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權殊是頭號戰犯和承認大玄皇帝是副掌教大真人并不沖突,秦權殊是大玄皇帝,可大玄皇帝不只是秦權殊。
降低道士品級針對的是大玄皇帝這個位置,而非秦權殊個人。戰犯針對的是秦權殊個人而非歷代大玄皇帝。
被大掌教廢掉的皇帝也不是沒有先例。
其實齊玄素考慮過步子是否過大的問題,萬一扯著大胯,那就弄巧成拙了。
可齊玄素思來想去,仍舊覺得這是難得的機遇期,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
比如說許多改變整個世道的措施,只有開國君主才能推行,趁著舊貴族被推翻而新貴們還未壟斷的時機,且開國君主的威望和權力都達到了頂點,方能大刀闊斧。若是沒有把握住這個難得的機會,新貴們形成壟斷,鐵板一塊,哪怕貴為君主,也難有作為了。
這次道門內戰,固然是攪了個天翻地覆,不過也在客觀上打破了舊秩序,值此舊秩序已經破碎而新秩序未曾建立之際,反而讓齊玄素沒了束縛。
若是太平時期,僅就西道門回歸道門一項,恐怕就要議上幾年,還未必有結果。更不必說降低大玄皇帝的道士品級、擴充三道為五道、改組金闕等大動作,基本是想也不要想,就算是大掌教也推不動。
可內戰一起,大部分阻礙都消失不見,機緣巧合之下,還真讓齊玄素推動了。
比如說姚家,如果姚令是正常飛升,那么就算姚令不在了,姚家也不會如此唯唯諾諾,你齊玄素總不能因為姚家不聽話便要大開殺戒,那你是自絕于道門,也不要身后名了,且不說姚家的反撲,就是其他世家,兔死狐悲之下,也要聯合起來讓齊玄素下臺。
可現在呢,因為姚令留下的爛攤子,姚家被齊玄素抓住了把柄,可以殺,而且殺得光明正大,別人說不出半點不是,完全不存在兔死狐悲。也可以不殺,將姚家與姚令切割。
生死全在齊玄素的一念之間。
在這種情況下,姚家不得不徹底倒向齊玄素,完全跟著齊玄素手中的如意起舞。
又比如張家方面,還是老問題青黃不接,天師肯定有想法,無奈第二代不成器,眼看著時日無多,天師就算想要反對也有心無力,倒不如賣一個人情給孫女婿。
再有就是原本最大的反對聲音太平道直接分離出去了,反而成了外部壓力,西道門的外援就變得尤為可貴。所有不認可西道門回歸道門的人都要面對一個問題,當然可以反對西道門回歸道門,可是缺少的西道門大軍從哪里找補?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就很難反對。
若是錯過這個機會,那又千難萬難了。
所以齊玄素必須抓住這個機會,把要做的事情干成了,貫徹自己的想法。
今天玉京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也是姓張,不過不是云錦山張家之人,也不是被多次提及的張氣寒,而是儒門的氣學大祭酒張太虛。
秦權殊入玉京的時候,程太淵隨行左右,不見張太虛的蹤影。正所謂沉默就是曖昧,曖昧就是偏袒,當張太虛拒絕跟隨秦權殊進入玉京,實際上就是已經站隊道門。
所以這一次是齊玄素主動邀請張太虛來玉京,而不是張太虛不請自來。
齊玄素上次與張太虛見面,還是裴神符跟齊玄素鬧意氣的時候,一轉眼,裴神符已經死了,齊玄素也不再是當初的晚輩,而是道門的大掌教了。
齊玄素選擇在大玉虛宮約見張太虛,相當重視。
張太虛還是老樣子,見到齊玄素之后,主動上前幾步。
“大祭酒近來安好?”齊玄素放低了姿態,同樣快走幾步,與張太虛見禮。
“有勞大掌教掛念,老夫一切安好。大掌教安好否?”張太虛與天師是同鄉,都是吳州人士,張太虛最終不是選擇了道門,而是選擇了天師。以前都是天師與張太虛聯絡,齊玄素這次請張太虛來玉京,倒不是要挖天師的墻角,只是不想重蹈前人覆轍。
當年廢天師之亂,儒門可是深度參與其中,最后甚至死了一位大祭酒。可見大真人府和儒門的聯系之深。
如今齊玄素想要扶持張月鹿上位,自然要吸取廢天師之亂的教訓,把儒門的問題給處理清楚。
所以齊玄素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夫婦二人聯袂而至,甚至還要算上小殷這個秘書,算是一家三口都齊了。
齊玄素與張太虛見禮之后,張月鹿和小殷又依次與張太虛見禮。齊玄素這段時間親自管教小殷,還是卓有成效,比以前有禮數多了。當然,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是壓抑了小殷的天性。
雙方各自入座之后,先是略微寒暄幾句,沒有急著切入正題,齊玄素自然不會十分突兀地提到大真人府的事情,他相信張太虛人老成精,也不需要過于直白。
寒暄之余,兩人難免提到了大玄皇帝秦權殊和當下的局勢。
齊玄素說道:“儒門講究忠君之道,部分人甚至到了愚忠的程度,張大祭酒這次能夠從道不從君,我心甚慰,甚慰我心。”
張太虛道:“我注六經還是六經注我?諸如移忠作孝這類道理并不是至圣先師的道理,而是后世人借至圣先師之口闡述的自家道理。至圣先師認為‘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即臣子要用正道來侍奉君主,如果君主不遵循正道,臣子應據理力爭,若是多次勸諫仍舊無果,那么臣子可以選擇離去,而不能一味地盲從,屈從于君主的錯誤行為,更不能逢君之惡。”
齊玄素道:“大祭酒所言極是,理學的程太淵便是典型的逢君之惡,不如大祭酒遠甚。”
張月鹿也道:“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君子應將遵循道義置于首位,當君主的行為違背道義時,君子不應為了個人的榮華富貴而迎合君主,要以道為準則來行事。大祭酒是切切實實做到了這一點。”
張太虛擺手道:“大掌教過獎了,夫人也過譽了。”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或許會說客套話,夫人可是從不說違心話。”齊玄素笑道,“夫人的脾氣,道門上上下下都知道,并非我自吹自擂。”
張月鹿不再說話。
張太虛主動挑起了話頭:“說到夫人,如今夫人身上的擔子很重,不僅是大掌教的夫人,還是大真人府張家和慈航一脈的傳人,想要方方面面都兼顧到了,著實不容易。”
齊玄素立刻接話了:“那也沒有辦法,我這個大掌教,頭重腳輕根底淺,沒有那么多親信,也就信得過自己的道侶了,所以只好苦一苦夫人,罵名我來擔。”
話說到這個份上,張太虛再聽不出來就愧對讀過的圣賢書了,于是說道:“怎么會有罵名呢?上一個被如此倚重的大掌教夫人還是玄圣夫人,要知道玄圣夫人可是做了太平道大真人,如今無論是正一道、全真道,還是秦家和李家,可都沒說過什么,可見還是得人心的。”
齊玄素試探問道:“剛才我們一直說從道不從君,那么在大祭酒看來,此舉合乎道義嗎?”
齊玄素故意省略了主語,可以理解為是問玄圣夫人合乎道義嗎,也可以理解為是問張月鹿合乎道義嗎。
張太虛說道:“在我看來,玄圣夫人當然要強過東皇。事實上玄圣夫人才是道門的第二位大掌教,在玄圣閉關期間,代行大掌教職責達十數年之久,上下內外并無反對聲音。”
此玄圣夫人非彼玄圣夫人,此東皇也非彼東皇。上下自然不必多說,內外又是哪個內外?
齊玄素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多謝大祭酒指點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