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公子的事跡在江湖上廣為流傳,小殷走一趟江湖都能隨便聽到,那么便讓人不由問一句,坐鎮江南多年且掌握了紫光社的天師果真不知道嗎?
由此看來,天師和蘇元載等人不能說完全不知情,又不好說具體知情多少,關鍵是一個深淺的問題。
在此基礎上延伸,天師派給小殷這個任務只是巧合嗎?會不會是天師故意安排,打鬼借鐘馗?
如果真心實意要招安,那么肯定不能派小殷這么一個不穩定因素過去,小殷還是適合正面戰場用“武”,容易發揮奇效,不適合這種需要一點謀略的“文”。
現在看來,小殷更像是一把刀。
再有,具體情報也是璇璣星主一手提供的,璇璣星主聽誰的?當然是聽天師的。小殷能得到什么情報,是徒勞無功,還是一擊致命,并非運氣,而是可以控制的。
這次小殷就正中要害,一桿子插到了核心位置,是因為有人想要她查到這些。
如果沒有紫光社提供的情報,僅憑小殷一個人去找,戰事結束了她也未必能找到。
小殷可以不考慮這些事情,甚至不知道這些事情。五娘不能不考慮。
關于這個問題,五娘明面上沒有反對天師,不過從天師那里回來之后,轉頭就聯系了齊玄素,向齊玄素做了簡要匯報。
五娘一直很清醒,并沒有像某些人那樣昏了頭。五娘一直很清楚自己站在哪個陣營,自己是什么立場。并沒有因為躋身道門最高權力層就飄飄然了。
大概是歲月沉淀帶來的優勢吧。
這其實也是一種互相尊重,齊玄素尊重這些長輩,也感激這些長輩的幫助,但長輩們不能真把齊玄素這個上司當孫子看待。同理,齊玄素尊重道侶張月鹿,張月鹿不能想著順勢騎在齊玄素的脖子上。
有太多這樣的人,順著桿子往上爬,只有進沒有退,別人退一步,他想的不是也退一步,而是更進一步。若有與之相匹配的實力倒也還好,若是沒有,那么下場一般不會太好。
五娘也好,七娘也罷,私底下怎么樣都好,每每涉及公事,都會給予齊玄素極大的尊重,比如說遇大事提前匯報請示,而不是完全自專。畢竟是歷經考驗的老道友了,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張月鹿則是始終如一,除了夫妻之間的一點情調,公開場合和私底下差不多,過去和現在也差不多,別說齊玄素做了大掌教,就算齊玄素只是個七品道士的時候,張月鹿也從沒給齊玄素使臉色看,更不會瞧不起齊玄素,齊玄素犯了錯,她過去敢于直言齊玄素之過,現在同樣沒有慣著齊玄素,這才是難能可貴。
紫霄宮大真人本質上就是大掌教的首席秘書,其他秘書都是紫霄宮大真人的屬下,所以五娘可以直接聯絡齊玄素。
齊玄素聽完五娘的匯報之后,陷入沉思之中。
在齊玄素定下的策略中,并沒有全面否定太平道、大玄朝廷、儒門,一直都是在針對具體的人。謝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政治實體,天師的意思是要將謝家整個滅掉,而不是殺掉一個謝三公子那么簡單。
殺謝公子和滅謝家,其中的區別可太大了。
齊玄素打破沉默問道:“天師為什么會想滅掉謝家?縱然謝家謀反,在如今的政治生態下,也不適合族誅,畢竟道門不進行株連已經二百余年了。”
五娘回答道:“中原很大,眾所周知的是南北之爭,甚至我們現在也能算是南北之爭。不過在南北之爭這條明線下還存在一條暗線,那就是東西之爭。在北方,這個東西之爭是關東和關西,主要是以函谷關為界限。在南方,這個東西之爭則是吳楚之爭,一直可以追溯到一代天庭和二代天庭,吳地的代表便是天師教,楚地的代表則是上古巫教。
“東西之爭時斷時續,時明時暗,時南時北。比如合縱對連橫,赤帝對霸王,蕭王對王巨君,十八路聯軍討董,大齊太宗一戰擒雙王等等。及至大魏初年,爆發南北榜大案,仍舊可見端倪,雖然是南方欺凌北方,但南方內部也并非一團和氣,主要是吳州士子大獲全勝,江州士子同樣上榜者寥寥無幾,這本質上還是南方的東西之爭。
“南方的東西之爭一直延續到今日,便是張謝之爭,在大巫們敗亡后,儒門崛起,代表儒門的謝家與代表道門的張家注定是宿敵,二者之爭隱藏在道儒之爭這條明線下面,實際上是一條暗線。
“從南北之爭的角度來看,張家的敵人是李家,從東西之爭的角度來看,張家的敵人是謝家。不過自道門崛起之后,李家步步登高,成為實質上的道門第一家族,謝家則江河日下,已經不足與張家爭鋒,張家只要讓蘇家在前面沖鋒就能壓制謝家,那么張家的主要對手便是李家而非謝家,于是世人只知張李之爭,而不知張謝之爭。”
齊玄素感嘆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我竟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內幕。”
五娘道:“我判斷,天師打算借著這個機會除掉宿敵,再次確保張家在江南的利益,這已經是為身后事布局了。”
齊玄素沉吟道:“我打算拿掉張拘成的天師之位,在這個問題上,天師退讓了一步。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在謝家的問題似乎不應持反對意見,而是要投桃報李,所以我是不好說話的。”
五娘道:“我只怕株連過甚,影響人心。”
齊玄素道:“這的確是個問題,不過主動權還是掌握在我們這邊,天師不好親自出面,若是天師肯親自出面,也不必借小殷這個鐘馗。說到底,主動權在小殷的手上,只要小殷那邊不出問題,局勢就不會失控。”
五娘不由苦笑一聲,指望小殷不出問題,這委實有點不現實了。
齊玄素也知道,又道:“所以還要勞煩五娘多多把關,看住了小殷,不要讓她肆意妄為。”
五娘雖然覺得這個任務頗為艱巨,但也知道這是沒辦法的辦法,只能應了下來。
兩人結束了這次對話。
其實齊玄素現在也面臨一些問題,有點無暇他顧。當齊玄素調兵遣將的時候,秦李聯盟也沒有閑著,他們依托最會擺弄筆桿子的儒門發動了一波又一波的輿論攻勢。
一邊打著“忠義”的旗號策反改編的官吏和黑衣人,同時通過封官許愿拉攏江湖草莽,另一邊則是直接對齊玄素進行攻擊,否定齊玄素的正統性,竭力證明齊玄素是無德之人。
雖說齊玄素的確不貪財,不好女色,也沒有親生子嗣,甚至沒有家族,至多算是一個家庭,但并不意味著齊玄素無懈可擊,正面強攻齊玄素和張月鹿不好辦,那就迂回一下,有兩個突破口,分別是七娘和齊小殷。
平心而論,七娘這些年干的事情,的確不好拿到臺面上說,她是喜歡斂財的。小殷則是喜歡搞出一點動靜的。
現在的說法是齊玄素任人唯親,把七娘這個四品祭酒道士一下子捧上高位,同時又說七娘如何貪財,另外一邊說齊玄素放任齊小殷,這個小掌教如何紈绔,無惡不作,手上有多少人命云云。
半真半假,讓人難以分辨。
很多人是非黑即白的,既然上面老的和下面小的都不行,那么意味著中間的齊玄素也不行,如此便間接論證了齊玄素正統性不足。
如果放任不管,這種聲音會越來越大,可管得太過,搞一刀切,又會越描越黑。
齊玄素也很頭疼,不得不專門處理這種事情,原來的人是指望不上了,齊玄素便想著把老同窗莫清第調上來,讓他執掌青萍書局等機構,沒想到這也是個廢物,完全指望不上,齊玄素只好讓周夢遙親自處理此事。
如此一來,在謝家的事情上,北辰堂便不好發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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