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起身離開后,做了個樣子,來到地下城深處的地宮,齊玄素對外宣稱,“蕭和尚”就被關押在這里。
其實是小殷在這里裝神弄鬼,“小和尚”假扮“蕭和尚”,只見小殷把自己“拉長”,然后又被施加了幻術,最后把蕭和尚的頭骨戴在頭上,散發出蕭和尚的氣息,只要不離近了細看,足夠瞞天過海。
齊玄素過來的時候,小殷正百無聊賴,把自己收集的卡牌翻了一遍又一遍。
見齊玄素過來,小殷眼神一亮,收起自己的卡牌,問道:“能出去了嗎?”
“還不行,再等一等。”齊玄素說道,“我們玩把玄圣牌吧。”
齊玄素當然不是來找什么“蕭和尚”談話,蕭和尚是真死了,而且死得慘烈無比,就算不死于“蒼天”,也要死于業火焚身,現在只剩下個被燒焦的頭骨,就是地師親自過來,恐怕也沒辦法通靈招魂。
齊玄素的用意在于給內鬼施加壓力,然后使其露出破綻。
如果蕭和尚沒死,又決定與道門合作,那么內鬼的暴露幾乎就是板上釘釘,在這種情況下,內鬼不可能坐以待斃,多半要拼死一搏,想辦法逃離西域道府。
對于齊玄素而言,他巴不得內鬼主動逃跑,省了很多事情,可以直接拿下。
所以齊玄素召集臨時議事也好,對外宣稱蕭和尚被俘虜也罷,乃至于所謂的談出一個審查一個,都是在層層施壓。
齊玄素和小殷玩了一局玄圣牌,然后齊玄素起身離開,通過地下城的陣法返回上層道宮。
待到齊玄素走進議事堂的時候,臉上的輕松笑意已經完全斂去,只剩下嚴肅。
議事堂中的氣氛同樣很沉悶。
齊玄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說道:“我要再強調一點,雖然蕭和尚愿意與我們合作,以此來換取金闕的寬大處理,但他的話也不能盡信,我們不能只聽他的一面之詞,需要多方印證,所以哪怕有道友被蕭和尚指認,也不必擔心,這只是正常的審查流程,只要你沒有做過對不起道門的事情,那么道府一定會給你一個清白。”
說到這里,齊玄素頓了一下,環顧眾人,接著說道:“在座諸位都是高品道士,不是低品道士,更不是平民百姓。現在是非常時期,為了道門,諸位暫時委屈一二,哪怕是受了冤枉,也請諸位忍耐一二,諸位沒有意見吧?”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誰能有意見?
儒門有一個很有名的說法:“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
權力和義務是對等的。
“禮不下庶人”并非瞧不起庶人,而是說庶人并沒有守禮的義務。
在儒門的語境之下,家國一體,忠君即是忠于國家,忠君就是最大的禮,這是對士大夫的要求,而不是對百姓的要求。
再說得簡單些,改朝換代的時候,沒有選擇權力的百姓面對屠刀而選擇忍辱偷生,不會被苛責。可士大夫不行,必須為國為君盡忠,正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若是士大夫也選擇投降歸順,便被視作失節。
當然,若是有人愿意承擔更多的責任,比如平民百姓組織起來,抵抗外敵,那便不是庶人,而是義士,與士大夫一般有了“士”的頭銜,是一種極大的榮譽,不過這個“義”字,既是忠義,也有類似義肢義體的意思,終究還是假的。
雖然道門推翻了儒門,但道門也繼承了很多已經深入人心的儒門觀點,道門給了高品道士權力、地位、待遇、榮譽,那么他們就要擔負起應盡的職責。
換而言之,如果道門說苦一苦百姓,那么道門是不正確的,百姓沒有享受相應權力則不應承擔更多義務,故而不能苦一苦百姓。
可如果道門說苦一苦高品道士,那么高品道士就必須表現出相應的覺悟,因為高品道士們是享受了權力的,權責一體,道門這么要求他們,天經地義。
這也是一種變相的“禮不下庶人”。
所以在座之人誰也不能拒絕齊玄素的要求,紛紛表態,為了道門,為了道府,為了大局,他們沒有意見,愿意委屈一二,愿意忍耐一二。
齊玄素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后看了李朱玉一眼,說道:“馬副府主。”
馬勃一怔,沒想到自己是第一個。
李朱玉帶人走到馬勃身旁:“馬副府主,這只是正常流程,請配合。”
馬勃的臉色太不好看,不過還是站起身來,說道:“我當然會配合,我相信道府和北辰堂會給我一個清白。”
說罷,馬勃跟隨北辰堂的人離開了。
議事堂中的氣氛更加沉悶了。
齊玄素再次起身離開,又通過陣法去了最下層的地下城,來到地宮。
小殷此時正在呼呼大睡。
小丫頭的睡相一直很穩定,四肢伸開,就像一個“大”字,然后就不再變化了,雷打不動。
齊玄素沒有把她喊起來,就在旁邊坐著,等到時間差不多了,離開地宮,返回上層道宮。
齊玄素剛剛走進議事堂,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一起望來,緊緊跟隨著齊玄素,就像在向齊玄素行注目禮。
齊玄素坐下之后,故意沉默了片刻。
不少人甚至屏住了呼吸。
只覺得這位最年輕的掌府真人天威難測。
齊玄素終于是開口道:“甲申靈官。”
話音落下,甲申靈官猛地起身:“陳真人出事的時候,我還未被調到西域道府,正是因為陳真人出事,金闕震怒,決定向西域大舉增兵,我和甲寅靈官才跟隨齊大真人來到西域道府,我怎么可能出賣陳真人?冤枉!這是純粹的冤枉!”
齊玄素不為所動,淡淡說道:“我已經說過了,不會只相信蕭和尚的一面之詞,只是必要的流程還是要走一下,請諸位理解,也請諸位忍耐。”
李朱玉立刻使了個眼色。
兩名北辰堂之人來到甲申靈官身旁,伸手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這兩個人自然不是甲申靈官的對手,可他們此時代表了北辰堂,甲申靈官卻不能發作,只能站起身來,隨著兩人向外走去,不過嘴中還在說著:“我要見慈航真人,我要見慈航真人!”
議事堂中的氣氛已經不能用沉悶來形容了,簡直就是壓抑,沒有半點聲音,針落可聞。
所有人都意識到了一點,齊玄素這次是動真格的,并不是虛張聲勢。
甚至很多人想當然地認為齊玄素此舉得到了金闕的支持,金闕默許了齊玄素的這種行為。
事實上,金闕并不知情。
這是一步險棋。
如果齊玄素最后成功找出了內鬼,自然是皆大歡喜,沒有人會不開眼地多說什么,只會祝賀齊玄素再立大功。
就像齊玄素挪用了十三萬刻神力一樣,用十三萬刻神力殺了蕭和尚,道門上下無論是誰,都要說劃算。可如果齊玄素用了神力,結果沒能殺掉蕭和尚,那么就很難說了,別人興許要說,是不是你齊玄素把神力給貪了要好好查一查齊玄素,看看他把神力都花在哪里了。
同樣的道理,齊玄素抓到內鬼,那就是太微真人足智多謀,做事靈活,能夠隨機應變。可要抓不到內鬼,那就是不講規矩,無視法度,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
怎么說都行。
齊玄素第三次離開議事堂,來到地宮。
小殷只是小睡一會兒,已經醒了,齊玄素過來的時候,正張著大嘴打哈欠。
見齊玄素進來,小殷趕忙問道:“老齊,好了沒有?”
齊玄素隨口說道:“快了。”
“又是快了,快了到底是什么時候?”小殷拿手敲了敲頭上戴著的破腦殼,十分不滿。
齊玄素說道:“再堅持一下,等到完事之后,我把我的玄圣牌給你。”
小殷眼睛一亮:“七娘送的那副牌?”
齊玄素道:“沒錯,就是那副牌,值好幾千太平錢呢。”
小殷想了想,終究是抵不住誘惑,同意了。
齊玄素提議道:“我們繼續玩牌,三局兩勝。”
這一次,齊玄素有意拖長時間,以營造出某種假象,制造某種壓力。
大半個時辰后,齊玄素估摸著許多人已經有些不耐煩的時候,終于離開地宮,返回上層道宮。
這一次,齊玄素走得很快,故意把腳步放得很重。
腳步聲敲擊在每個人的心口上。
然后齊玄素在掌府真人的位置前站定,并沒有坐下,就像輪值大真人們不坐在大掌教寶座上。
齊玄素再次環視一周,目光最終落在了首席趙教吾的身上。
趙教吾的臉色頓時變了。
齊玄素緩緩說道:“趙首席,請配合一下。”
趙教吾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不過還是強自鎮定,說道:“掌府真人,我雖然是你的下屬,但從規制上來說,我是金闕紫微堂直管的道士,你沒有權力擅自審查我這個首席副府主。”
齊玄素道:“我先前就已經說過了,現在是非常之時,自然要行非常之事,大家要有這個覺悟,為了顧全大局,暫且忍耐一二。趙真人,你作為首席副府主,在道府中僅次于齊大真人和我這個掌府真人,這個時候就更應該主動配合道府調查,道府不會冤枉了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