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期末考試上產生的意外，已經過去了五天。
對于普通人來說，這五天和平常比起來并沒有什么區別，太陽還是那個太陽，天空還是那個天空，某些人眼里的風起云涌他們根本察覺不到。
而對于事件的當時人，來茵學院學生們（的家長）來說，這件事，顯然沒有那么容易過去。
他們在學院中拉起橫幅，要求學院管理們給出一個解釋并且主動進行大換血，順帶著加強安保秩序——如果學院大多數都是學院派沒有過多戰斗能力，他們可以幫忙。
另一頭的內閣里，相比于往常也熱鬧了許多，王宮上下都因此而焦頭爛額。
夏洛特走在學院難得安靜的走道上，腦海中倒映著這里曾經應該擁有的人流。
良久之后，幽幽嘆了口氣。
“話說回來.......大家已經好久沒有來學院了呢。”
她抬眼環視周圍。
現在，學院里的長街小道上，基本上已經看不到任何一位學生漫步其上。
事實上，現在學院里也沒幾個學生了。
貴族學生們大多都被家里領了回去，平民學生則大多被安置在宿舍，事情結束之前暫時不會放他們出去。
能漫步在學院外頭的，也只有她這么一位特殊的“學生”了。
王宮里的各位沒功夫搭理她，學院里的管理們又不想攤上事，所以便任由她自由行動，想去哪就去哪。
其實夏洛特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還要來學院，畢竟現在已經暫時不需要上課了。
或許是王宮里太過吵鬧，或許是習慣了青澀的喧囂后無法適應不由自主的安寧，亦或者，是想向某個比她年紀小那么點的小家伙問個好。
總之，她這幾天每天都來，但從來沒有切實的目的存在。
走著走著，夏洛特忽然抬眼。
她終于見到人了。
一位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牽著一位少女的手，面無表情地從理她不遠的建筑物里走出。
“那里是.......”
夏洛特回想了一下腦海中的學院地圖。
“行政樓嗎？”
“是的，殿下，您的記憶力很不錯哦。”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夏洛特嚇了一跳。
她下意識往前竄了幾步，勐地回頭。
“誒.......卡蘭小姐？”
“上午好，殿下。”艾琳優雅地向她行了一禮。
“上，上午好。”
夏洛特緊張地道了聲好，旋即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艾琳來。
今天的艾琳衣著依然不凡，頎長風衣與不符合年紀的高跟鞋將她高挑的身材展現的淋漓盡致，盡管弧線稍顯青澀，但仍足以被稱之為驚心動魄的誘惑。
她的灰發扎成了高馬尾，搭配衣著看來甚是干練，眉眼之間不施粉黛，可任誰也挑不出其中瑕疵。
今天的卡蘭小姐依舊很漂亮，不過更令夏洛特在意的點是，她手上拿著的一摞紙，好像是某些資料或文件。
“這個么？”艾琳揚了揚手上的紙張，“這是我的學籍資料，剛學籍庫房翻出來的。”
“學籍......資料？”
夏洛特并非不諳世事，她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東西。
只是，這種東西，有什么需要取出來的必要嗎？
“當然。”艾琳笑吟吟道，“例如退學，就需要將自己的資料拿出來進行注銷。”
“退學？！”夏洛特微微一愣，驚呼道，“您要退學嗎？”
“是的。”艾琳肯定了她的想法，“對于我們來說，如果不是為了維護社交，并沒有前往學院進行學習的必要，家族里擁有的資源能很好地培養我們的成長。”
“而現在，對于我來說，最重要的社交對象已經離開，那么，我也沒有繼續呆在這兒的必要了。”
“奧奧。”
夏洛特半懵懂地聽著艾琳的解釋，旋即忽然意識到什么。
她說，她最重要的社交對象已經離開。
而艾琳最重要的社交對象，是誰？
夏洛特對于人際關系的了解不算多，但她完全能猜到這個答桉到底幾何。
“誒？！”她難以置信道，“他，走了？！
“是啊。”艾琳輕笑著說，“兩天前吧，他就已經先一步退學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不然，我應該也會在兩天前辦理完手續。”
夏洛特怔怔地看著她手上的資料，對于她的話，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走了.......”
就這樣，一聲不吭，走了？
夏洛特現在的內心情緒有些復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難過。
“您似乎有些沮喪。”艾琳看著她慢慢垂下來的小腦袋，面露訝異，“為什么？”
“為，為什么？”夏洛特一怔，對艾琳的話感到有些迷茫。
朋友離開.......最起碼是單方面認為的朋友離開自己，難道不應該感到難過嗎？
“不，我覺得您應該高興才是。”艾琳眉眼輕抬，認真地說，“他愿意離開，證明他已經做出了屬于他的決定，決定去接納一些能夠通往更高處的東西。”
“如果您的沮喪是來自于不告而別的話，我覺得，更沒有必要。”
“他并沒有拋棄了屬于他的城市，只是為了更好的擁有它才暫時離去罷了。”
夏洛特愣愣地聽著她的長篇大論，良久之后才緩緩開口：“您真是.......一位優秀的人呢。”
“優秀嗎？”艾琳隨口道，“或許吧。”
“那.......”心不在焉的夏洛特已經沒了繼續待在這里的興致，準備告別，“感謝您的解惑，我還有些事情.......”
“殿下。”
艾琳出聲打斷了她的話：“如果可以，請再與我稍稍交流幾分鐘。”
“啊？”夏洛特微微抬頭，不明所以，“交流，什么？”
艾琳平靜道：“一些問題，它將影響著我日后對待您的態度到底如何。”
聽到對方話語中蘊含的嚴肅，夏洛特下意識緊了緊衣襟：“什，什么問題？”
“在那之前，我希望了解一下，您對他的態度，到底是處于何種身份而起的。”艾琳微微瞇眼，眼中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光，“是無關的陌生人，還是稍有交情的同學，亦或者是關系匪淺的朋友，甚至于........希望成為的，戀人。”
“戀，戀人？！”
夏洛特被這充滿沖擊性的話語驚的踉蹌后退數步，臉頰紅的像是櫥窗里打了光的蘋果糖。
“這，這.......”
這是能說的嗎？！
一位擁有著未婚妻身份的人，面對另外一位女性，問她是否是有成為她的未婚夫的戀人的企圖？！
這這這.......
夏洛特大腦有些過載，言語功能幾乎喪失。
“倒也不用如此驚詫。”艾琳的臉色依然平靜，“于我而言，婚姻并不是一項特別優秀的選擇，它存在的最大可能只是制約我的發展——尤其是在另一位相較于我更優秀的前提下。”
“它會將我帶向一個高峰，但也會成為限制我的天花板，如果可以，我仍希望以我自己的姓氏將家族發揚光大——到時候大家稱呼我的時候，便不會以某某夫人為前提。”
她輕聲說。
“我更喜歡我自己的名字。”
夏洛特緩了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您是說，您不希望與他.......有太親密的關系，是這個意思嗎？”
“錯誤。”艾琳說，“我不太明白您為什么會想到這一點，那樣的潛力股應當是任何女性都應該竭力去爭取的才對，而更親密的關系代表著合作級別的上升，所以我為什么會不希望這件事發生？”
“那您剛剛還說.......”
“我大概明白了。”艾琳笑的很是輕松，“您還真是.......單純呢。”
“有誰跟您說過嗎？說親密的關系，必須建立在婚姻之上？”
夏洛特震驚了。
她可從沒想過這一點。
忠貞是任何書籍上都值得歌頌的品行，她也一直將其奉為自己未來必須履行的職責之一。
艾琳這一番幾乎可以被稱之為叛逆的話，瞬間將她的世界觀攪得天翻地覆。
“所以。”艾琳趁著小公主滿腦子混沌之時，繼續乘勝追擊，“您的答桉是？”
“陌生人，朋友，亦或者.......”
夏洛特深呼吸，閉上眼。
“看來您還需要思考一會兒呢.......”
“不。”夏洛特出聲打斷了她的話，但仍沒有睜眼，“我一直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的眼簾慢慢掀開，海藍色的眸子在那一剎那蘊滿了光。
“是的，我喜歡他。”她認真的說，“很喜歡很喜歡。”
艾琳笑了，笑的很是燦爛：“那么........”
“但這并不代表，我順著您的話，接受您接下來的安排——我是誰的誰應該由那個‘誰’來告訴我，而不是.......您。”
艾琳一怔，訝異的看向少女。
此刻對方漂亮的眼眸當中不再是懦弱與退縮，而是一股有些熟悉的冷冽威嚴。
“嘖。”艾琳咂咂舌，“看來您在他身邊學到了不少東西。”
“我只是拙劣的模彷者，并不算是掌握了的學習。”
夏洛特平靜道：“盡管我不知道您為何要以言語來逼迫我，但我很喜歡我現在擁有的生活，如果能夠更進一步，可以，但并非必須。”
“我從來不愿意去爭取什么東西，您如果是希望我加倍努力成為一個‘有利用價值’的人的話，請允許我拒絕。”
“我的價值，不會為您所用。”
艾琳的眼中再度閃過一縷不可置信的光。
她依稀記得當初在咖啡廳的場景，少女面對她的時候是如此的窘迫不堪。
可這才過去了多久，她居然能夠產生拒絕與駁斥她的勇氣。
就算那只是模彷某人的行為方式，但也足夠令她感到震驚。
“好吧。”
艾琳無奈地搖搖頭。
她原本希望的是，以她讓出位置為代價，交換成為小公主的“老師”，教授她如何去討取那個家伙的歡心，接著便可以間接影響她的行為方式，讓她能夠成功在王宮占有一席之地——這樣一來，作為引導者的她，想來也能夠間接的掌握一些有利資源。
不過現在，看來是沒戲了。
“您令我感到驚訝。”
她想了想，問：“可以容許我問問，為什么您會拒絕我拒絕地如此堅定嗎？明明我都沒來得及說其他的東西。”
夏洛特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她倒不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覺得，直接說出來的話，可能有些不太尊重人。
她認為，艾琳是個毫無疑問的壞女人。
連女性最為重視的婚姻都可以隨意丟棄，用它來換取自己的既得利益，這是夏洛特如何都不可能接受得了的。
而且，最重要的點在于，她連這些都能放棄，那之后要是真的得勢入青云，誰知道她會不會對他背刺呢？
她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尤其是因為自己。
搖搖頭，夏洛特說：“無可奉告。”
“我明白了。”艾琳微微躬身，“請您原諒我的冒犯。”
“如果您沒什么其他吩咐了的話，那么，我便先告辭了。”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銀色女士腕表：“那些家伙此時此刻正恨不得用手掰指針到下班點吧。”
“再見。”夏洛特做出告別。
“再見。”艾琳笑著回應。
兩人擦肩而過。
夏洛特正要邁步，卻聽到艾琳輕飄飄的話語從耳邊傳來。
“雖然您拒絕了我，不過出于好心，我還是得提醒您一句。”
“您剛剛說您的價值不為我所用，可是，您真的具有值得被我所用的價值嗎？”
“沒有人會喜歡廢物。”
“誰也不會。”
輕聲細語很快隨著少女靴子綻放出的腳步而被踏碎，而夏洛特就仿佛這句如同釘子一般的話語釘死在了原地。
她攥緊了拳。
可很快，她又松開了手。
艾琳的話雖然有些刺耳，但的確是不爭的事實。
任何人或事物都因為其必然擁有價值而存在，毫無用處的東西只可能被扔進廢品回收站。
如果她真的希望擁有些什么，就必須得著手去做。
“所以，我希望什么呢？”
她看著藍色的天幕，喃喃自語。
艾琳說的東西過于遙遠，遙遠的就像是天邊觸不可及的太陽，她連直視都不敢，又何嘗說起伸手觸摸。
那么，什么是她能觸及得到的？
細化一點。
在她擁有的東西里，有什么東西是值得被稱道，并且發揚光大的？
良久之后，她慢慢睜開眼睛。
“太陽總會落山，你也遲早會回來。”
“太陽知道它會回到哪兒去，你也知道嗎？”
她輕輕地自言自語。
“我希望你知道。”
“如果可以，我想。”
“我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