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道開戰,必然是各條戰線全方位開戰。
有隱秘戰線,也有正面戰場。
五娘抵達湖前縣之后,召開了兵事議事。
裊裊煙霧升騰,彌漫了整個議事堂,五娘坐在主位上。
除了五娘之外,還有丁巳靈官、諸位二品靈官以及三位副府主。
五娘環顧眾人,開口道:“佛門進犯,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如今扯夏陷落,對我湖前縣形成夾攻之勢,其居心不問可知,大家都是什么看法?”
副府主馮難語說道:“依我看來,佛門這次進犯,蓄謀已久,傾巢而動,戰力之盛,實在不容小覷,在天罡堂的第三批援軍抵達之前,我們很難在正面戰場實現戰略反攻,最好的辦法是依據有利地形進行防守。”
五娘語氣平靜:“這是正理,不過兵事是政事的延伸,兵事要為政事服務,而不是政事為兵事服務。金闕方面,要的不僅僅是守住。”
另外一位副府主輕聲道:“事緩則圓,只要守住,便有轉機,就算金闕斥責幾句,也好過貿然出擊。”
五娘不置可否,望向丁巳靈官。
丁巳靈官沉吟道:“邊境苦寒,地勢險峻,我們居高臨下,占據地利優勢,這次佛門興師動眾,本質上仰攻,再加之佛門生產力不濟,其后勤壓力之大,遠勝我方。我們只需督造工事,濬壕繕城,壕塹數重,不給佛門可乘之機,拖上數月,佛門后勤不濟,又久攻不下,銳氣必喪,只有退兵一途。”
五娘皺起眉頭。
她這個掌府大真人難道不明白這些問題嗎?金闕難道不明白這些問題嗎?
依據有利地勢進行防守的問題,她已經跟金闕討論過了,金闕方面回復的措辭十分嚴厲:如果事情好辦,那也沒必要派一位平章大真人過去,如果齊大真人覺得難辦,那就返回金闕,然后由金闕再派一名平章大真人過去。
所以才有了這次議事。
這樣的答復,金闕不會滿意。
就在這時,丁巳靈官話鋒一轉:“這當然是萬全之策,只是不能在正面戰場上有力地配合金闕,更不符合金闕的指示。所以我認為,僅僅是固守還遠遠不夠,挫其銳氣之后,應當主動出擊,大破佛門大軍,繼而收復扯夏,乃至達尊寺。”
五娘臉色緩和,說道:“大家都考慮考慮吧。”
副府主杜成真緩緩開口道:“大真人,請恕我狂妄,我希望不受做下屬的拘束,坦率陳述一下我的想法。”
五娘道:“大家負有共同責任,不必拘束,大可暢所欲言。”
杜成真道:“都說兵事是政事的繼續,可要實現戰略目的,只能看戰爭的結果,而戰爭一開始,自必遵循它自身的法則,是任何人都違拗不得的。戰爭不是被調教好的一匹馬,任人駕馭。”
五娘什么也沒說,她知道這話沒錯,可金闕已經明確了意見,再說這些已經沒什么意義了。
杜成真接著說道:“若是按照金闕的指示,不顧一切地進行反攻,只怕……兵法有云: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于無算乎?”
丁巳靈官道:“杜副府主所言是老成持重之言,不過這本就是行險之舉,我們要做的就是馴服這匹馬。金闕縱覽全局,對我們提出了這個要求,我們不能用自己的小賬來算金闕的大帳,要說冒險的話,我看這個險值得冒,在這個緊要關頭,應當義無反顧。”
五娘示意丁巳靈官繼續。
丁巳靈官接著說道:“如今佛門進犯大軍的關鍵在于達尊寺。久視二年,金闕議準,門域三十二錯,分為兩個板塊,勒布溝四錯歸湖前縣管轄,其它的歸達尊寺管轄。現在,大部分區域為佛門侵占,即達尊地區,小部分在我道門控制區,即勒布溝的勒鄉及其以北。”
“扯夏之重,在于它是湖前縣的門戶,扯夏有險則湖前縣震悚,扯夏穩固則湖前縣無虞。”
“正因如此,我們只要以攻代守,奪回扯夏,就穩固了湖前縣,固守扯夏到湖前縣一線,便可將佛門大軍拒之門外。若是佛門大軍越過達尊河和湖前河以及兩者之間的莽荒森林,直插湖前縣,只要預警及時,則可通過扯夏進攻達尊寺,實現圍魏救趙。”
“在達尊寺與湖前縣之間的奉山口是關鍵,此處是峽谷地勢,峭壁懸崖漸深漸狹,形如袖口,沿邊墩堡工事仍在,只要略加修復,便可固守無虞。”
“若佛門大軍繞走扯夏,預警不及,則奉山口不動,預防佛門分兵從此處突破,湖前縣則可出兵反向援軍,防止敵軍背刺。”
“如此,佛門大軍久攻不克,必然士氣低落,后勤不濟,必然軍心渙散,待到此時,我們從正面發動戰略反攻,使其兵敗如山倒,進而可出奉山口作戰,直逼達尊寺。”
五娘微微點頭,又望向劉教征問道:“劉副府主如何看?”
劉教征淡淡道:“據我所知,近百年來,佛門一直在邊境一線儲備各種物資,日拱一卒,故而佛門后勤能力堪憂是事實,可在短時間內,僅憑多年的儲備物資,佛門并無太多后勤壓力。”
五娘微微皺眉。
劉教征好似沒有看到一般。他知道五娘想聽什么,其他人也都知道,丁巳靈官便故意迎合五娘,可佛門大軍不會因為三兩句話就改變,真要打到湖前城下,說什么都晚了。
劉教征繼續說道:“據我所知,奉山口的工事荒廢多時,未曾修復,如何固守?又如何出擊?”
“就算能夠勉強固守,可此地駐軍數量太少,定然無法主動出擊馳援。若是分散各處工事之內,則佛門大軍正面攻擊,同時派出一路偏師繞走扯夏,從背后兩面夾擊,此地就成了一處絕地。再說扯夏,我們都知道扯夏重要,丁巳靈官所言之種種戰略也都是基于扯夏,可問題是扯夏已經失守,我們要如何收復扯夏?”
便在這時,臨時代替小殷充當五娘秘書的龍小白匆匆走進議事堂,來到五娘身邊。
劉教征暫時停下了發言,在座之人也都望向五娘。
龍小白俯身在五娘耳旁輕聲說道:“北辰堂那邊剛剛傳來絕密消息,佛門那爛陀寺的三大士之一已經離開那爛陀寺,動身前往達尊寺,隨行的還有兩位大德士,據說此人攜帶了佛門仙物‘七寶菩提’……”
話音落下,整個議事堂內雅雀無聲。
從地位上來說,佛門大士相當于道門的副掌教大真人,縱然三大士在實力底蘊上可能不如道門三師,也不會遜色太多。
三大士之一親自出手,可見佛門這次是動真格了,僅憑五娘一人,恐怕是獨木難支。
五娘閉上了雙眼。
杜成真低聲道:“佛門這次是要孤注一擲了,我們這邊縱然有掌府大真人坐鎮,可掌府真人不在,張真人、甲寅靈官、甲申靈官不在,恐怕……”
五娘臉色不變,又問道:“既然北辰堂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那么金闕是什么反應?”
龍小白接著說道:“金闕方面已經召開緊急議事,姜大真人會親自支援。”
此言一出,眾人的神情又舒緩下來,氣氛也不那么凝重了。
人的名,樹的影。
東華真人對齊玄素說:我從不懷疑你的能力。
東華真人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判斷?因為齊玄素用一次一次的事實證明了,他可以把事情辦好,從未讓東華真人失望。
姜大真人更在齊玄素之前,作為道門最專業的救火隊長,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姜大真人也沒有讓金闕失望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姜大真人比六代大掌教更適合做大掌教,不過問題也在于這里,如果姜大真人成為大掌教,以他的威望資歷,以他的功勛能力,三位副掌教大真人還怎么轄制架空他呢?那就是實權大掌教了。
所以六代大掌教上臺之后,姜大真人也鬧過一定的情緒,他打心底里瞧不上六代大掌教的施政能力,兩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后來六代大掌教在三師的蠱惑下廢除了紫霄宮權柄,更導致姜大真人與六代大掌教徹底決裂,再加上道門不講忠君之道,大掌教不是君,也沒有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說法,姜大真人的決裂使得六代大掌教徹底成為孤家寡人,最終提前飛升。
為此,三師也對姜大真人做出了一定程度上的安撫和補償,讓他成為事實上的第四大真人,位置僅在三師之下。雖然姜大真人平時忙點累點,但手中權力和實際地位也是實打實的,不說別的,就說姜大真人的四件仙物,那便是明證。
雖然姜大真人曾自嘲不被三師當一回事,但在事實上,姜大真人還真就充當了定海神針的作用,他掌握著紫霄宮,就算發生宮變,只要拿不下紫霄宮,那么宮變也是失敗的,三道誰都不敢輕動。
如今姜大真人要親自前來支援,所有人自然是吃了一顆定心丸,能夠松一口氣了。
不過五娘也敏銳意識到,這是逐漸升溫的前兆,一位大士只是前戲,好戲還在后面。
恐怕佛門和道門都會圍繞著達尊寺層層加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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