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這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在一瞬間,勾動了在場諸多人的心弦。
大家都是少年郎,意氣風發,鮮衣怒馬,最為風流恣意。
但是同樣,少年郎恰如冬日清晨的霧凇沆碭,最是喜歡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的那種淡淡的哀愁之感。
正如一句詩中所講: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愁之一字,最為傷人,但同樣……最為動人。
只聽得有人搖頭晃腦,低頭呢喃這句詩,喃喃道,“要寫愁緒,不寫秋涼,不寫微雨,要寫大雁南飛,要寫人生幾度秋涼。”
“要寫生死,不寫墳塋,不寫縞素,要寫良辰美景奈何天,要寫朝如青絲暮成雪。”
此番話,使得眾人陷入了深思。
敖歡歡趁此機會,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伸手覆蓋在詩作原稿上,猛地一抽。
但卻沒有抽走。
她愣了一下,又使勁抽了抽,還是沒抽走。
敖歡歡眼珠子都快紅了。
她有不少寶貝,但是這些寶貝中,愣是沒有一本“一字千斤”的詩作原稿。
如今要她眼睜睜看著這原稿被搶走,她怎么能忍!
只見敖歡歡怒發沖冠,“這是我的!十九妹妹寫給我的!”
那青年斜乜了敖歡歡一眼,淡淡道,“哦。這詩挺好的,現在是我的了。”
敖歡歡懵了。
人族都是這套路嗎?
怎么比土匪還土匪?
她詫異之下,忍不住道,“你不是要來追求我嗎?你就這么把我的東西搶走,真的好嗎?”
那青年眉梢一跳,“剛剛是在追求你,不過現在就不是了。”
敖歡歡:……
敖歡歡有點心累。
也許這就是人類吧。
她之前對人類的濾鏡太深了。
宋瀾衣躲在一邊,看著眾人因為一句話的詩作而大打出手。
就連一開始自詡身份的敖歡歡,此刻也不由得加入混亂的戰場,一身龍鱗金光閃閃,一時間鎮壓眾人。
見敖歡歡拿出了看家本領,剩余的海族、人族也不收手了。
奶奶滴,入什么贅!
真男人就應該搶詩稿!
宋瀾衣躲在一個小角落,看著綸巾與羽扇齊飛,衣袍與靴子一色的這一盛景,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
不管在心中暗示了多少次,她仍然會對這個世界對于學識的追捧而震驚。
尤其是像詩稿這樣,相比起經義更容易入門欣賞之類,共情能力也更強,愈發受到眾人的追捧。
如此一來,宋瀾衣才愈發認識到,所謂“上一世”的經歷對于她現在來說,究竟有多么寶貴。
她甚至懷疑,她一直以為,九世道果中,她只知道了夢蝶一世。
那么是不是有可能……所謂的上一世,也是九世道果之一。
宋瀾衣拍了拍蟹十八,打了個哈欠,“十八兄,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蟹十八還睜著銅鈴大小的眼睛,想要努力從中分辨出適合敖歡歡如意佳婿。
只是看了半天,他只看到敖歡歡和這群人刀劍相向的畫面。
聽到宋瀾衣的聲音,蟹十八才如夢初醒。
他猛地一拍自己的腦門,憨憨一笑,“是極是極,時候不早了,妹子家中的大人該擔心了。為兄這就帶你出去。”
聽到“家中的大人”,宋瀾衣嘴角笑容微滯,只是下一秒,她嘴角的弧度更大,笑容愈發燦爛。
朱序臨聽到這話,多看了蟹十八一眼,又小心地看了眼宋瀾衣,見宋瀾衣沒什么反應,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走出蜃境,身后彩繡輝煌的繡樓,鑼鼓喧天的鑼鼓街,盡數消失不見。
就仿佛真是是海市蜃樓一般。
但是耳畔,繡樓中書聲朗朗,仿佛又再次回蕩。
行至宋宅前,宋瀾衣看著府上的牌匾,又看了看兩側的石獅子,以及空無一人的門下,心下微微嘆息,只是面上還是一副帶笑的樣子。
她在朱紅的大門前站定,轉身向蟹十八和朱序臨辭別。
臨走時,蟹十八這憨子,還笑著道,“妹子,咱倆也認識了一段時間了,我怎么沒見過你爹你娘呢?”
他剛一說出這句話,朱序臨就不客氣地輕踹了他一腳,不等他說什么,便強行把他拖走。
宋瀾衣見狀失笑。
她爹又不是死了,只是有事離家罷了。
也許是出身于皇家,朱序臨天生就對這種察言觀色的事情很敏感。
他平時看著混不吝,那根本就是因為這廝懶得察言觀色。
宋瀾衣見他們的身影遠去,轉身,推開大門,走入宅邸內。
始一邁入宅邸,她就看到一盞昏黃的燈火在燈罩中微微搖晃。
“王叔?”她看見來者,詫異道。
王管家手持燈火,立于原地,濃墨般的夜色,在此刻都淪為他的背景。
倏爾風過,一豆燈火搖曳生姿。
只聽得他溫和道,“小姐,歡迎回家。”
宋瀾衣看著這一幕,有片刻的怔然。
她好像有一瞬間,就像是回到了宋瀚海還在家中的時候。
無論每次她回來的多晚,書房的那盞燈總會亮起。
她也看向王管家,莞爾一笑,“我回來了,王叔。”
另一邊。
朱序臨一路扯著蟹十八到僻靜處,見后者一副懵懵的樣子,沒好氣道,“你要是不會講話,下次就別講了。明知道宋瀾衣父母的事情,還拿出說嘴。”
“哈?”蟹十八詫異道,“她父母咋了?”
朱序臨簡直是服了。
“她爹執行軍務去了,娘沒了。你這憨子要是有心,日后少提這樣的話。”
“這樣啊……”蟹十八倒是沒想到,里面還有這樣的淵源。
朱序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這呆子,又在那瞎琢磨什么呢?”
蟹十八順著他的話,把心里話給說出來了,“我的意思是……既然開了海禁,能不能把這個海禁的口子,開得再大些?”
這話可不像是一個憨子能夠講出來的啊。
朱序臨升起了好奇心,“你打算怎么做?”
蟹十八沒說話,只是掏出口袋中的蜃珠。
他伸出手,拋了拋手中的蜃珠。
月色之下,蜃珠瑩白微透,有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