。
國大航空就想要靠著這點兒象征性的股份,就想要強行讓藍天航空交出合同,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哈哈哈哈,你還記得呢。你還在國大的時候就心細,沒想到這個也記得。”易風訕訕一笑,不過倒是不惱,而是隨意地說道:“那就不去藍天航空了唄。”
鄧文佳扶著額頭,他真的是有點兒搞不懂自己這個曾經不錯的朋友了。稍微冷靜下,鄧文佳問道:“剛才你在里面說徐蒼影響了波音的產能配額,這是什么意思?”
“當然是字面意思啊。”說到這個易風收斂了些許戲謔的表情,朝著培訓教室那邊望了一眼:“文佳,你把徐蒼騙到這里這手的確漂亮,我都沒想到。”
鄧文佳翻了個大白眼:“什么叫騙?”
“行,隨便你叫什么!”易風輕笑道:“前段時間,我們,木華跟天東三家向波音提出了一份大單子,可波音最后只能擠出三百架的飛機產能給我們。原本,因為我們跟天東此前跟波音的訂單相對多一些,所以在產能分配上,我們跟天東要多不少,木華那邊自然就少很多了。可是,不久前波音的最終分配方案卻改成了三家均分。雖然我不知道這個徐蒼跟波音之間有什么交易,但是我可以確定這個徐蒼是真的不簡單啊。”
“徐蒼可以影響波音的決策,這怎么可能?”鄧文佳腦子里回想著初見徐蒼時候的畫面,當時他就是出于對徐蒼的單純的欣賞才想讓徐蒼過來的。
原本他就以為徐蒼只是一個純粹的,天賦異稟的年輕第二副駕駛。一直到今天為止也都是這么覺得的,可在易風嘴里,徐蒼的能量甚至可以左右波音的決策,實在是匪夷所思。
雖說近些年來,因為空客的崛起,波音的態度稍微好些了。但若是將之劃分為好說話的一類,那無疑就是異想天開的。
不過,鄧文佳很快就想到了一件事,馬上大罵道:“我不管徐蒼為什么能影響波音,但是既然你知道他有這么大能量,為何還要逼迫于他?且不說你能不能將他強留下來,就算能留下來,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有什么用!還是你僅僅是因為徐蒼讓原本屬于國大航空的產能配額減少了,所以故意惡心他?”
說到最后一句話,易風的表情明顯變得不快起來:“鄧文佳,你以前是國大航空的人,應該要明白,從四十五年前我們國大的前身民航漢京管理局飛行總隊開始,我們就從來不是一家單純的航空公司。我們是國內唯一一家可以載國旗的航司,這就是我們第一航空的榮譽,既然身為第一,那就要有第一氣魄。剛才我就說過,徐蒼能影響波音的決策,那是他的本事,我們不會因此遷怒于他。你以為我是木華的馬誠,腦子里除了利益就沒有其他的了?身為國企,沒有一點兒覺悟,跟個資本家一樣逐利,當真是丟人現眼。”
同為三大航的戰略部主管,主持對整個航司的未來發展方向的把握。可易風極為瞧不上馬誠,認為馬誠充斥著資本家的嘴臉。國企是要擔負一定的社會責任的,可馬誠卻整天想著如何不擇手段地賺錢,實在是與國家當初整個南方的民航資源組建木華航空的初衷相違背。
“真的?”鄧文佳半信半疑:“那你跟我說說為什么要把徐蒼硬留下來,即使讓他感覺到不快也要這么做?”
易風皺了下眉頭,張望四周,確認了附近沒人,才是壓低聲音道:“陳老最近找過我了。說是國家已經同意進行國產大飛機的研制了,他后面要調去滬上。他跟我談話的時候提及到了徐蒼,說是他跟徐蒼此前約定過,有可能等國產大飛機的原型機出來了,徐蒼就會是首批的試飛員。后面我找了下徐蒼的資料,我感覺陳老還是低估了他,徐蒼就應該當國產大飛機的試飛首席。”
國產大飛機在很多年前就有傳聞,陳老陳進vcc武一直維持奔走。如果國家同意了這個項目,那陳老過去找易風肯定是順理成章的。
畢竟國大航空是國內最大的航司,要是國產大飛機上馬,未來國大航空有可能是極為重要的買家,先期通個氣是比較正常。因而,鄧文佳倒是不懷疑易風所說的關于跟陳老見面的事情,只是后半部分關于徐蒼的內容,他就有些懷疑了。
鄧文佳承認徐蒼很厲害,可國內這么多優秀的飛行員擺著,易風直接將一個二副指定為未來的國產大飛機的試飛首席,這無論從哪個角度都顯得過于夢幻了。
“你覺得我是在胡說八道?”易風笑道。
鄧文佳沒有跟著笑,而是極為認真地說道:“我是認為你瘋了。”
“我瘋了?那是你還沒有真正了解那個徐蒼!就在前不久,他在西南的玉龍機場完成了一次落地,后面我會把飛機落地的視頻文件發給你,你看了之后就會知道什么叫技藝巔峰。”易風長出一口氣:“單論技術,雖然我不明白為什么,但是徐蒼已經到頂了。他做不來國產大飛機的試飛首席,那就沒人能勝任。”
鄧文佳望著無比鄭重的易風,他的內心當是驚濤駭浪。易風比他大不了幾歲,但是卻已經是國內最大航司的高層,評一句人中龍鳳絕對不過分。
都說天才相輕,易風的眼界那可不是一般的高。能讓易風這么折服的,徐蒼得是有多么恐怖?然而,有一點鄧文佳還是沒有搞明白:“既然你說徐蒼這么重要,那還要跟他交惡?”
“我無所謂跟他交惡,因為我從來不想從他身上為我自己或者國大航空謀取任何利益,他的肩上有一份國內民航未來的重量。”易風低聲道:“現在他還小,還不知道什么是花花世界,爾虞我詐。民航圈子就這么大,藍天航空是怎樣的烏煙瘴氣,想來你也是清楚的。其實,也不就是藍天航空,你不用謙虛,現在國內公司環境好的就你們山航的,初升的太陽終歸是活力十足的。環境是會改變人的,你敢保證徐蒼此后一直待在藍天航空不會忘卻了初心。他以后怎么樣我不管,我只要確定在未來幾年內,他必須生活在一個相對清明的環境中,希望他能保持他那顆赤子之心。真的是太巧了,這個想法是我在與陳老見面后產生的,沒想到,你直接幫我把事情給辦了。”
“你就不怕他恨你?”鄧文佳反問。
“他恨我又如何,恨我的人多得是,多他一個不多。恨我也行,總要有人當這個惡人的,只要他恨你就行。”
“那亞丁機場的777測試是什么?”鄧文佳追問道。
“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你們幾個月后也都能知道。”易風倒是不遮遮掩掩的:“我們國大航空有777的訂單,所以知道得早一些,內容也詳細一些。兩個月后吧,頂多是三個月,波音會在稻城亞丁組織一場關于777的發動機極限測試,剛才那個徐蒼會是測試的機組之一。”
鄧文佳難以置信道:“你說什么?他去測試777,他會開777嗎?”
“鄧文佳,看起來你真是一點兒都不知道他啊。他會開777嗎?就像他會開747,會開320一樣的可笑。”易風帶著一絲戲謔的笑容:“用你最夸張的想像構造一個天才飛行員的形象,那個就是徐蒼!”
“你”鄧文佳直接愣在了當場足足半分鐘,易風的話里已經透露了太多。此時此刻,他無比迫切地希望能看到剛才易風說的那個代表飛行技藝巔峰的玉龍機場的落地。
等了許久,鄧文佳暫時平復了情緒,可是他意識到了另外一個問題:“那還是最初的問題,你剛才把合同撕了,其實根本沒有用啊,他要回去,還是能回去的。”
易風微微一挺上身,離開了欄桿:“合同那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東西。他是以國大航空的內部調動的名義從藍天航空借調到山航的。那么回去的話,還是得通過國大航空。他過來,我們國大航空可以簽字,但是他想要回去,我們也可以不簽字啊。”
易風一番話直接讓鄧文佳聽得愣住了,許久后,鄧文佳才有些擔心地說道:“這會不會太下作了?”
“下作,怎么就下作了?我是讓他去趟刀山,還是下火海了?”易風撣撣衣服,突地,口袋里的手機想了起來。
拿出來一看,號碼是自己秘書的。易風倒是不避嫌,直接當著鄧文佳的面接了電話:“喂,怎么了?”
鄧文佳自然是沒興趣偷聽易風的電話的,可是很快的,他發現原本表情還很正常的易風慢慢變得神情陰郁下來,直到最后將電話掛斷,易風臉上肉眼可見的氣憤。
“怎么了?”鄧文佳隨口一問。
易風摩擦著森森白牙,將手機放回口袋里,他抬下眼皮看了眼鄧文佳,頓了一下,最終還是說道:“波音剛才知會我們,此后的飛機降價了!”
“降價?”鄧文佳意識沒有明白其中的關節,若是波音飛機要降價,那易風不是應該高興嗎,怎么看上去相當不爽的樣子。
“果然又開始了。”易風舔了舔干澀的嘴唇:“我走了,得要回總部了。”
“哦哦。”鄧文佳甚至還沒來得及道聲別,易風便是急急忙忙地跑向了電梯間。
此時,在培訓教室里,被易風撕掉的借調合同還散落在地面上,而前面圍觀的人群已經散走,臺上只剩下魂不守舍的鮮通以及陪在他身邊的一男一女兩位地面教員。
徐蒼已經走到教室的最角落處,給陸景華打去了電話。
“陸哥,你認識國大航空戰略部的那個什么主管嗎?”徐蒼急忙道。
電話那頭的陸景華沒好氣道:“我就是一家小公司的部門領導,人家國大航空是國內第一,戰略部主管已經是屬于決策層了,我跟他差了不知道多少級,我哪里認得?不是,你不是在山航嗎,怎么問起國大航空戰略部主管的事情了?”
“我TM也想知道啊。”徐蒼自己都無語得緊,于是將剛才易風進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講了一遍,最后憂心忡忡地問道:“他把我的合同撕了,說是讓我留在山航,這是真的嗎?”
等了一會兒,陸景華才是說道:“如果單說合同的話,我們飛行部這邊還有一份,所以他撕了山航那一份合同其實沒什么影響。”
“原來是糊弄人的。”徐蒼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剛才易風那信誓旦旦的模樣當真是把徐蒼給嚇著了:“沒什么影響那就可以了,好了,不說了,掛了!”
“等等!”就在徐蒼要掛電話的時候,陸景華突然制止了:“你先別掛電話。”
徐蒼嗯了一聲:“怎么了?”
“我想了下,我們確實還保有一份合同。可等你借調期結束,要將工作關系轉回藍天航空的話,那還是要國大航空簽字,這要是他們不簽字呢?”
“我”徐蒼直接怔住了,差點兒破口大罵起來:“那個那個就先這樣吧,我先想想辦法。”
說完,徐蒼直接掛了電話。
一掛了電話,徐蒼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讓局方介入。可是,這種公司內部的人事調動一般局方是不會干預的,他也不想讓邸清泉或者師父陳向東難做。
正當徐蒼心中煩躁之際,目光突地瞥見臺上的鮮通正在望向自己這邊。
“徐蒼,你真的要參加777的試飛?”鮮通就坐在臺子邊沿,也不在乎地上臟不臟,而是有些失神地問著徐蒼。
徐蒼沒有否認,而是點了點頭:“應該是的吧。”
“原來如此!”鮮通長嘆了一口氣,顯得無比的疲憊:“好啊!徐蒼,這次我認輸了,我會給你簽字的。而且,之前說過的,后面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可以幫你辦一件事。”
徐蒼忙是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用,不用!”
鮮通這人老體衰,徐蒼哪敢麻煩他的,萬一中途出了什么事,他后悔還來不及呢。
徐蒼原本只是擔心鮮通的身體,可鮮通卻是一哼,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你是不是覺得老夫已至暮年,一無所用了?”
徐蒼剛想要否認,可猛地,他腦海里跳出來一個念頭,試探著問道:“教員,要是以后我請你去別家公司教授機型理論,可否?”
“嗯?”鮮通一怔,旋即說道:“我若是要離開,國大航空想必是不會為難的。只是你讓我去哪里,這邊嗎?”
“不是,不是!”徐蒼笑道:“現在那家航司還不存在,不過以后會有的。鮮教員只需要記得給我的承諾就行。”
鮮通瞇著眼,深深地看了一眼徐蒼,突然他放聲大笑:“好好好!只是你可要快些,我這身子骨,誰知道哪天去了,那我還得背個失信的名聲。”
就在這時,那位女教員緩步過來,手上捧著教學日志遞給徐蒼:“我們已經簽字了,你且回去吧,教員他今天是累著了。”
“嗯!”徐蒼感激地接過教學日志:“那我先走了。”
鮮通無力地揮揮手:“去吧,但愿以后我們還能見面。”
徐蒼朝著鮮通行了一禮,接著便是先行離開了。拿著教學日志,徐蒼直接去了飛標辦公室,將之交給了剛才的飛標女員工。
那位女員工看著教學日志上三位教員的簽名,再回想起來徐蒼反問鮮通的場面,頓時有些失神。
“你好,這個沒有問題吧?”徐蒼輕喚了一聲。
女員工臉紅了一下:“沒有,沒有,沒問題了。對了,我們飛標還沒有弄好試卷,后面弄好了,我們第一時間通知你,行嗎?”
“哦,這樣啊,那行,麻煩了。”遇到試卷都沒有出來,徐蒼也只能等著。
一切搞定,徐蒼帶著些許煩躁的心思離開了山航的基地大樓。只是一出了基地大門,迎面卻是撞見了一個略帶佝僂的身影。
那人瞧見徐蒼出來也是愣了一下,旋即枯槁的臉上泛起一絲笑容:“小友,巧啊。”
徐蒼微微彎了下腰:“陳陳老?”
來人竟然是此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陳進武。
此時,在木華航空的基地頂樓的天臺上正回蕩著馬誠暢快的笑聲。
“老劉,你知道嗎?剛才波音通知我們,此后整機價格下降百分之十,后續的維護和航材價錢也能隨之下降,最多能降到百分之五,哈哈哈哈。”馬誠捧著咖啡,臉上盡是爬滿了笑容:“所以,這就是天佑木華。馬上民航市場放開,后續肯定還要購置更多的飛機。這么一算,我們后續可以省出不少錢呢。”
就拿一架正常配置的737800來說,整機價格大約是在兩個億,光是一架飛機就能比以前少花費差不多兩千萬,這還不算后續維護和航材購買。
在馬誠旁邊的劉敏學則是看上去沒那么開心,而是淡淡地說道:“我聽說國家已經同意在滬上建立國產大飛機的研發基地。咱們公司好像也投了不少錢吧。”
“正好!”馬誠志得意滿道:“原本我就對那個什么國產大飛機沒什么興趣,那玩意兒簡直就是無底洞,我們礙于是國企,被迫往里面投錢。波音跟空客不都是現成的好飛機嗎,自己花大錢研制什么?”
劉敏學瞥了一眼馬誠:“要是以后空客和波音聯手卡我們呢?”
“我說老劉,你好歹也是做過管理層的人,凈說什么胡話?現在是全球化的自由貿易,怎么會卡我們。”馬誠絲毫不在意:“這下波音正好降價了,那個什么國產大飛機還是算了吧。就稍微投些錢,算是打發一下上面就行了。”
“可我聽說這次國大航空是投了不少錢的。”劉敏學突然說道。
馬誠撇撇嘴:“所以他們才會是三大航里面收益最差的啊。就跟他們航線到處鋪開一樣,西北那邊有什么好飛的,純賠錢。”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國大航空為什么要飛那些航線,他們市場部就不會做收益預期的分析嗎,就不知道那些西北航線是要賠錢的嗎?”劉敏學嘆了一口氣,幽幽地問出了一個直擊心靈的問題:“還是你覺得我們三大航就是單純的航司,就是一切往利益看的?”
這句話直接擊中了馬誠的內心,前一秒他還噙著笑容,下一秒就瞬間冷了下來。兩人相對無言許久,最后馬誠將剩余的咖啡一飲而盡,紙杯往旁邊的垃圾桶里一丟,扔下一句話揚長而去。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山航基地小花園石凳上,徐蒼和陳進武坐在一塊兒。想要此前在藍天航空跟陳進武初次見面,現在一晃也不過數月,可是徐蒼如何覺得已經過去了許久?
“我聽說小友最近又干了件大事?”陳進武笑呵呵地說道。
徐蒼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哪里,就是舉手之勞。”
“舉手之勞,拯救了百萬性命的大事也是舉手之勞了?”陳進武贊許道:“這人啊,做了功德就沒必要遮著掩著。”
“是嗎?”在陳進武面前,徐蒼還是顯得有些拘謹,活像是一個緊張的小學生:“不過,陳老你怎么來這里了?”
“我啊!”陳進武突然拍了拍徐蒼的肩膀:“還記得你跟我說過讓我主動申請調去上飛嗎?后來我依從你的建議,打了申請。沒想到,前些日子國家同意了大飛機的研制,就是有上飛主導的,我這算是趕上趟了。后面我就得常駐在滬上了,正好我從漢京領了任命,聽說你在這邊,恰好有個小朋友也要過來,我就順道也來了。跟你道個別,也感謝一聲,回頭就要去滬上了。”
“原來是這樣啊。”徐蒼小心翼翼地問道:“陳老,那咱們大飛機的研制項目有名字沒?”
“嗯?”陳進武沒想到徐蒼直接開口相問了。
徐蒼看陳進武的表情以為碰著了機密,忙是說道:“我就是隨便問問,不方便可以不說的。”
“倒是沒什么不方便的,而是實在沒什么說的。”陳進武嘆了一口氣:“你也知道,咱們國產大飛機基本就是重頭再來,現在只有一些框架性的東西,連飛機名字是什么,都還沒有定呢。”
徐蒼點點頭,這才是跟他記憶的C919的歷史相符合。在自己沒有干預的情況下,不管是C919,還是研制單位的商飛集團都還要等上幾年才會出現。這也就意味著,這次陳老去滬上,那還得積蓄上好幾年呢!
國產大飛機的研制之路實在是坎坷得很。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陳老應該是要去滬上飛機設計研究所,此后這個單位就會成為商飛集團的骨干部分。
只是有一點兒徐蒼不太明白,如果現在開始國產大飛機的研制,就算國內對大飛機的經驗是完全空白,那也不至于好幾年下來一點兒積累都沒有。
因為按照歷史發展,C919立項是在八年后,為何八年后C919才僅僅完成立項,陳老這次被召去滬上,八年的努力下才完成了一個項目立項,這明顯有些說不通啊?
難道在這八年的時間里出了什么事,打斷了大飛機的研制?
“小友啊,之前咱們的約定你還記得嗎?”陳進武突然問道。
徐蒼光是在想著別的事情了,一時有些失神,被陳進武又是喊了一聲才回過神來,馬上道:“當然記得了。”
陳進武笑著點點頭:“當時我去西南弄ARJ21的事情,只是想跟小友接個三院,沒想到遇見的竟是如此少年英雄。我還是之前的那番話,一切遵從自愿,不要有任何負擔。”
從陳進武渾濁卻堅毅的眼神中,徐蒼看見了真誠,剛才那句話并非惺惺作態,而是陳進武真心希望徐蒼遵從內心的想法。
徐蒼重重地點了點頭。見此,陳進武才是暢快地大笑:“這才對嘛!你這個年紀的娃兒應該享受生活才對,若是讓你不情愿地背負上家國壓力,那就是我們這些老東西沒有本事了。”
徐蒼看陳進武那般開心,也跟著笑了起來。
突然,陳進武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接聽了起來。可是由于風太大,竟是難以聽清。想了下,陳進武直接打開了免提,然后對著手機說道:“你說吧,現在。”
“陳老,我剛收到消息,原本有意投資的已經有好幾家撤資的,剩下的似乎也要削減投資了。”手機里傳出來一個年輕人的焦急的聲音。
陳進武眉頭一皺:“怎么會這樣,不是前面都說好了?”
“好像是波音通知了國內各家航司,此后會下調飛機的整機以及后續維護及航材的價格,然后就”
陳進武的眼皮一跳,沉默良久,最終還是說道:“好了,我知道了!”
說完,陳進武直接掛了電話。
在旁邊徐蒼臉色逐漸沉了下去,他終于知道為什么2000年的時候就著手開始國產大飛機的研制,可實際卻到了八年后才真正立項,原來是有外因阻止。
其實徐蒼也是能明白那些投資方的想法,造不如買,這個理念在這個時代就是主流。自研大飛機本來就是無底洞,一不小心,甚至可能血本無歸,投資的價值在市場上的確不高。而此刻,波音都降價了,那自研的必要性又是大大降低了,那些個投資方自然覺得前途無望,不是撤資就是削減投入,倒也是比較正常的資本化運作。
然而,理解是一回事,能否認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陳老,要是資金不夠,跟國家申請呢?”徐蒼小心道。
陳進武嘆息道:“你不懂,國家為此已經擠出很多經費了。國家要做的事情很多,咱們不能事事都指著國家,她也有很多難處的。”
自研大飛機的經費那可是天文數字啊,徐蒼就算有心幫助也是無能為力啊,只得問道:“陳老,那怎么辦?”
“沒事,習慣了!”陳進武苦笑道:“當年芯片不也是這樣?我們只要想自研芯片,國外那幫子人就開始降價,都是老一套的手段了”
徐蒼沉默了,陳進武其實還有半句話沒說。這手段確實很老套,但卻是非常有用。而且,徐蒼知道未來國內的芯片就得因此吃個大苦頭,莫非國產大飛機也要步芯片后塵?
煌煌大世,在真正的歷史浪潮下,徐蒼只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哀與無力感。
突然,陳進武起了身,他擠出一絲笑容拍了拍徐蒼的肩膀:“好了,今天就說到這里吧。或許以后咱們還有機會再見面的。”
說完,陳進武也不管徐蒼說什么了,自顧自地離開了,留給徐蒼的只是那似乎更加佝僂的身影。
徐蒼的胸口急速地起伏著,憤懣之火幾乎要填充了他的胸膛,他是如此痛苦卻根本無法也無處宣泄。
曾經在重生時,他感覺自己是那唯一的天選之子,他想要改變很多,事實上,他也確實做到了一些。可真到了影響歷史變革的事情上,徐蒼是如此渺小,那種歷史的厚重感幾乎要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猛地,徐蒼的手機響了。他長出一口氣,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號碼,正是李榮成的。
想了下,徐蒼接通了電話。對面很快就傳來了李榮成的聲音:“徐蒼,現在方便見一面嗎,我就在齊州這邊。”
“好!”徐蒼重重地說道:“正好,我也要見你一面。”
齊州市中心某處露天咖啡店里,李榮成瞇著眼睛打量著匆匆而來的兄弟李榮顯。
李榮顯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在李榮成對面坐下,張望下四周,有些好奇道:“你怎么來這里呢?有公事,跟山航談單子?”
李榮成心情不太好:“能不能直接說正事。”
“兄弟相見,沒必要搞得那般嚴肅嘛。”李榮顯打了個響指,招來服務員,點了杯美式拿鐵,接著輕笑著問道:“還是在這邊有你的相好?”
李榮成眼睛一瞪:“李榮顯,難道你過來就是無聊到編排我的?”
“算了!”一看李榮成要發怒,李榮顯便是收斂了嬉笑之色,一聳肩:“要談正事,那就談正事!就在剛才,我聽說你們波音要進行降價了?”
李榮成卻是不應,就這么品著咖啡。
然而,李榮顯卻絲毫不惱,自顧自地說著:“雖然以前我覺得你們波音的決策層蠢笨如豬,可總歸這次的反應很快。降價是對的,我們空客也會跟上,幅度跟你們一樣。這次我過來,就是跟你們通個氣,免得配合不好,被他們鉆了空子。”
李榮成緩緩地往下杯子,突然問了一句:“什么空子?”
李榮顯嘴角掀起一絲譏諷的弧度:“那自然是以為能研制出自己的大飛機的妄想了!”
“哦。”李榮成隨口敷衍了一聲。
然而,這樣子落到李榮顯眼中讓其眉毛一挑:“你看起來興致不太高啊。”
李榮成哼了一聲:“煩!”
“哈哈哈!”李榮顯陡然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就好像那野處夜梟的啼叫:“我說李榮成,你能不能收起那點兒可笑的血緣上的情懷。”
他指了一圈周圍的顧客,脖子前傾,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哥哥,咧開嘴笑道:“你該不會跟這些人有什么所謂同胞的感情吧?你們不一樣,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人往高處走,你怎么盡往下看?”
李榮成不想跟李榮顯辯論這些無意義的事情,對于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他是半點兒沒有認同,當然他也沒有改變李榮顯想法的愿望,最終淡淡道:“你們空客的意思是降價持續到什么時候?”
“當然是直到他們打消一些不切實際的念頭后。”李榮顯很自然地說道。
此話一出,李榮成低著頭,輕聲嘆息一句:“徐蒼,你聽到了吧,這就是現實。”
“嗯?”李榮顯頓時一驚,張望片刻,卻是沒有找打徐蒼的身影。陡然間,他猛地一轉頭,正好和站在他身后的徐蒼打了個對視。
徐蒼緩步上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坐著的李榮顯,只是吐出了三個字:“為什么?”
李榮顯起先還有一絲慌亂,可是很快他意識到自己根本就沒有任何慌亂的理由,于是他不但直視著徐蒼,甚至還咧嘴一笑:“這個問題幼稚得讓我反倒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
說著,李榮顯呼出一口氣,笑容更甚了:“徐蒼啊,你知道那些首先登到高處的人應該干什么嗎?”
徐蒼眉毛一挑,卻是沒有回答。而李榮顯本來也就沒有想要徐蒼來回答,他突然又是發出那尖銳的笑聲:“那些人不是應該往更高處攀登,他們應該做的是把那些妄圖超過他們的家伙給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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