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魯士，柏林，大食服裝商行普魯士分行總部。
普魯士地區的掌柜楊海平，坐在自己辦公室的桌子前，閱讀自己的秘書黃俊賢送來的一封邀請函。
“柏林工商業協會，準備組織一次慶祝游行，詢問我們要不要參加組織活動？”
身邊的秘書黃俊賢表情有些古怪的解釋說：
“掌柜的，這是因為咱們是大明的產業，所以他們才先送了信函過來，讓我先問問掌柜的意思。
“如果咱們要參加的話，他們的會長會專門登門來請您。”
楊海平稍微有些疑惑的反問了一句：
“他們這是在慶祝什么？”
黃俊賢聽到這個問題就有些懵，邀請函上不是寫著目的的嗎？
黃俊賢下意識的歪頭，偷眼看了一眼黃海平手中的邀請函，確定上面確實寫著慶祝的內容的。
慶祝普魯士征服丹麥，徹底統一日德蘭半島，普魯士北部海岸線終于連接起來了。
所以，自己家掌柜現在有這個疑問，并不是因為他真的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而是在思考普魯士商人為什么要去慶祝普魯士征服丹麥這件事情。
果不其然，這邊楊海平自己已經繼續念叨了起來：
“不宣而戰，主動進攻，吞并了另外一個國家，發了這種事情之后，民間會主動組織慶祝活動嗎？”
黃俊賢有些迷茫的隨口附和了一句：
“可能普魯士人想著，這畢竟可以算是一場大勝利吧。
“咱們大明看丹麥不過是蕞爾小國，但放到泰西也是個頗為歷史的傳統國家。
“現在整個并入普魯士，也肯定是可以載入他們這里的史冊的。”
楊海平聽到了秘書的話，就直接站了起來，用教導人的語調跟比自己小了十幾歲的黃俊賢說：
“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分析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世祖皇帝陛下教導我們，要透過現象看本質，分析事情內在的邏輯。
“關鍵是，內在的驅動力，是什么力量在內部運轉，推動著一件事情發生并且實現的。
“是什么樣的原因，讓這些民間的商人，主動出面組織慶祝活動。
“商人是逐利的，特別純粹的民間商人。
“普魯士吞并丹麥，能讓這些商人獲得什么利益嗎？
“然后，他們能夠通過這種慶祝活動，繼續獲得某種利益嗎？
“你想想看？”
黃俊賢聽了明顯一愣，然后順著這個方向思考了一下：
“普魯士徹底征服丹麥之后，丹麥地區的市場就能夠對普魯士商人完全敞開了。”
黃海平輕輕點頭然后接著追問：
“還有呢？再想想。”
黃俊賢稍微有點不確定的說：
“似乎……自從普魯士準備對外戰爭，開始動員和相關的準備之后，普魯士國內的市面就稍微熱鬧一些。
“到了大明新年的時候，咱們這邊的訂單數量也略微增加了。
“雖然遠不如當初的黃金十年，但是相比去年同期的銷售額是有比較明顯的提升的。
“所以，普魯士發動戰爭，他們國內的市場真的就能夠恢復繁榮？”
黃海平這次就比較滿意了一些：
“確實可以這樣看，這也是我們作為普通人，就能夠直接看到的市場變化。
“普魯士朝廷要對外發動戰爭，就要想辦法籌集資金和物資。
“所以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普魯士就開始發行國家債券，同時向幾個大的民間銀行借貸。
“朝廷拿到了這些錢之后可不是存起來，他們要去購買各種戰爭中需要的物。
“包括糧食、衣物、車輛、醫藥等軍需品，以及最直接的武器彈藥。
“這些訂單絕大部分都會交給他們國內。
“相應的生產廠商拿到這些訂單，就會讓趨于停滯的產線恢復產生，甚至會招募新的工人去擴大產能。
“這樣失業的工人就會減少，工人拿到了錢之后也會去花銷。
“所以現在看上去，普魯士國內的市面上，就比去年同期要稍微熱鬧一點了。”
黃俊賢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他覺得也想到了這些情況，但是卻沒有自己家掌柜理的這么清楚：
“還是掌柜的看的透徹……”
楊海平聽了之后就頗為滿意，但是這個話題卻還沒有結束，楊海平稍微停頓之后就又繼續往下說了：
“現在普魯士打贏了，丹麥近乎無條件的投降了。
“丹麥王室和朝廷掌握的剩余資金和產業，都會成為普魯士王室和朝廷的戰利品。
“就算是民間的私人產業，也可以隨便找個協助抵抗，抗拒普魯士天兵之類的理由，將其沒收充公變成戰利品。
“這些資產將會用來償還普魯士朝廷從國內借到的債務。
“然后，普魯士的銀行，就能夠得到貸款的利息，普通的普魯士百姓也能得到朝廷債券的利息。
“銀行拿到錢后會希望再次投放出去，百姓手中的錢也需要換成生活用品。
“生產廠商也希望繼續生產更多的商品賣給朝廷和百姓。
“所以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普魯士國內的市場行情都會迅速看漲的。
“會再次出現宛如過去的黃金十年般的繁榮狀態。
“但這只是市場出現起色的原因，以及普魯士境內的廠商已經得到的利益。
“如果這種利益只有一次，在利益已經拿到手了之后，他們應該不會大張旗鼓的搞慶祝的。
“他們現在甚至還想要我們這些外來的大明廠商也加入他們的慶祝活動。
“因為他們知道，這個情況不會持續太久，因為這種掠奪性的收獲是一次性的。
“丹麥本來就是小國，本土的工業資產規模本來就非常有限，國內的情況本來也不算好。
“普魯士能獲得的收益無法讓本土長期維持繁榮狀態。
“想要維持繁榮，就要獲得新的收入來源。
“關鍵是，這一次丹麥戰爭輕松勝利，他們食髓知味了。
“他們主動組織大規模的慶祝活動，其實是希望能夠在未來繼續獲得相似的利益。”
黃俊賢再次恍然大悟：
“他們這是想要用民間的慶祝活動，形成一種看上去在民間廣泛存在的民意。
“進而催促普魯士朝廷繼續對外戰爭，讓普魯士王室認為對外戰爭會讓他的統治更加牢固！
“這樣普魯士朝廷就會繼續向民間借債，繼續采購物資進行戰爭。”
楊海平這次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
“不錯，既然戰爭能夠賺錢，而且還這么的輕松，那就讓戰爭繼續下去。
“這是普通人理所當然的想法。
“我估計，普魯士的國王和大臣們，也都會有類似的想法。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普魯士朝廷可能很快就會直接以戰爭的名義，甚至統一德意志的名義發行債券。
“去年普魯士朝廷發行的國債還是普通債券，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名義，所以獲得的資金不算特別多。
“在第一場戰爭大獲全勝的情況下，再以合乎統一德意志的大名義來發債，那效果可能會直接提升一個數量級。
“拿到這筆錢，普魯士肯定就要對更加富裕的目標動手了。
“普魯士的下一個戰爭目標是奧地利，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但問題是下下一個是誰，再往后一個又是誰？
“如果依靠戰爭的消費來維持市場的繁榮，要通過對外戰爭獲得收益的話，就要讓戰爭持續不斷地打下去。
“關鍵是，普魯士還要一直勝利。
“因為一旦普魯士輸了，那別說從別國掠奪資產了，甚至還要向敵國戰勝方賠款。
“他們戰爭的啟動資金本來就是借貸來的。
“戰敗之后不但無法還債，還要對外賠款，那結局會是什么？
“甚至于，不需要戰敗，只要是沒取勝。
“戰爭結束之后，沒有錢還債的話，這種依靠戰爭維持的市場流通循環，自然也就無法維持了。
“普魯士朝廷和王室崩潰只是時間問題。”
楊海平也就是本身是大明人，本來就有有著天然的凌駕于泰西人之上的心態。
再加上事實上的外來者的身份，天然有著旁觀者的心態。
旁觀再加上歧視，讓他迅速看清了普魯士目前選擇的道路上存在的問題……
也毫無顧忌的直接說了出來。
黃俊賢聽了之后有點糾結的說：
“那……如果他們……真的能夠一直贏下去呢？”
楊海平呵呵干笑著說：
“怎么一直贏？就算是贏了所有泰西國家，我們大明還在旁邊看著呢。
“它統一了泰西之后，就只能對大明宣戰了，他們不可能是我們大明的對手。”
黃俊賢腦子里面其實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但是卻不敢直接說出來。
萬一普魯士真的統一了泰西，然后也真的打敗了大明。
那普魯士也就沒有新的戰爭目標了。
他們也會自己崩潰，就像是征服了六國的大秦。
楊海平其實也想到了，同樣覺得不適合說出來，所以才避而不談的。
所以現場就安靜了一會兒。
然后黃俊賢也想起了自己過來的目的：
“所以……我們到底要不要參加他們的慶祝活動？”
楊海平稍微猶豫了一會兒：
“我請示一下大掌柜吧……這種事情甚至可能需要陛下批示……”
楊海平說完之后就做回了桌子上，迅速的擬定了一封簡單的報告和請示電報。
咨詢是否參與普魯士民間慶祝活動，同時簡單說明了自己的分析和判斷。
朱靖垣登基前的個人產業，也就是大食系的那些產業，現在正在整合過程中。
朱靖垣參考皇室財團和皇莊體系的建構，設立了一個大食財團管轄所有的大食系的產業。
在財團頂層設立了一個秘書處，設立幾個財團秘書協助朱靖垣管理財團事務。
原大食服裝商行大掌柜楚玉強，因為在泰西方面和經營管理模式上的貢獻，被理所當然的提到了秘書處。
現在楚玉強的正式職務就是“大食財團秘書”，實際上就是朱靖垣本人的秘書，地位近似于朝廷的內閣大學士。
不過相比只有建議權的大學士，財團秘書是有很大的決定權的。
這些秘書本身還會分管一兩個主要具體產業。
楚玉強理所當然的分管大食服裝商行、奢侈品服裝品牌經營、石油化工產成品的經營。
同時還兼任禮部和鴻臚寺的顧問，可以為外文藝宣傳方面提供咨詢和建議。
在這些事務上，楚玉強都是絕對的專家，在全世界都是能排上號的。
楚玉強現在也已經回到了本土，在應天府新都城的大食服裝商行總部工作。
擁有直接向大明皇帝寫報告，直接請求通電話和請見的資格。
他在全世界都是最頂級的商業精英和上層人物了。
楊海平的消息首先發到了楚玉強面前。
楚玉強看完之后，沒有過多的考慮就直接打電話給通政司，要求直接面見皇帝了。
楚玉強的商業頭腦非常敏銳，不然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相應的，他對社會和政治層面的事情，也有足夠深入的理解和認識。
大明在普魯士的產業的人員，是否參與普魯士民間慶祝戰爭勝利的活動，絕不僅僅是普通的商業決策。
大公元年二月七日下午兩點，朱靖垣在自己的辦公室接見了楚玉強。
朱靖垣首先看了楚玉強轉交過來的黃海平的報告。
然后就陷入了別人無法理解的思考。
朱靖垣想起了前世的很多事情。
楚玉強也在偷偷的觀察朱靖垣的反應。
發現皇帝看完報告之后就陷入了沉思，就知道自己專門來請示皇帝是非常正確的選擇。
因為皇帝真的在意和重視這件事情。
如果自己直接做了決定，而沒有再來專門請示皇帝，等到以后這件事情通過其他途徑傳到皇帝面前，對于自己而言可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就算是皇帝不會因此責備或者是懲戒自己，但卻會展現出自己的思維防御并不完全符合他的喜好的印象。
現場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后，朱靖垣問出了一個讓楚玉強稍微有點意外的問題：
“老楚啊，在你看來，普魯士的普通百姓，他們愿不愿意參加這種慶祝活動呢？”
楚玉強明顯一愣，然后迅速的考慮了幾種可能和幾種思考的角度：
“稟陛下，屬下以為，普魯士的百姓是愿意參加這種活動的。
“就算是這些民間廠商的東家和掌柜們不去組織，也很可能會有百姓自發的搞一些小規模的慶賀活動。
“比如說小型聚會和宴會，或者是對外張掛一些旗幟，甚至于舉行室外游行。”
“因為普魯士的對外戰爭，確實讓他們直接或者間接獲益了。
“直接的就是國債的利息，間接的就是戰爭需求帶來的生產需求，讓他們獲得的額外工錢。
“他們也能夠體會到這一點，國家開始準備戰爭，他們的生活壓力就減小了。
“國家戰爭勝利之后，他們的生活會變得更好。
“這才只是第一次戰爭勝利，等到他們體會到戰爭勝利直接帶來的利益之后，在這種事情上會更加的熱情。
“等到普魯士在戰場上戰勝奧地利的時……
“很可能不需要商人專門去組織，當地百姓就會自發的舉行大規模游行了。”
朱靖垣聽完之后放下了手中的報告，給楚玉強下達了一些看似與楊海平的請示無關的命令：
“讓鴻臚寺和禮部安排人，帶上最好的拍攝和錄像設備，到普魯士的各大城市去。
“從多個方面記錄普魯士人在戰爭期間和之后的生活變化。
“著重記錄一下那些慶祝活動。”
楚玉強聽了之后非常認真的答應著：
“屬下謹記。”
楚玉強在這種事情上也是有天賦的，所以不需要朱靖垣把話說完，就已經明白了朱靖垣的目的。
這些錄像和照片都是未來的“罪證”。
是大明以后要對泰西出兵的時候，可以打出來的做到師出有名的罪狀。
也是戰爭結束之后，懲治他們的證據和理由。
朱靖垣先安排了這件自己更加在意的事情，最后才回復了楊海平請示的問題：
“大明在普魯士的所有皇室和官營產業的管理者，不得參加任何相關活動的組織。
“大明民間廠商在普魯士擁有的產業，也不建議他們參加相關活動的組織。
“在普魯士的普通大明人，同樣不得參加任何慶祝活動。
“一經發現，相關管理人員和大明員工，直接開除所有大明皇室和官營產業之外，相關產業永不敘用這些人員。
“但是大明在普魯士的產業中的普通普魯士人，如果想要參與相關的活動，大明的管理人員應當予以方便。
“那是他們普魯士人自己國家內部的事情，應該由他們自己決定。
“相應的，以后其他國家內部的戰爭相關的活動，除非得到我的直接許可，否則都按照這個標準執行。”
朱靖垣的這些命令，與楚玉強自己事先考慮的方案基本相同。
大明的產業不參與活動組織，也不允許大明人直接參加，是大明官方不支持這種戰爭的表態。
但允許產業內的普魯士人單獨參加活動，是也不反對他們搞這種活動。
楚玉強心中有數的同時，再次非常認真的躬身答應著：
“屬下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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