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午餐讓虛無對陸湘有了新的認識。
為了戰勝一個如同魅影般的敵人，她不惜以自己的力量為代價，回歸凡人，在陌生的“下界”蟄伏了數十年之久。
對于上層世界的居民而言，靈能就是一切。
畢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宋嵐那樣，摸魚偷懶的同時還能兼顧晉升，他們中的大多數曾經為了來到這里都付出了漫長而又慘痛的代價，那極有可能是一生的長度。
在那之前，他們與上層世界居民眼中的“蛐蛐”并無二致。
被消遣的對象，被命運絲線操縱著的傀儡，除了付出難以想象的努力之外，他們還需要足夠的運氣，讓他們不至于在成長起來之前就死于紛爭。
其中，運氣尤為重要。
虛無見到過無數被他看好的品質優秀的“蛐蛐”，最終因為一些連他都始料未及的原因失去了晉升上層世界的可能。
正因如此，度過了這一艱難過程的上層世界居民比任何人都看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而他們中的大多數在來到上層世界之后，也都會毫無心理負擔地加入到“斗蛐蛐”的行列。
終于熬出頭了，該輪到他們掌控別人的命運了。
這是在上層世界最常見的心態。
在這種氛圍的影響之下，陸湘的決定就顯得尤為難能可貴了。
“你后悔么？”
虛無有些好奇。
“不。”
陸湘的回答沒有半點遲疑，當那一百五十分之一的殘片回到她手中之時，她就想到過這個問題。
答案顯而易見。
無論重來多少次，她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最多優化計劃中的一些細節。
畢竟這件事的初衷并不是為了實施同類滅絕計劃，而是讓所有人都意識到他們的處境，唯一的遺憾恐怕就是勸說最終演變成了激烈的正當防衛，盡管宋嵐一直都強調他把上層世界的諸位都當成了朋友，但除了她和虛無之外，似乎并沒有其他人買宋嵐的帳。
由此看來，宋嵐在失蹤的這段時間里的確成長了許多。
除了廚藝的史詩級增強之外，他也學會了與人的相處之道。
十七區執法者部門里的大家都真的把他當成了好同事、好朋友，絕對不會有人在宋嵐辭職的時候攜帶一把涂滿了劇毒的匕首，給予他背刺一擊。
“而且在分離靈能之時，我也是有一些私心的。”
“私心？”
“只有在拋棄了靈能與記憶的情況下，才能真正回歸人類。”
“回歸人類？你為什么會想到要回歸人類？”
虛無更為意外了。
在上層世界，人類可實在算不上什么受人尊敬的身份，他們在居民們眼中就和路邊的蛐蛐沒什么區別，唯一的不同在于教會的信徒是家養蛐蛐，其他人則是野生的蛐蛐。
至于機械神教的信徒，大約等同于尾部長刀，性情殘暴不易捕捉的蛐蛐。
這情緒淺顯易懂，就像是沒有哪個人愿意變成一只蛐蛐或是別的昆蟲。
“因為有一只呆呆鳥一直待在我的花園里，向我鼓吹人類的種種好處。”
陸湘瞥了宋嵐一眼。
在他們談話期間，這只呆呆鳥又添了一次飯。
老實的虛無太過專注于談話，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所面臨的危機——牛肉和土豆已經快要被他們分食干凈，再過一會兒，他就只能用土豆燒牛肉的湯來拌飯吃了。
試想一下，如果有一只呆呆鳥每天都賴在你的花園里不走，而你又有大把時間，你很難不去觀察研究這種外來生物的習性。
事實上她對于呆呆鳥的觀察日記要久遠得多。
呆呆鳥總是抱怨上層世界的生活過于無聊，幾乎找不到任何娛樂方式，他很難想象上層世界的居民都是如何度過這漫長歲月的，而每當她追問時，對方都會以“對于人類而言，這是再正常不過的訴求”。
雖然理論上來說，他們最初都是以人類的身份完成了晉升儀式，但清心寡欲的生活卻往往要比成為上層世界的居民久遠得多。
據陸湘觀察，只有心無旁騖的人才有可能完成晉升儀式，這意味著他們往往在剛記事的時候就要擁有這一理想，并成為陪伴他們一身的信條，像呆呆鳥這種體驗過豐富生活的才屬于異類。
可偏偏宋嵐提到的許多事聽起來都很有意思，為她千篇一律的生活帶來了些許波瀾。
而現在，她終于體驗到了對方所說的種種樂趣。
比如說，研究《每日一個戀愛小妙招》的日子，那本暢銷的戀愛守則陪伴她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也讓她對宋嵐產生了以前絕對不可能出現的情感。
現在這件事成為了她快樂的源泉之一，比起在上層世界每天瞪著花園發呆的日子，人類的生活實在是豐富多彩太多了。
對了，還有《海綿寶寶》、《貓和老鼠》這兩部動畫片也給她帶來了極大的快樂。
她公寓里的客廳里現在還放著等身高的海綿寶寶公仔，不過自從夜鷺住進來之后，海綿寶寶在大多數時間都成為了夜鷺的抱枕。
“我覺得這話題可以到此為止了。”
虛無伸出了右手，就在剛才，單身漢雷達對他發出了預警。
他觀察到陸湘看待宋嵐的眼神越來越柔和，他作為單身人士在經歷了前幾天的暗算之后，已經培養出了優秀的危機意識。
人類的身份的確也有樂趣可言。
但那并不是他現在想要討論的話題。
“難得老宋做了這么一大鍋牛肉，我們還是嘗嘗他的……咦？”
桌上的氛圍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事實證明老虛雖然對于狗糧行為產生了雷達，但在護食的領域還是個十足的新人。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畢竟以他尊貴的身份，以往就算遇到了飯局，也是他不動筷子就沒人敢動的狀態。
年輕的虛無先生并沒有遇到過趁著別人談話的時候風卷殘云地吃光了所有肉的卑鄙之徒！
然而對于培育了夜鷺的宋嵐和陸湘而言，聊天從不會影響他們夾菜，否則等你聊完了天，就會發現桌上只剩下一個個光溜溜的盤子。
不過宋嵐畢竟是一個有社會責任心的人，他給他們的老虛留了一點肉湯。
即使吃不到土豆和牛肉，用湯汁來泡飯也能算上一頓不錯的午餐。
“卑鄙小人！”
虛無拍案而起，又一次向宋嵐攤出右手，“把我的152個信徒還有土豆燉牛肉還來！”
“別沖動，老虛。”
飽餐了一頓的宋嵐擦拭了一下嘴角，“我們是一個團隊。”
“在你把牛肉和土豆都吃掉了的時候我們就已經不是同伴了！”
虛無的內心悲痛欲絕。
他原本對這頓午餐懷有極高的期待，宋嵐使用了小火慢燉的技術，足足燉了兩個多小時，誘人的肉香味填滿了整間屋子，這也是為什么他之前幾次都沒舍得下黑手把莎奇拉偷偷放進鍋里的原因所在。
而現在，這偌大的砂鍋里就只剩下了零碎的調料殘渣和湯底！
“一個成熟的團隊需要的是分工配合。”
宋嵐說道，“比如說在今天這頓午飯里，你負責的內容是購置食材和洗碗。”
“竟然還想讓我洗碗！”
虛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內心中的悲痛此刻正源源不斷地轉變為殺意，“看招，老虛突刺！”
“恭喜你，你終于成長了老虛。”
飯后，陸湘對“老虛突刺”給予了高度評價，雖然沒能對宋嵐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是卻也意味著他這一次沒有再被宋嵐忽悠，渾渾噩噩地就跑去洗碗了。
這無疑是歷史性的進步。
呆呆鳥則因為自己不道德且破壞隊伍的團結的行為承擔起了洗碗的工作。
“我可一點都沒感受到開心。”
虛無耷拉著臉。
他覺得自己快樂的源泉應該是猛炫米飯和牛肉的過程，而不是向宋嵐發動老虛突刺。
但這世上就是存在著許多就連神靈也無能為力的事。
被吃掉的東西無法重新回到鍋里，這便是其中之一。
“外面的情況怎么樣了？”
陸湘是這幾天唯一出過門的人，她在啟明星系統地學習過偵查學與反偵察學，靈魂之海讓她如虎添翼，即使行走于大街之上，也不會被聯合政府外派部門的人發現。
虛無決定談談正事來分散自己內心的悲愴。
“蟲群醫生將它們的發現遞交給了綠洲和聯合政府的醫療團隊，他們順利研究出了特效血清。”
在一切塵埃落定，腐壞敗北，死于瘟疫的無辜者因生命之神的能力重獲新生之后，可靠的醫療團隊終于研究出了對抗傳染病的血清。
雖然綠洲的人們已經不再需要血清了，但他們可以改變思路，把研發的血清放進綠洲的歷史博物館。
這樣再過幾百年后被后人看見了，興許會認為他們在這場席卷了整個國家瘟疫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好消息是兄弟會已經徹底宣告覆滅了，道格隊長和反抗軍聯手救出了因各種原因被綁架來這里的人，在信息整合結束后，他們會以魯特城和十七區作為中轉站，把他們送回家。”
財大氣粗的富婆烈陽公主表示，路費將由第十二國贊助。
話雖如此，但這卻是一個極為復雜耗時的工作。
被營救出來的人里面混入了一些兄弟會的殘黨以及詐騙團伙的成員，他們想要以受害者的身份渾水摸魚，逃離這個是非之地，如何把這些犯罪分子篩選出來，對他們予以法律的制裁，就需要看道格隊長的嗅覺和智慧了。
反抗軍并不擅長這種事，道格隊長抱怨說他們派來的專家連天網數據庫都搞不明白，只能充當吉祥物。
說到此處，陸湘不禁嘆氣。
她內心的工作之魂在熊熊燃燒著。
以往的這個時候，她應該在第一線親自完成篩查工作，十七區執法者的口號是絕不冤枉一個好人，絕不放過一個壞人，而現在她卻不方便在公共場合露面，因此這份重任則全都壓在了道格隊長和特殊行動小組身上。
真正令人頭疼的事還在后面。
評議會打不通她的手機，就往她的郵箱里發了一堆調令。
第一區反情報部門部長與異常案件調查局局長一職任選其一，為了吸納她和宋嵐這兩個“優秀人才”，評議會把他們一切能想到的關系都動用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更讓陸湘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們不知道從哪打聽到了自己喜歡吃土豆的消息，把反情報部門的員工廚房升了級，并從聯合政府各地征兆來了最會烹飪土豆的廚師。
反情報部門的調令最后還附帶著了一張員工食堂的菜單。
從周一到周日，每天都有不同花樣的土豆。
其中一條最醒目的噱頭就是反情報部門擁有聯合政府最優秀的員工餐待遇。
狡猾的情報人員！
陸湘承認自己在看見員工食堂菜單和配圖時，有那么一點點心動。
這也是她要求今天吃土豆燒牛肉的原因。
“按照現在的勢頭，十七區恐怕是很難再待下去了，只要他們露面，評議會的說客就會登門。”
至于宋嵐的調職書就更直接明了，“靈能研究機構特別顧問，聯合政府國土安全部門部長，這是你的調職令。”
“國土安全部門是干啥的？”
廚房里傳來了宋嵐的聲音。
“用你之前的話來說，大概就是大將這種角色吧。”
呆呆鳥一直都說他非常欣賞一個叫做波魯薩利諾的將軍，她查了無數資料都沒聽說過這個人，后來又一次把宋嵐給灌醉了，才套出話來。
原來那只是一個漫畫里的角色，人稱摸魚將軍。
“我拒絕。”
“按照調令上的情況來看，工資和福利大約翻了25倍。”
“抱歉，不感興趣。”
宋嵐擺出了一副提防傳銷組織的樣子。
以這個世界的危險程度，區區一個邊境執法者部門的文職人員都會有在下班的路上遭到綁架，若是當了大將那還得了，天知道他會遭遇怎樣的危險。
到時候他極有可能會遇到真霸王落日柴可這種級別的恐怖對手。
只是稍稍一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非戰爭時期一周上兩天班，時間自由，任選兩天打卡。”
在這個007盛行的時代，真的存在一周上兩天班的職業嗎？
陸湘朗讀著調令上的內容，“由于職務特殊，該職位的考勤不會被列入到績效考核之中。”
廚房的水聲停止了。
大約三十秒之后，宋嵐的腦袋從廚房虛掩著的門里探了出來，構成了一副相當詭異的畫面。
陸湘猜測現在他的腰向后彎了60度才能出現這么一副堪比恐怖片的畫面。
這是宋嵐腰并沒有任何毛病的又一力證。
呆呆鳥正用他那充滿智慧的眼神盯著客廳的兩人，“消息的來源可靠么？”
感謝啥殺沙紗魚的盟主！萬分感謝！
小劇場其兩百九十四：
某年某月某日周三，上午
“這可是了不得的天賦，我覺得比起廚師，小洋芋可能更適合當求生專家！這可是與生俱來的危機意識！”
“你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宋嵐摸了摸下巴，與漢娜竊竊私語。
兩人的交談過于投入，絲毫沒有注意到一個冰冷眼神落在了他們的脊背上。
有人說小孩子能看見大人看不到的東西。
對于現在的小洋芋來說就是如此。
小寶寶坐在嬰兒床上，眼巴巴地望著陸湘。
在她的眼里，陸湘的額頭上出現了一個“井”。
“你們聊得真是開心啊。”
輕飄飄的聲音讓兩人渾身一顫，充分學習了摸魚知識的漢娜在第一時間判斷出了局勢。
很好，怒氣的主要目標是宋嵐。
“啊，我忽然想起來晚上局里還有個會，就先不打擾了。”
咸魚準則其一，遇事不決先開溜！
“快去吧，工作重要。”
陸湘的笑容格外燦爛。
“我也忽然想起來我們部門晚上有一個會……”
“我有你們部門的會議安排表。”
陸湘的手搭在了宋嵐的肩頭，制止了他開溜的行為，宋嵐只能伸出右手，沖著漢娜的背影做出了爾康挽留的姿勢。
回應他的則是干脆利落的關門聲。
說好的團隊友誼呢！
與此同時，他的耳邊響起如同魔鬼般的低語，“看來你對我煲的粥意見很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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