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茂金的保鏢們為追南嫻鬧出了不小的動靜,若此事發生在人界的尋常地方,此刻必定已引起騷亂,甚至還要暫停一切活動,叫警察來管理現場。
然而這里是暗色區,能進來這里的又豈是常人,他們早已習慣這樣的突發情況,哪怕是有人在他們面前被殺掉他們也并不會感到絲毫意外,于是僅僅只是短暫的議論過后,會場便像是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一般恢復了安靜。
世璽樓的拍賣會依舊有序地進行著,臺上的主持人熱情地介紹著下一件拍賣品,場子沒一會兒便又熱鬧了起來。
三樓包廂內。
聽完南嫻的一番推測,霍少瑩沉默片刻,又為她斟了一杯茶。
“我說了這么多,卻都還不知道霍小姐你的事情,冒昧問一句,你和瑞珠是——?”南嫻問。
霍少瑩笑笑:“我和她是雙胞胎,只是——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姐姐罷了。”
南嫻訝然,追問:“這是為何?”
“此事,說來話長——”霍少瑩扭頭看向一旁,黛眉微蹙,眼神似乎透過那扇窗,看見了遙遠的過去。
二十二年前,杭城首富顧家長媳徐茹月宣布有孕,顧家等候多年終于將迎來第一位長孫,還沒來得及廣而告之共同慶賀,第二日卻有一老道登門,這老道直言徐茹月肚子里懷的是雙胞胎,且是千年前四界大戰中隕落的一神一魔轉世投胎。神明慈悲,魔鬼殘忍,若讓后者長大成人,必將為禍四方,使得人間大亂。
長媳肚子里明明只懷了一個孩子,怎么可能會是什么神魔轉世?這人一定是騙子!顧家家主十分憤怒,派人將這老道趕了出去。
然而沒過幾天,徐茹月正在家中午睡,忽然被一陣劇痛驚醒,家里人趕忙將她帶去醫院檢查,這一檢查可不得了——原來她的子宮里還有一個孩子!
只是因為這個更小些,又不愛動,被大的那個擋住了,所以之前幾次檢查都沒有看出來。
若說雙胞胎一事是巧合,可緊接著發生的事,卻令顧家眾人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
徐茹月出生于書香世家,性情溫和寬厚,從沒和任何人紅過臉,與丈夫結婚數年一直甜蜜如初,兩人一度被媒體成為模范夫妻。
可自從被查出懷了雙胞胎,徐茹月便性情大變,她臉上常掛著的溫和笑容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刻薄戾氣,對關心自己的親人甩臉子,對陪伴在自己身側的丈夫冷漠,還常常故意挑刺,陰陽怪氣地嘲諷他。
大家最初都以為她是患了產前抑郁癥才心情不好,頗為忍讓,可直到某天,徐茹月丈夫回到家,竟看見滿地狼藉,保姆滿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只剩一口氣,而徐茹月坐在陽臺邊沿,懷里抱著寵物狗的尸體,一邊嘻嘻笑一邊哼著首語調古怪的童謠。
顧家人這才慌了,他們想起那老道所說的話,心中更是害怕,托關系找來各路“大師”想要解決這事,可都沒有用,徐茹月的狀態越來越瘋狂,甚至開始對丈夫動起手來。
家主提出放棄孩子,然而此時的徐茹月已經懷胎七個多月,又懷的是雙胞胎,此時做引產有極大的風險,很有可能大人也保不住。
最后,徐茹月的丈夫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讓她將雙胞胎生下來,如果那老道說的是真的,雙胞胎中有天生的惡種,便只留下好的那一個......
后來,徐茹月順利產下一對雙胞胎女兒。
產房內醫生護士們紛紛道賀,然而顧家人看著這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嬰,卻笑不出來。
雙胞胎出生的消息被顧家隱瞞了,對外只說是生了一個女兒,并且以早產兒身體弱見不得風為由,拒絕了一切親朋好友的探視。
兩個女孩一直到牙牙學語的年齡了還沒有被取名字,而隨著日子一天天見長,她們之間的區別也越來越明顯——
姐妹倆一動一靜,妹妹喜歡和人玩,姐姐更樂意獨自玩玩具,妹妹愛笑愛鬧騰,姐姐總是安安靜靜地觀察四周。
相較之下,妹妹更像是個普通小孩。
于是顧家家主將姐妹倆分開,并且嚴密監視姐姐的一舉一動。
起初,并沒有出現任何特殊情況,姐姐雖然安靜得不像個小孩子,卻從未有過任何異常的舉動。
而徐茹月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精神也逐漸恢復了正常,家主便抱著僥幸的心理猜測,或許并沒有什么神魔轉世之說,都是巧合加心理暗示罷了。
就這樣過了五年,突然有一天——
負責照顧姐姐的保姆捧著一只死了的小奶狗來到家主面前,告訴他,這是妹妹養的小狗,被姐姐弄死了。
家主大驚,趕忙去看監控錄像。
姐妹倆一直被分開養在兩棟別墅里,中間隔著草坪和一排灌木,灌木的高度到成年人的腰。
錄像中,妹妹正在灌木叢這邊逗弄小狗,小狗撒歡地跑,妹妹便咯咯地笑,笑聲吵醒了隔壁正在午睡的姐姐,恰好這時姐姐的保姆在廚房里切水果,沒有反鎖房門,姐姐便自己打開房門溜了出去,循著聲音來到草坪。
小狗叼著一根樹枝鉆進灌木叢,左鉆右繞后探出頭,看見一張和主人一模一樣的臉,立刻興奮地撲了過去。
姐姐是第一次見到狗,她驚訝了一瞬,然后小心翼翼地將它抱進自己懷里。
小狗嗅到和主人不一樣的氣息,立刻警惕地想要逃,姐姐怕它摔下去,便下意識將它抱得更緊。
小狗在她懷中劇烈掙扎,爪子劃破了姐姐的手,她吃痛松手,小狗頭朝下掉在地上,原地抽搐了幾下,很快便不動彈了。
等保姆發現姐姐不見了匆匆出來尋找時,便看見她站在灌木旁,滿臉茫然地看著小狗的尸體。
家主看完監控拍下的整個過程,想到三年前徐茹月挺著大肚子懷抱一具狗尸狂笑的模樣,瞬間驚出一身冷汗。
魔!果然是魔!
他叫來自己的心腹,令他悄悄將姐姐“處理”了。
心腹應下,然而看著姐姐揚起稚嫩的臉與自己對視,他最終沒能下得去手。
這也是條活生生的命啊......可如果她真是什么魔的轉世,等將來她長大,豈不是個天大的禍患?
這心腹是個修行者,他糾結再三,忽想到了暗色區——這個三不管的地帶,魚龍混雜,沒有人會去計較一個人類女孩的真實身份。
于是,他將她丟在人界與暗色區的邊界處,只留給她一個能驅邪避祟的平安符。
“孩子,你本來是不該活著的,可我實在不忍心......既然如此,就將你的命交給老天爺,若老天爺讓你活,你便能安然無恙走出這森林,若老天爺不讓你活,那你便——走好罷!下輩子啊,投個好胎!”
或許是老天爺真的開了恩,又或許是他給的平安符起了作用,女孩這一路沒有遇到任何危險,那些常常出沒在森林里的猛獸,這次一個也沒露頭。
可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從小錦衣玉食長大,攻擊力幾乎為零,且不具備任何野外生存的知識,饒是心智再早熟,也不可能在森林里活下去。
就當她茫然無措地在森林里游蕩,餓得前胸貼后背時,她忽然嗅到了一股幾乎要將她胃里的饞蟲全都勾出來的香味,也因此遇到了她這一生的第一位貴人——
一個“偷渡”進邊界的老婆婆。
老婆婆看起來有七十多歲了,頭發花白,滿臉皺紋,佝僂著背,衣服上補丁疊補丁。
彼時的霍少瑩連自己家的門都沒有出過,又哪里見過這樣的人?在她的思維里,這老婆婆就和保姆常掛在嘴邊的“叫花子”是一樣的。
叫花子很壞,會拐走小朋友的!
她不想被拐走!
于是霍少瑩強忍著口水,悄悄躲在樹后偷看。
老婆婆背對她坐在一個火堆旁,火上烤著一只雞,她從身后背著的包裹里掏出幾個瓶子,往雞上倒了些粉末。
香味一下子變得更濃了。
霍少瑩的肚子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她趕忙捂住肚子,努力將身子藏到樹后。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火堆旁,老婆婆的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嘴角勾了勾。
半晌,霍少瑩才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咦咦咦?這個帳篷是什么時候出現的?
火堆旁,不知何時竟立了一頂帳篷,大小剛好能容納一個人。
老婆婆不見了,火堆上的雞還剩下一小半。
霍少瑩用力咽了咽口水,目光直勾勾盯著那小半只烤雞。
“咕嚕嚕——咕嚕嚕——”肚子叫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她終于忍不住,躡手躡腳地朝火堆靠近。
一步、兩步......近了!
她雙眼放光,伸手去抓那烤雞,然而手指頭還沒碰到,便只覺眼前一花,整個人嗖一下便“飛”了起來。
老婆婆揪住霍少瑩的衣領將她拎了起來,粗魯地擦去她臉上因為摔跤沾上的泥巴,見她雖然害怕,卻不叫也不喊,還虛張聲勢地瞪大雙眼看著自己,滿是皺紋的老臉上竟緩緩綻放出笑容。
“喲——還是個硬骨頭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