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遇的時間不算長,但經歷了許多事情,更說得上是同道中人。
“有些話,跟那小子說了,卻不與朕說?”
許久之后,陳澈的目光才從她身上收回來,坐在了窗外的長凳下。
白衣少女也坐了下來,無所謂地開口道:“不跟你說,就是不想讓你知道,你問了也白問。”
陳澈微微一笑,這個道理,他自然知曉。
所以他沒有說話。
興許是覺得有些安靜,興許是覺得有些無聊,更多的,興許是白衣少女覺得有些好奇,于是她問道:“陳澈,做完這些事情之后,如果你還活著,還回去做皇帝嗎?”
到如今,他都還是那大梁朝名義上的皇帝陛下,依著他的威望,只要愿意,自然還可以重新坐上那把椅子,太子,就繼續做太子就是。
“老三干得還不錯,此后四海升平,他只需要好好治理便是,朕回去做什么?即便出問題,陳朝那小子還在,有他,輪不到朕操心。”
“之前不曾退位,是考慮世間局勢,等此間事了,若是朕還活著,就回去禪位于他,至于朕若是死了,他繼位就是了。”
陳澈笑了笑,“從來沒有想過要做皇帝,不過趕鴨子上架當了幾年,索性干得還不錯。”
十幾年的執政生涯,已經足以讓陳澈成為這千年來的皇帝前三人,若是之后他不去國,而是一直在神都運籌帷幄,那么這千年來,就不會有任何皇帝能和陳澈相提并論。
大梁太祖高皇帝也好,太宗皇帝也好,都得往后靠靠。
“十幾年的皇帝做成了這樣,你陳澈也是獨一份啊。”
白衣少女笑著開口。
“歷代先祖其實在前面做了很多,不然難以在這十幾年里做成這些事情。”
陳澈也是坐上那把椅子之后才知道的,其實當年自己的父皇,便在最難的時候,做出過決斷。
自己和先太子,其實都適合做皇帝,兩個人也都會是好皇帝,但以那個時候的局勢來看,若是先太子最后坐上皇帝,其實不是最好的選擇,所以靈宗皇帝最后才選擇立他為太子,其實在靈宗皇帝心里,也是明白的,自己的那位嫡長子,八成最后是要早亡的,或是在坐上皇位之后的三兩年間,或是直接在坐上皇位之前。
不管是前者還是后者,其實靈宗皇帝早有后手,他留下過一份遺詔,為的就是讓之后陳澈坐上皇位之后,為他掃清一切障礙。
而先太子一家,便在那個時候,便成了為天下而犧牲的棄子了。
但先太子是否早就知道,那不得而知。
那份遺詔在陳澈入主皇宮的時候,便得到了,他只需將其公之于眾,他的所有罵名就可以煙消云散,后面廢帝也根本沒辦法以自己的身份來讓陳澈退位。
但就在陳澈看到那份遺詔的時候,只過了片刻,便將其焚毀了。
這樁事情,他最后對誰都沒有說過。
因為那遺詔一旦公布,自己最敬愛的兄長,就要變成居心叵測的小人,他不愿意這般。
而最為難能可貴的,是他在看到遺詔之前,其實便故意放走了自己那個侄子,沒讓他真的焚身于火海。
他這一生,自問除去有些對不起自己的幾個兒子之外,對任何人,都可以說無愧兩字。
他是個好的皇帝,好的丈夫,好的兒子,好的弟弟,也是個好的叔叔。
只是說不上是個好的父親。
“不做皇帝之后,要做什么呢?”
白衣少女看著陳澈,其實她也知道,現在陳澈也是撐著一口氣,要是最后這口氣散了,這個看著偉岸的男人,只怕也會垮掉。
陳澈笑了笑,“聽說人還是有來世一說,真做完了這些,朕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她。”
白衣少女說道:“機會渺茫。”
“有可能就行,朕這些年,想她得很。”
陳澈的雙眼里滿是懷念。
白衣少女輕聲道:“她有個很好的丈夫。”
“也不太好。”
陳澈搖頭道:“那幾年,真是沒好好陪著她。”
白衣少女皺眉道:“陳澈,你真要在一個女人面前,真要提另一個女子嗎?”
陳澈站起身來,眼神溫柔地看著遠處,“那又怎么了?”
大梁朝,瀛洲。
自從朝廷海禁之后,遠海是壓根不能去了,但近海還是會有漁民時不時出海捕魚。
不過大部分漁民,早在朝廷的安排下,轉行做了許多別的行當。
在這期間,陸氏其實出力不少。
這個以經商為重的世家,如今幾乎算是半個朝廷中人了,許多生意,朝廷那邊都為陸氏行了方便,而陸氏也在竭盡全力。
不過陸氏如今的重心,主要還是放在新柳州和新納入大梁朝的北原州上,這兩個地方,一個是在那場大戰中付出了太多,另外一個則是百廢待興,所以大梁朝急需陸氏來做很多事情。
瀛洲如今的局面就是漁民將那些魚獲運回來,交給陸氏販賣到南方那些富庶州郡。
今日,陸氏的新任家主陸新親自到了瀛洲海邊,仔細詢問漁民如今的魚價,是否和他當初制定的一致。
得到準確結果之后,陸新這才滿意點頭,離開海岸,來到海邊的茶棚坐下,揉了揉有些疲憊的小腿。
“都當上家主了,還要這般事事親為?”
桌上一側,一個青衣女子看向陸新,“認真是好事,但總要松弛有度,不然我怕你活不了幾年。”
陸新直起腰,笑著看向眼前的女子,笑道:“青綾姐,你與其在這教訓我,不如回神都一趟呢,十六叔最近可一直在找你。”
陸青綾聽著這話,臉色一沉,“我不回去。”
陸新喝了口茶,“哎呀,天底下還有我青綾姐怕的事情?咋得,到底是看不上十六叔為你挑選的那些夫君,還是青綾姐心中,另有郎君?”
陸青綾盯著陸新,“陸新,別以為你現在是家主了,我就不敢打你,到時候要丟的,也是你的面子!”
陸新倒是無所謂,不過倒也識趣地轉移話題,“也不是信不得旁人,別的生意可以不親力親為,但瀛洲和北原州新柳州三地,還真得親自去跑,出了紕漏,沒辦法跟朝廷交差是小事,總覺得對不起咱們那位鎮守使大人啊。”
他陸新能坐上家主之位,要說完全是自己的原因,那他自己都不會信,這里面,肯定是有陳朝在后面推波助瀾的。
要不是有這層關系,那些老家伙,哪里會這么容易松手。
陸青綾也點了點頭,對此她也明白利害關系。
“其實青綾姐,就算是把事情辦砸一兩次,依著鎮守使大人的脾性,也是不會說什么的,只是我心中過意不去。”
陸新輕聲道:“人吶,知足不易,懂得感恩更不易。”
陸青綾喝了口茶,“所以這一趟,我就陪著你跑了。”
“得了吧,你就是不想回去跟那些家伙見面,不過青綾姐,要是真不喜歡,下次我跟十六叔說一嘴,如今好歹也是個家主了嘛,我說話,他們肯定會聽的!”
陸新笑瞇瞇,不過剛說完,便看到眼前有一條漁船靠岸,靠岸就算了,那船上還有個年輕道士,提著兩尾魚走下船頭。
“啊……這……”
陸新有些說不出話來。
陸青綾好奇問道:“怎么了?”
陸新揉了揉眼睛,還是說不出話來。
船頭那邊,提著兩尾魚的年輕道士剛走了幾步,手中的魚,就不翼而飛了。
年輕道士微微皺眉,正要說話,然后便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自己身后響起,“阿月,怎么堂堂道門的執牛耳者,現在還干上吃拿卡要的勾當了?”
云間月一轉頭,果不其然,那個一襲黑衫的年輕,就在那邊笑瞇瞇地看著他。
云間月一臉嫌棄,“怎么出去一趟,鎮守使大人成了強取豪奪之輩?”
從海外而回的陳朝笑著打個哈哈,“走走走,找個地方,我把這兩條魚給你做了,要知道,論起做吃食,你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家伙,哪里是我的對手?”
云間月不為所動,只是問道:“你這家伙回來做什么?”
陳朝一把摟住云間月的肩頭,“你這說的什么話,我就不能回來看看你嗎?沒事,肯定沒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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