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也就是隨口一說,并沒有真為姚裴擔心,以姚裴的家世背景,哪里輪得到他來瞎操心。就算不談什么家世和背景,姚裴的境界修為也在他之上,還有“功燭杖”這等半仙物,可比他厲害多了。
齊玄素現在的注意力都放在神力上面,神力來自于香火愿力,就好似血氣來自于體魄精血,法力來自于魂魄精神,在這一點上他也不旁敲側擊,而是直接提出了問題。
大概因為齊玄素太過直白且不加掩飾,孫合悟甚至沒有多想,只當年輕人好學,直接答疑解惑道:“香火愿力和法力一樣,都是來自于人的精神,所不同之處在于,愿力是來自他人之精神,法力是來自自身之精神。武夫的血氣是從精血中凝練而來,人之精血,看得見摸得著,所以血氣是為真實,而人之精神看不見摸不著,故而法力和愿力是為虛假。”
“煉氣士一途之所以號稱道門正統,就是因為能兩者兼顧,煉精化氣,煉氣化神,循序漸進,虛實并重,陰陽并舉。至于謫仙人,你可以將其視作一種更為高級的煉氣士,你也可以把散人視作一種低級的煉氣士,此三者外在表現多有不同,其內在本質卻是相通,這也是散人可以補全為謫仙人的原因所在。”
齊玄素道:“初級煉氣士、中級煉氣士、高級煉氣士。”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孫合悟又把話題扯了回來,“說到愿力,就要涉及到如何將他人之精神化為己用這個問題。愿力的強弱與自身修為有關,也與執念、虔誠與否有關,普通人的愿力其實是很分散且微弱的,發散之后,很快就會消散于天地之間。若要主動收集,除非古仙一級的巫祝,否則耗時耗力,得不償失。對于頂尖巫祝而言,收集游散愿力與天人從天地之間汲取元氣相差不多,除了閉關之人,你見過哪個人整日打坐練氣的?巫祝們也不可能一直收集愿力,所以就需要一個中間的媒介。”
齊玄素聽得十分認真,若有所思道:“所謂媒介,就是一個可以收集愿力并且儲存愿力的物事?”
“孺子可教也。”孫合悟微笑點頭道,“正所謂力往一處使,愿力也是力,如何讓愿力主動匯聚一處?其實就是拜神,可凡人如何見得真神?說到底還是拜一個泥塑木偶罷了。所以我們在各地設立道觀,道觀中設太上道祖的雕像,張三拜這尊雕像,李四也拜這尊雕像,他們的愿力便都往雕像匯聚而去。自古以來,焚香就有助于恢復精神,所以焚香的煙氣同樣有助于自精神而生的愿力的凝聚,甚至可以作為愿力的承載,減緩愿力的消散,所以拜神的同時還要上香,愿力也被稱作香火愿力。”
“你將一杯水倒在桌面上,面積變大,它很快就會干掉。可如果水都在杯子里,只有杯口的一點面積,卻能存在很長一段時間。愿力也是一樣的道理,當它們匯聚一處時,便不容易消散,而雕像天然就是那個杯子,十分適合用于儲存愿力。如此一來,我們便不需要費時費力地去收集那些游散愿力,只要定時取走‘杯中之水’就夠了。”
“當然,這只是十分基礎的辦法。頂尖的巫祝們,也可以不借助雕像媒介,信徒只要在心中默誦其名,愿力自然就會被他得去。如巫羅在夢中傳教,是一樣的道理。不過那都是十分高深的法門了,就如頂尖武夫可以一頓吃掉一條蛟龍,其外在表現不同,可吃蛟龍和吃牛羊,其本質并無不同,都是壯大自身氣血的手段,巫祝同理。這些對你而言,還是太過遙遠,你只需要知道有這么一回事,不必過于深究。”
“談到雕像,又不得不提及‘開光’。佛門是此道的行家,甚至我們道門也是效仿佛門的那一套。佛門說得很玄乎,‘開光’之后,才能請來真佛,若是不曾開光,就會有邪魔占據佛像,享用香火。其實沒那么復雜,佛陀也好,菩薩也罷,怎么會進入這座小小的雕像之中?所謂的開光其實是一把鎖,或者說是一種隔絕內外的陣法,只要鎖上之后,孤魂野鬼、精怪邪魔便無法進入雕像盜取愿力。”
“這又不得不談到監守自盜的問題,既然是鎖,自然有鑰匙,當然不是真正的鑰匙,可能是一段口訣,也可能一道符箓,甚至是某種看不見的渠道途徑,這把鑰匙就掌握在道觀的道士手中。如何防止監守自盜,就像如何杜絕貪墨太平錢一樣,一直是個難題。”
孫合悟看了齊玄素一眼:“你參與過第二次江南大案,應該知道此中危害。”
金闕已經對紫仙山大案和金陵府大劫做了定性,正式定名為“第二次江南大案”,視作第一次江南大案的延續。包括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在內,以及首席副府主白英瓊、次席副府主李天瀾等九位副府主,全部受到了記大過的處分,被責令深刻檢討,兩位副府主被調離,一位副府主被免職。副府主以下,十二位主事道士和四十三位執事道士被免職、緝拿,另有三百余人被問責。
金闕已經通過邸報明發道門上下,所以孫合悟對此十分清楚。
孫合悟繼續說道:“我們效仿佛門在天下各地設立道觀,收集天下愿力。不過這些愿力極不純粹,夾雜著諸如求官、求財、求保佑的紛亂念頭,若是照單全收,輕則心智受損,重則走火入魔,還有作為愿力臨時載體的香火,也是雜質,可以用以凝聚愿力,卻很難煉化。這些都需要過濾、凈化、煉化,與天人煉氣士將天地元氣煉化為自身真氣是一樣的道理。”
“這種被處理過的純凈愿力即是神力,可以用于靈官的甲胄,也可以用于巫祝的修煉。化生堂研制的各種物事也離不開它。往大了說,神仙凝聚金身、構筑神國,也都離不開這種好東西,甚至比黃金還要珍貴。”
齊玄素順勢問道:“那么如何才能得到神力呢?”
“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孫合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可以自行傳教,那些隱秘結社就是這么干的,所謂‘邪教妖人’的‘邪教’二字便是由此而來。你也可以尋找一些特殊的物事,比如上古巫教的圖騰、祭祀器物,若是運氣好,應該會殘留有愿力或者神力,上古巫教的遺跡在南疆那邊比較多,不過巫羅同樣盯上了這里,很容易遇到靈山巫教的妖人,有些危險。還可以探墓,歷代帝王受后人香火供奉,陵墓里的許多物事也是存在香火愿力的。”
“對了,據說黑市中也會賣神力或者未曾處理的香火愿力,你可以去碰碰運氣,不過要準備好太平錢。雖然我沒買過,也不知道具體價格,但根據道門內部對于神力的作價,我大概估算了一下,足夠一個歸真巫祝躋身天人的神力數量,怎么也要幾萬太平錢,你先準備一萬太平錢再去黑市碰運氣比較好。”
齊玄素越聽臉色越難看。
監守自盜、頂著道門壓力暗中傳教、從巫羅的口中奪食、冒著被各種機關陣法弄死的危險盜帝王大墓、花錢購買。
除了花錢購買,剩下的行為都像在作死。至于花錢購買,他上哪找一萬太平錢?七娘倒是有,可那是七娘的,猶記得七娘曾經說過,除非她死了,否則她的錢跟齊玄素沒有半點關系。換句話來說,七娘若是不幸身故,她會給齊玄素留些遺產,不過在此之前,齊玄素還要自立自強。可齊玄素再怎么缺錢,也不會盼著七娘出什么意外,他若真敢這么想,那就是沒了肝肺,也沒了人性。
說句玩笑之言,他還盼著七娘證得長生呢,他好跟著雞犬升天。如今世道,什么望子成龍,望夫成龍,就不許他望母成龍?還能再捎帶個張月鹿,望妻成龍。自立自強與望母成龍、望妻成龍也不沖突,正是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大家互相借力,都可以借。
不過玩笑之言畢竟是玩笑之言,說什么長生不死畢竟太過遙遠,以七娘的性子,就算成了仙人,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齊玄素該沒錢還是沒錢。張月鹿倒是大方,可她和齊玄素一樣,都沒什么錢,且遠水不解近渴。
到了這種時候,就能看出太平錢的重要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難怪那么多位高權重的道士還要想盡辦法撈錢,真是錢能通鬼神。
齊玄素喃喃道:“紫微堂四品祭酒道士每月可以有二百圓太平錢的例銀,加上各種補貼,總共三百圓太平錢,一年就是三千六百太平錢。我不吃不喝不花錢,也得攢上三年,還不一定夠。若是需要幾萬太平錢,那就奔著十年去了,這不是要命嗎?”
若是以前的齊玄素知道自己能在十年內躋身天人,肯定不會嫌慢,而是覺得太快了。可如今齊玄素心大了,已然不滿足這樣的速度。正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孫合悟搖了搖頭,沒有多言。
在道門,一步慢則步步慢,張月鹿躋身天人后,姚、李二人不惜打亂自身規劃也要相繼躋身天人,就是怕慢上一步,所以他是不好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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