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懷心頭大驚。
這是顧海望的長命鎖。
大景世族大家中有一種傳統,在家中有男孩出生時給孩子打一枚長命鎖,以保平安。這種長命鎖一般是掛在脖子上的,從小戴到大,連就寢和沐浴時都不可離身,更不可給他人看,必須貼身戴著才管用。
如此私密之物,怎么會落在王思云手里呢?
除非他曾在王思云面前不著寸縷。
少女似乎脖子受了傷,不能轉頭。她躺在床上,斜望著葉傾懷手中的長命鎖,眼中既是恐懼,又是仇恨。
“王姑娘,你能說話嗎?”葉傾懷問道。
王思云微微偏了下頭,合上了眼。
看來是不能說話了。
“那朕來問你,是的話你便眨一下眼,不是的話便眨兩下。”葉傾懷的聲音溫和,眼中也蓄著溫暖的光。
王思云又睜開了眼,她看著葉傾懷緩緩眨了一下眼,以示自己明白。
葉傾懷點點頭,問道:“是不是顧海望欺負了你?”
王思云眼中閃過恨意,合了一下眼。
葉傾懷又確認了一遍:“你身上和臉上的傷,都是他一個人做的嗎?”
王思云又飛快地眨了一下眼。
葉傾懷把手中金鎖遞到王思云面前,問道:“這個是從他身上拿到的嗎?”
王思云眨了一下眼,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勉強做出了一個向下扯動的動作,意思是從對方脖子上扯下來的。
“顧海望可曾發現是你拿了他的長命鎖?他可曾回頭來尋找過?”
王思云忖了片刻,虛弱地眨了兩下眼。
葉傾懷低頭看向手中金鎖,這枚鎖入手有些軟,是足金質地,邊角已有些磨損,但刻字卻清晰可見,嶄新如初,似乎在黃金以外加了些什么東西,以保證硬度。
顧海望家中世代為官,家中嫡長子的長命鎖必不會減省,這只鎖做工精致,看得出來是出自大家之手。
葉傾懷手中反復掂量著這枚長命鎖,心中盤算起來。
顧海望的案子如今在京兆府里審著,就李文清的匯報來看,京兆府尹蔣乾成審案尚算公允,按理說這種有決定性的證據和證人,理應直接呈報給京兆府。
但是葉傾懷卻難免有所擔憂。
京兆府只有百十號人,其中職位最高的京兆府尹也只有從三品。無論從官職地位還是武裝人數上,都遠遠不可與刑部同日而語。
且不說如今還摸不清蔣乾成與顧家的關系,就算蔣乾成與顧家并非一路,他一座小小的京兆府究竟能不能在顧家的眼皮子底下保住王思云的性命和這枚長命鎖,也未可知。
“陶遠,若是王思云進了京兆府,你的人能保證她的安全嗎?”
陶遠忖了忖,答道:“京兆府大牢有自己的排班,我們恐怕一時安插不進去人。但如果陛下給京兆府下旨讓我們的人進去接手,應當可以保證王姑娘的安全。”
也就是說,人若是送去京兆府,就得要暴露鷹衛的存在。
葉傾懷蹙了蹙眉,有些猶豫。
她看著手里的長命鎖,感覺自己手里握著的彷佛是一枚棋子。
一枚用好了可以置對手于死地的棋子。
但若是用不好,便會引火燒身。
葉傾懷沉默著想了好半天,才問道:“你們把她從顧海望的別院中帶出來,顧海望知道嗎?”
“不知道。別院中尚無人發現王姑娘走失。估計到黃昏時會有一個下人去送飯,那時才會發現人不見了。”陶遠頓了頓,道,“不過就算發現了,消息應當也傳不到顧海望的耳中。”
葉傾懷忖了忖,提出了異議:“顧海望雖遭禁足,但那畢竟是他自己的府邸,不是天牢。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這點消息總有辦法漏進他的耳中去。”
“陛下,屬下的意思是——”陶遠停頓了片刻,道,“屬下留了人在別院中,一旦有人發現王姑娘走失,我們就會立即把人處理掉,換個人易容頂上,到必要的時候再把人撤走。所以,暫時不會有人發現王姑娘的情況。”
葉傾懷怔了一怔,還有這種操作?
王思云聞言,卻突然拉住了葉傾懷。
她滿眼驚慌,忍著脖子上的劇痛微微搖了搖頭。
葉傾懷連忙安撫:“怎么了?你切莫激動,小心身上的傷。”
王思云不再搖頭,卻仍緊緊拉著葉傾懷的袖角,頗為焦慮地望著她,開了開口,卻沒說出話來。
葉傾懷略一回想,問道:“你不想我們傷害給你送飯的人?你認識那人嗎?”
王思云先是點了點頭,然后又搖了搖頭。
見葉傾懷沒能會意,小姑娘急得又要搖頭。
葉傾懷連忙按住了她的肩膀,緩聲道:“你不認識那個下人,但是不希望我們傷害她。是嗎?是的話就眨下眼,別點頭了!”
王思云立即眨了下眼。
葉傾懷迎著她清徹而焦急的目光,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為什么?她對你好?但她是顧海望的下人。”
王思云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來,她看著葉傾懷,泛著血絲的眼中閃爍著微弱卻倔強的光芒。
像是在一片絕望的血海中開出了一朵柔嫩的白花。
葉傾懷看著她,心中有種說不上的滋味。
明明自己都成這樣了,卻還有心思擔心旁人。
她想呵責她的單純和無知,不知為何,竟開不了口。
最后,她嘆了口氣,反手按下了女孩牽著她袖角的手,輕輕拍了拍,安慰地對她笑道:“朕答應你,絕不傷她。所以你也要答應朕,好好活著,養好身體。只有你活下去,壞人才能得到應有的懲罰。”
王思云看著葉傾懷,良久,認真地眨了一下眼睛。
如同一個約定。
葉傾懷最后又輕拍了兩下她的手,然后站起了身。
她望向窗外,此時日頭已經西斜,距離顧海望別院里的下人給王思云送飯的時間還有大約一個時辰。
她眼中笑意斂盡,拾起床邊的那枚長命鎖走到陶遠面前。
“陶遠,把你留在別院里的人撤了。”
“陛下……”陶遠微微一怔,道,“這樣只怕,顧海望很快就會知道王思云走失的消息。這樣我們……會失了先機。”
葉傾懷神色冷漠,不為所動,她看著陶遠,目光深不可測:“朕就是要他知道王思云跑了。他不僅得知道王思云跑了,還得知道王思云是被人劫走的。”
陶遠不禁心中一驚:皇帝這是什么意思?
葉傾懷聲音停頓了一下,目光卻像是釘在了陶遠身上。
“但是不要讓他知道是被什么人劫走的。明白怎么布置現場了嗎?”
陶遠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然后,還有一件事,你要親自去辦。”葉傾懷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里的長命鎖,然后抬起了頭。
“陶遠,你會易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