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飛機落地，頭等艙的那個男乘客都沒有在鬧起來，想來在身強體壯的安全員的陪同下，再大的火氣也能逐漸消退吧。只是落地后聽乘務長說，那人下去的時候臉黑得跟鍋底似的，仿佛恨不得要把他們生吞活剝了似的，看這樣子，事后肯定要投訴了。
徐蒼還很有義氣地重復了說讓客服部的人找自己，責任由他來擔。他是這么打算的，客艙部的總經理辛薇薇硬是要把那個什么季度最佳乘務長的獎勵頒給他，這不是把他架火上烤嗎？
雖然徐蒼現在缺錢得很，但他知道有的錢是絕對不能拿的，拿了會引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而一旦那人投訴過來，徐蒼擔了責任，正好用那個獎來抵。反正他也不想要，還能給夏疏月擋擋災，算是物盡其用了。
只是徐蒼終歸還是只是飛行員，對于乘務員那邊的規矩不甚了解。對于此事的處理方式，他明顯有點兒自以為是了。
乘務長聽徐蒼要一力承擔的言辭只是沉默不說話，若非夏疏月堅持，她真的想要跟徐蒼說明真相。不過，就算徐蒼看上去有些天真，可乘務長看得出來他心地不錯，知道承擔責任，算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這跟公司里一直傳著徐蒼喜歡多管閑事的流言似乎不太匹配。
剛下飛機還在退場的徐蒼就收到了陸景華的電話，原本徐蒼不想過去的。最近一段時間，他基本天天往陸景華辦公室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跟陸景華之間有什么奇怪的關系呢！而且，徐蒼并不是很喜歡跟一個同性有過于親密的關系，這會讓他感覺到生理不適。
但是，當陸景華說找到了進機場的方法后，徐蒼終于還是抵擋不住，同意去陸景華的辦公室好好商量一番。
然而，在路上的時候，徐蒼注意到乘務長也接到了一個電話。他當然是聽不見乘務長的通話內容的，只能聽見乘務長一直在說跟她們沒關系，而且情緒有些煩躁。
徐蒼猜測會不會就是那個頭等艙的男的打電話給公司投訴了。如果是的話，那速度也太快了，看起來是氣得不輕啊。
等機組車回了基地大門前的臨時停車場，按照習慣，飛行機組先下，然后乘務組和安全員后下。可是，徐蒼在先下車后并沒有立刻走，而是等在原地。
稍等了會兒，乘務長下來了，徐蒼上前問道：“剛才是你們那邊打電話過來了，那人投訴了？”
“嗯！”乘務長沒有多說什么：“那人看來是急眼了，跟咱們公司投訴的時候還威脅要打電話給總局的維權熱線。”
“他還知道總局的維權熱線？”徐蒼倒是有些小小的驚訝，看來這人平時坐了不少飛機啊，白金卡的乘客確實眼界不一樣。
一般來說，乘客投訴的話有三種途徑。第一個就是直接打航空公司的客服熱線，這是大多數人選擇的，也是僅僅知道的唯一投訴方式。可是航空公司可不是大善人，除非是比較嚴重的事情，或者投訴的乘客是金卡以上的級別，否則大概率會被劃入無效投訴，然后在敷衍來敷衍去的作為下小事化了。
第二個就是去打消費者維權熱線，這個會比航空公司的客服熱線好用一點，但是比較明顯的缺點就是反饋太慢。有時候慢到投訴者都忘記投訴這事兒了，反饋還沒有下來。
最后就是直接打民航總局的電話，讓各家航司的頂頭上司來治他們。不過，這種方式很少很少有人知道。航空公司再怎么豪橫，在總局面前都是跟小貓一樣乖順，因而這個投訴途徑通常也是最有效的。
之前徐蒼回家乘坐飛羽航空結果遇到超售的時候，也是拿給民航總局投訴來嚇唬值機人員的，結果飛羽航空給他安排了一個駕駛艙的VIP座位。
當然了，后面那架飛機史無前例地遭遇兩次鳥擊差點兒鑄成空難也是徐蒼沒有相當的。不過回想起來，若是沒有超售，指望駕駛艙里的那兩個飛羽航空的飛行員，天知道能不能落下來。
所以說徐蒼這人雖然確實倒霉了點兒，但是從來都是逢兇化吉的，還是有點兒氣運在的。
雖然就算那人投訴到總局那邊，徐蒼這邊也能說出個解釋的理由，但總歸是很麻煩的。
“是比較難辦，不過我會盡量解釋清楚的。”乘務長說完笑了下來，接著湊近徐蒼仔細打量起來徐蒼的臉，很快咂咂嘴：“現在的小女生都喜歡你這樣的？”
徐蒼一怔：“怎樣的？”
這乘務長果真是年紀大了，比徐蒼一個男的還放得開，舔了下嘴唇：“比女人還好看的男人！”
徐蒼愣了一下，他不是很喜歡這類對自己容貌的描述。然而，乘務長也沒給徐蒼辯解的機會，笑著就離開了。
乘務長一走，夏疏月倒是迎上來了：“哥，你現在就回去嗎？”
“沒有，交了資料還要上趟樓，你呢？”
“我也要上趟樓，有些事要解釋一下。”夏疏月說這話的時候明顯有些緊張，她也不知道一會兒客艙部的那些領導好不好說話。
徐蒼一皺眉：“為了投訴的事情？”
夏疏月點點頭：“嗯！”
“疏月，一會兒你跟你們那邊的人好好解釋解釋，把情況說清楚了。如果他們能明辨是非，那自然是最好的。要是他們還要歸咎于你，你一定要說動手的人是我，這點兒一定要說明白，問題全要推到我這邊，明白嗎？”徐蒼看夏疏月柔柔弱弱的，生怕她被客艙部的那些領導一嚇唬就不知所措了，有些事情是要跟她再強調強調的。
夏疏月那水汪汪的眼睛里倒映出徐蒼俊美非凡的臉龐，仿佛要填滿她所有的視野。夏疏月沒有回答，只是說道：“哥，那我先上去了，不能遲到了。”
徐蒼眉頭一蹙，夏疏月沒有回答他讓他感覺到一絲不安，不過也沒有再叮囑什么，夏疏月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強調一遍就行了，最終發展成什么樣還是她自己的選擇。
“嗯，去吧！”
夏疏月低著頭默默地拉著箱子往基地大樓緩緩而去。
就在她即將要進去的時候，徐蒼突然喊了她一下：“疏月，你想不想去洱海啊？”
夏疏月回過頭，滿臉的疑惑：“哥，去洱海干什么，旅游嗎？我聽說那邊風景很好，只是交通不方便，我也沒去過。”
“當然不是旅游，是去工作！”徐蒼笑道。
“工作？”夏疏月疑惑更甚：“我就在這里工作啊，去洱海工作什么？”
徐蒼輕笑著：“很快洱海那邊就會有一家新的航空公司了，我會過去的，你跟我一起去嗎？”
夏疏月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她那如同鑲嵌了燦星般的眸子彎成了令人心醉的月牙兒：“我聽你的！”
這下倒是輪到徐蒼有些驚訝了：“你就不問一下為什么洱海會突然建新的航司，為什么我能這么篤定能從藍天航空跳槽，而那家新航司又怎么樣呢？”
夏疏月沒有回答徐蒼，反倒是頗為心疼地看著徐蒼：“哥，你心里藏著事情是吧？”
徐蒼臉色一僵，旋即苦笑起來：“我看起來像是憂思極重的人嗎？去吧，別遲到了。”
“那我去了！”夏疏月就準備進去樓里了，突然想到了什么，回頭再是跟徐蒼說道：“哥，以后有什么事你不用問我的，我都聽你的。”
徐蒼露出一絲溫柔的笑容，揮揮手：“知道了！”
見到徐蒼終于發自內心的笑了，夏疏月不再拖沓往著樓里走去。
等到夏疏月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野之中，徐蒼捏了捏自己的臉，自言自語道：“我看起來很喪嗎？”
帶著一絲疑惑，交完資料的徐蒼上了樓徑直去往陸景華的辦公室。
一見徐蒼進來，陸景華便是開門見山：“徐蒼，你之前說讓我申請臨時通行證的，我申請了。”
徐蒼眼睛都發光了：“申請下來了？”
“下來個錘子，在保衛部就被否決了，都沒有提交給機場。”陸景華抱怨道：“我就說這事兒不靠譜，你不信！”
徐蒼有些嫌棄地瞥了眼陸景華：“申請不下來，那你喊我過來干什么，浪費時間！”
“你這小子腦子轉不過來彎啊！進機場又不是只能用臨時通行證。”
徐蒼很是不相信：“執行航班倒是可以進去啊，可咱們不能不管飛航班去琢磨那架747吧？”
“不對！”徐蒼腦子里突然靈光乍現：“加機組也可以啊！”
陸景華打了個響指：“沒錯，就是加機組！咱們過安檢后，再讓調度把咱們加機組的信息撤銷就行，然后讓內場車把我們送到4724那架飛機下面。”
“就這么簡單？”徐蒼細細琢磨了下，這還真是可行啊：“那趕緊加機組啊！”
“加了，我已經讓人加上去了。”陸景華看著徐蒼激動的樣子，頓時覺得心清氣爽，那種智商壓制的感覺讓他油然而生出一股子自豪感，連說起話來都是硬氣得很：“不過有點兒小問題。我問了下，那架飛機要到凌晨三點半之后才會停場航后，而咱們最晚的航班是十一點多起飛，所以咱們可能要在機坪上等上三個多小時，沒問題吧？”
加機組確實可以過安檢，但必須要在起飛之前進去。不然過了起飛時間，安檢人員發現時間對不上，有可能不讓進的。這就是用加機組過安檢的弊病！如果是有臨時通行證就沒有這方面的問題了。
這時候徐蒼哪里還計較什么等三個多小時的問題，都能進去了，還要啥自行車？
他拍拍胸脯：“沒問題！”
陸景華冷笑一聲：“你倒是沒問題了，我老婆孩子熱炕頭地在家等著，結果晚上還要陪你熬夜，你就不表示表示？”
徐蒼哈哈大笑：“等公司把9211的獎勵發給我，我請你吃飯。”
“你還挺會借花獻佛。”
“沒錢嘛！”徐蒼罕見地露出了羞澀的表情：“不過如果就這點兒事的話，完全可以在電話里說啊，干嘛特地喊我過來？”
“因為有人要見你。”說著，陸景華從他辦公桌上抽出一份資料扔給徐蒼：“剛送過來的局方文件，送這文件的人說要見你。”
“這年頭還人力送文件？”徐蒼接過文件，在封面上就看見了中航工業和ARJ21的字樣。
徐蒼當然是知道ARJ21的，這是一款國內研制的支線客機，只有九十個座位，最大起飛重量只有四十噸出頭，而與此相比的737的最大起飛重量卻能達到七十多噸。由此可見，這型飛機有多迷你。
“這是局方的推廣文件，詢問我們是否有購買此類機型的意愿，如果有的話，可以在其配套航線申請上提供便利。”
徐蒼記得ARJ21這個時候應該開始立項研制了，開始尋找買家也是正常。
大部分飛機可不是研制出來再找買家的，這樣的話風險太大了。一般在研制之前，會將大概的飛機情況通知潛在的買家，詢問相關的購買意愿，如果買家反饋不錯，那再著手真正開始研制工作。
ARJ21是國內自研的，局方出于保護自家產品的目的幫忙進行推廣也是可以預料的。
徐蒼對這款飛機還是比較了解的，這飛機不但有客運款，還有改為貨運的。只不過，徐蒼對這款飛機的評價并不高，沒辦法，這款飛機是在國內民航研發業的起步階段的產物，水平能高了才怪。
徐蒼只是大概了看了一眼，便是將文件合了起來：“你是說送這份文件的人要找我，是局方的人嗎？”
“我也不知道，應該是吧！這文件上有總局的鮮章，肯定是錯不了的。”陸景華擺擺手：“管他是什么人，去見見唄，在公司還能被拐了不成？局方的面子還是要顧一下的。”
徐蒼想想也是這么個道理，于是將文件扔回給陸景華：“他人在哪兒？”
“就在一樓的接待室，是個老頭。”
徐蒼點點頭：“嗯，那我去看看。”
下樓的時候，徐蒼又是琢磨了一會兒還是想不到局方會有什么人找自己。除了自己的師父，他在這個時候好像也不認識什么局方的人。之前調查9211的人沒理由去而復返，就算再為9211而來，也不該是以什么送文件為理由啊。
沒過多久，徐蒼就到了一樓的接待室。偌大的接待室里只有一個頭發花白，穿著一個灰色外套的人坐著。徐蒼一眼就分辨出來這人應該就是陸景華所說的那人。
走到近前，徐蒼見這老者臉上溝壑縱橫，皮膚就跟老樹皮似的，還有一些老人斑，看上去已經上了年紀了。
“老先生，我是徐蒼，是你找我嗎？”
那老者剛才也不知道是不是等得久了，精神略有些不集中，一直到徐蒼出聲才注意到身邊來人了。
他瞧了眼徐蒼，笑了一下：“是啊，你坐！”
說著，示意徐蒼坐在對面椅子上。徐蒼倒是沒拒絕，而是坐下問道：“老先生，我們之前認識嗎，我好像沒什么印象啊。”
老者看上去極為和藹：“小友肯定是不認識我的，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我就說嘛！”徐蒼細細地打量了一番老者，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又是覺著在哪里見過這老者，可怎么又想不起來，這感覺很是不舒服：“老先生，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老者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到了西南這邊，聽說這邊近些時日出了好些事，但是機組都處置得很漂亮。飛羽的那架飛機遭遇鳥擊雙發熄火，還有最近你們公司9211的事情，小友都在上面吧，真是后生可畏啊。”
徐蒼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最近9211那事兒主要還是機長的功勞。”
“那位譚鶴齡機長嗎？”老者搖搖頭：“我剛才跟他聊了一會兒，我感覺他不是那種能做出如此精妙絕倫的決斷的人。小友，里面是有些隱情吧？”
老者的眼睛雖然渾濁，卻有著仿佛洞穿人心的魔力。徐蒼微微一窒，只是沉默以對。
“小友莫慌，我就是隨便說說而已。”老者輕笑道，很快就揭過了那個讓徐蒼感覺到為難的話題，而是話鋒一轉：“你過來的時候，你們領導有沒有給你看我帶過來的那份文件？”
“老先生是說ARJ21嗎？”
老者點點頭：“對的，你覺得那飛機怎么樣？”
徐蒼當然知道這飛機怎么樣，但是他不能明說：“老先生，我就是一個開飛機的，哪里能明白飛機好不好，而且ARJ21這飛機我也沒飛過，應該挺不錯的吧。”
“不對，這飛機不行！”老者突然像是有衰老了幾分：“我也不怕小友笑話，如果不是局方為這款飛機背書，我感覺可能一架都賣不出去。ARJ21這類飛機在國際上有更好的選擇，比如E190。哎，ARJ21其實根本沒有任何競爭優勢。”
不知道為什么，老者說出的這段話充滿了悲涼和無奈，就算是身為局外人，徐蒼都能深切地感受到。
這種話，徐蒼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老先生，您可是局方的人？”徐蒼忽然問道：“不知可否討教老先生名諱，這次過來到底所為何事？”
“我叫陳進武，局方的人嘛，算是吧。”喚作陳進武的老者沉默下來，便是略帶歉意地說道：“這次過來西南這邊能得見小友這般天縱奇才，于是突生一絲念頭。他日如果咱們國家研制大客機了，不是ARJ21這種九十座的，而是像737那種規模的，在試飛過程中，小友是否有興趣參與進來？”
徐蒼一愣：“老先生是讓我當國產大客機的試飛員？”
說到這里，陳進武臉色掠過一絲黯然：“也不是現在就要求，說不得國產大客機也就是個鏡花水月，現在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可能我這輩子都見不著了。試飛的事情全憑小友心愿，自然是強求不得的。”
徐蒼不由沉默了，他大概猜到眼前這人是誰了，因而很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
陳進武見徐蒼真的在思考這件事，馬上說道：“小友不要有任何負擔，這不是局方或者任何官方機構的任務，你沒有義務參加，只是我以私人身份詢問你的意見。”
“我知道！”徐蒼點點頭：“老先生，現在我肯定是不行的，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最多五年，五年后我隨您調遣。”
陳進武明顯怔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顯得無比的暢快：“好好好！五年！如果五年后我還活著，如果五年后國產大客機真的立項了，我會再回來找你的。”
說著，陳進武站起身來：“小友，我已經很久沒這么開心了，愿咱們有緣再見了。”
話音落下，陳進武撣了撣衣服，竟是直截了當地走了，端是異常瀟灑。
可沒走兩步，徐蒼突然叫住了陳進武：“老先生！”
陳進武腳步一頓，回過身來，疑惑不已：“小友還有什么要吩咐的嗎？”
“去上飛吧！”徐蒼真誠地說道：“不要留在成飛了，去上飛吧！在上飛可能會了了你的心愿。”
此言一出，陳進武瞳孔劇震：“小友你”
這次徐蒼沒有再說話了，甚至低著頭不再看陳進武，仿佛剛才說的話不是經他之口。
在經過短暫的震驚后，陳進武并沒有追問徐蒼而是發出一陣別有意味的笑聲：“好的，老頭子記住了，來日再見。”
一陣腳步聲后，徐蒼終于是抬起頭了，此刻接待室里空空蕩蕩的，哪里還有陳進武的身影。
不知為何，徐蒼突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現在明明應該還不到六十歲才對，為什么衰老成這樣？”
沒錯，徐蒼認出了陳進武是誰了！
即便是未來國內民航開始步入了黃金時代，可在那個時代里全部都是被空客與波音占據著，從來沒有一款國產的大型客機，直到C919的出現。
而陳進武就是C919的總設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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