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成為大掌教之后,多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癖好,那就是收集人才,看著麾下人才濟濟,不僅賞心悅目,而且還有一種奇特的滿足感。
這些人無一不是當世之人杰,為我所用,聽我號令,以我為主,其成就感遠勝收藏古玩字畫或者后宮佳麗三千,畢竟后者沒有太大難度,隨便一個小有成就之人就能這么干,可前者只有天下之主方能為之。
他終于理解大齊太宗皇帝為何在說出“天下英才皆入吾轂”時會那般自得,的確要自得,也不得不自得。
如果把這些人才看作收藏品,那么清微真人就是齊玄素最為鐘愛的幾件藏品之一,從一開始他就不想殺清微真人,赦免清微真人也是早就定下的。這位曾經老上司,也算是他的半個老師,是真舍不得殺,就如當年魏武舍不得殺武圣。
齊玄素當然知道把人當作物件并不正確,可他總是忍不住這種沖動。
琳瑯滿目。
他到底還是做不到清心寡欲,只是閾值太高,口味變得古怪又刁鉆,已經對女人錢財這些唾手可得的人或事不感興趣了,就好像一個孩子長大之后對撥浪鼓一類的幼時玩具徹底無感。
此中樂趣不足為人道也,齊玄素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也包括張月鹿,他可不愿意張月鹿變成所謂的“賢后”一類的角色。
在儒門的定義下,對丈夫事事順從,做不得賢后,必須有自己的政見,而且這種政見必須符合大儒們的主流觀念,且時時刻刻發揮自己的影響對皇帝進行勸諫,如此才能稱之為賢后。
齊玄素左看右看,覺得張月鹿很有這個潛質,除了政見不太符合儒門標準,其他各方面都滿足條件,萬一張月鹿知道了真來勸他怎么辦?他才不想過這種假模假式的夫妻生活。
當然了,齊玄素不可能憑個人喜好去確定國策,以上原因在他的決策比重中是十分微不足道的,只能算是一個添頭,其實他是深思熟慮之后才做出了決定。
為什么要赦免太平道之人?
因為太平道還有抵抗力量,真要把他們逼到了絕路上,道門肯定能贏,卻要付出許多不必要的傷亡,而這些傷亡又都是道門的損失。
這就是內戰的問題,自己殺自己。反而對外戰爭不必考慮這些,所以齊玄素對待佛門和對待太平道是兩種態度。
再有就是,在不能趕盡殺絕的情況下,沒必要再次結成血海深仇。大齊高祖皇帝殺了竇王,河北立刻反叛,在其后的幾百年中,河北藩鎮的問題一直無法解決,甚至拖死了大齊。當年大齊王朝的河北道與今日的齊州道府有著相當程度的重合,只是缺少了帝京和直隸部分地區。
可以說關中與河北是一對宿敵老冤家了。
西京是關隴的核心,帝京是河北的核心。
這個河北當然是包括了齊州和部分遼東地區的河北。
如今的關中則是全真道的核心區域,地肺山就在西京城外,正是因為地肺山距離西京極近,大齊時許多想要謀求進身之階的人才會在地肺山隱居,由此有了“終南捷徑”的說法。
這些恩怨演變到現在,就是全真道和太平道的沖突矛盾。
齊玄素不能不考慮這一點,仙人也不過百年,河北的底蘊決定了這里不會沉寂,從大沛末年的三國之亂到大齊王朝的三鎮之亂,再到今日的道門內戰,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打壓得了一時,打壓不了一世。
仙人也不過百年,待到百年之后,這片土地上還會出現杰出人物,其地理位置也決定了這是一片可以成就霸業的土地。
歷史證明,軍事手段很難徹底解決河北的問題,齊玄素不得不考慮用一種懷柔的方式,通過政治手段來解決。
最后一點,太平道畢竟是道門嫡系三道之一,是道門的根基,李家作為太上道祖后裔、玄圣后人的觀念也深入人心,徹底清算了李家上下,必然會牽扯到清算玄圣上面,乃至動搖道門的根基。
畢竟齊玄素改制已經把玄圣制定的制度給改掉了,再把玄圣留下的李家也清算了,那跟徹底清算玄圣也沒什么區別,就差公然打倒玄圣。
不管怎么說,玄圣功績深入人心,不是齊玄素可以輕易動搖的,齊玄素本人更是得了玄圣傳承才能登上大掌教尊位,齊玄素對玄圣只有感恩,并沒有過河拆橋的心思,改制也是不得已為之,畢竟玄圣的那一套隨著道門發展的確有些不合時宜了。
最終齊玄素決定以和平方式來解決河北的問題。
同樣是和平解決問題,河北與鳳麟洲是不同的,后者更多是出于軍事需求,而前者則是出于政治需求。
至于趕盡殺絕,這是什么狂人瘋子才能做出的決策?齊玄素不認可,也做不出來。真做出來了,那就是自絕于天下和道門,生前名,身后名,全都不要了。
李長歌這邊由他和李天罡返回蓬萊島向清微真人匯報,同行之人還有齊玄素派出的使者裴真之。
李若水、李朱玉、李青奴則留在了晉陽這邊,定位和裴真之差不多。
齊玄素沒有意見,只是讓張月鹿看著安排就是。
僅僅聽名字,裴真之似乎是齊玄素師父裴玄之的同輩人,實則是裴小云的兒子,“之”不是輩分范字,而是奉道的意思,比如書圣一家便都是名中有“之”。
裴家自從接連沒了七代大掌教和裴神符之后,眼看著是江河日下,遠不能與沒了姚令的姚家相比,雖說大掌教感念師徒舊情對裴家多有照拂,但最終還得靠自己,所以把家族第三代送到了大掌教的身邊,做了紫霄宮的執事。
如今的紫霄宮比九堂還高,掌宮大真人是副掌教一級,首席和次席是平章大真人,輔理們也多是參知真人,首席主事和次席主事就是真人一級,執事則是四品祭酒道士一級,不算低了。
按照道門輩分,裴真之是八代弟子,按照家族輩分,他也和齊玄素同輩,不過真正相處的時候,他倒像是齊玄素的孫輩。
真不是齊玄素故意拿大,而是因為齊玄素做了大掌教之后,小殷這家伙自己給自己長輩分,她一個九代弟子儼然要跟一眾七代弟子平輩論交了,七代大掌教和慈航真人這種七代弟子不算。如此一來,小殷硬是把齊玄素這個當爹的給拱到了六代弟子那一桌,這么一算,裴真之可不就成了孫子輩。
總之,裴真之還是頗有膽氣的,主動請纓擔任使者,前往蓬萊島。畢竟富貴險中求,想要扛起家族重擔,不冒險是不行的,道門這么多世家子弟,憑什么是你上位?總得拿出點真本事。
要說出身,當今應是以小掌教為最,可小掌教也是親身上陣,從鳳麟洲到婆羅洲,從無識法王到除吳光璧,從大破太平山到輕取晉陽府,這些功勞攥在手上,才能讓別人無話可說。
提到小掌教,此時小殷在做什么?
當然是喝酒了。
跟著張月鹿,小殷終究染上了喝酒的毛病,只是她沒有酒癮,有酒就喝,沒酒也不饞,主要還是吃,小殷深刻貫徹落實了“吃喝玩樂”的人生信條,不過“吃”“玩”“樂”要排在前面,“喝”反而要排到最后。
此時宴會之上,小殷端著玉杯,來者不拒,北庭都護府這邊多的是軍中糙漢,紛紛大聲叫好,稱贊小掌教海量。
小殷大聲道:“咱們說好了,誰要是用修為化解酒力,誰就是狗娘養的。”
眾多黑衣人轟然響應,也紛紛舉杯。
小殷當然是海量,畢竟是敢生吃龍肉的主,喝點酒算什么。
小殷喝完了包括“醉生夢死”在內的各種名酒,周圍堆滿了各種空酒壇,猶不盡興,信步來到屋外,舉杯邀明月,天上的月亮立時大了一輪,不再是白玉盤,而是占據了大半個天幕。
無數月光如長河一般灑落,悉數匯聚到小殷手中的酒杯里,化作一杯月光酒。
然后月亮又變回了原本的大小。
小殷舉杯飲盡,眾人又轟然叫好,齊贊小掌教的神通。
不管怎么說,情緒價值是拉滿了。
不像老齊,就知道讓她少喝酒,少賣弄,少胡鬧,多讀書。
便在這時,北庭大都護湊了過來,其他人見此情景,知道鋪墊得差不多了,自家老大打算跟小掌教談正事,也紛紛熄了聲音。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小殷當先開口道,“不就是待遇問題嗎?”
“小掌教明鑒。”北庭大都護把姿態放得很低。
小殷道:“政策是一貫的,我來招降,你同意了,那就按照臨陣起義處理,不咎既往,保留待遇。你麾下的黑衣人要統一整編,你本人會被劃歸到太一道,混個參知真人沒有問題,至于平章大真人,那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北庭大都護笑道:“還不就是小掌教一句話的事情。”
小殷晃了晃手中的空酒杯:“現在不一樣了,搞選舉,要惟公議是從,上面認可你,下面不認可,那是白搭。反過來說,下面認可你,上面不認可你,那也不行。得兩條腿走路。”
別看小殷小,整天耳濡目染,現在說起這些話也是一套一套的。
北庭大都護恍然道:“多謝小掌教指點迷津。”
小殷打了個酒嗝:“事情就這么說定了,你讓人擬定一個起義的公告,明傳天下,然后去覲見大掌教,這事就算成了。”
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