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來到自己的簽押房,取出一張子母符,聯系了總店,將事情的經過大概復述了一遍。
總店那邊陷入沉默之中。
掌柜緊緊抿著嘴唇,神色嚴肅,額頭上的汗水證明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鎮定。
總店那邊沉默了片刻,回答只有三個字:“知道了。”
掌柜欲言又止。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僅僅是知道了?
他最終還是問道:“總店有沒有什么……指示?”
“指示……”總店那頭沉吟了片刻,“既來之,則安之。不要與黑衣人起沖突,他們說什么就是什么。”
“就這樣?”掌柜人忍不住道。
“對,就這樣。”總店那頭的語氣不容置疑。
掌柜沉默了許久,最后問道:“我能知道原因嗎?”
總店答非所問道:“這次領軍之人是樓蘭將軍。”
除了西州之外,大玄朝廷在其他各地施行督撫制度,也就是總督、提督軍務總兵官、巡撫、鎮守總兵官、布政使、協守副總兵官的制度,以總督為尊。
總督全稱是掛兵部尚書銜、總督某某等處地方、提督軍務、糧餉、管理河道、兼巡撫事。最初并非常設官職,因事而設,事畢即撤。待到如今,已經是常設官職,統轄一州或數州之地,出任總督之人,加授兵部尚書的官銜,等同一部堂官,故而總督被尊稱為“部堂”。
巡撫一般掛都御史的官銜,因為都御史古稱御史中丞,故而巡撫被尊稱為“中丞”。
總的來說,總督大約是等同于六部尚書一級的高官,雖然大玄一直強調消弭文武之別,但總督還是略偏向于文官。
可西州是個例外,因為是時隔數百年后才重新收復,又地處邊境,戰事不斷,所以這里的最高官府衙門并非總督府,而是西州都護府。西域都護這個被廢黜多年的古老官職不僅重獲新生,而且也成為西州的最高武官,除了軍權之外,還總攬民政大權。
雖然西州都護府在名義上受西涼總督節制,但實際上是直屬于內閣,等同一地總督。若遇大規模戰事,各州客兵進入西州,西域都護甚至可以掛大將軍印,總攬軍權,反過來節制西涼總督、秦中總督、蜀州總督,令三位總督為大軍提供糧草。
在西域都護之下,設四名副都護,因為西域都戶可以在戰時掛大將軍印,被尊稱為“大將軍”,故而四名副都護又被尊稱為“將軍”,與“部堂”、“中丞”的稱呼類似。
樓蘭將軍也就是駐守樓蘭城的副都護,在四名副都護中居于首位,如果按照道門的說法,那就是首席副都護。假如西域都護遭遇不測,樓蘭副都護可以暫代西域都護主持局勢。
掌柜沉默了。
西州的客兵入境也就罷了,還是樓蘭副都護親自領兵,總店又是這般態度,任誰也會覺得不對勁,甚至會有大禍臨頭的感覺。
而且這句話說明了總店并非毫不知情。
“還有問題嗎?”總店那頭按照慣例最后問道。
掌柜語氣艱難地問道:“我們這處分店是不是……被放棄了?”
“不要亂想。”總店結束了這次子母符對話。
掌柜怔然了許久,才轉身離開了簽押房。
伙計們湊了上來:“掌柜的,怎么說?”
“等。”掌柜吐出一個字。
“等?”眾人不解。
掌柜重新回到柜臺后面,不再多言。
大概小半個時辰之后,一隊鐵騎轟然進入城中,迅速接管了這座古老千戶所的城防,占據各處制高點,封閉城門。
在森森鐵甲之下,城中的絕大多數人連大氣也不敢多喘。
什么江洋大盜,什么江湖豪客,在擁有鐵騎和火器的黑衣人面前,與手無寸鐵的百姓沒有太大的區別。甚至可以說,這些人比百姓更好對付,因為黑衣人不能對百姓動武,卻可以肆無忌憚地整治這些以武犯禁的匪類。
偶爾也會有些反對聲音,不過根本無法掀起什么水花,轉眼之間就被撲滅。
與此同時,另外幾處千戶所舊城也被黑衣人迅速占領、接管,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所向披靡。
事實上,就算要反抗,幾座年久失修的土城也擋不住黑衣人的重火器。
黑衣人宣布西戈壁地區以及措溫布一線全面戒嚴,不得出入,同時開始搜查一切隱秘結社成員。
這次突然的客兵入境,其實并非沒有征兆。其伏筆早就在正月初一埋下。
正月初一,是為元朔。這一天不僅是走親訪友拜年的日子,還是太平道大真人接任輪值大真人的日子,從這一天起,太平道大真人會開始為期半年的代掌大掌教權柄,成為真正的道門第一人。
結果就在這一天,太平道大真人被靈山巫教狠狠落了臉面。又因為是兩人交接,全真道大真人也沒能幸免,再加上飛舟是從云錦山出發的,正一道大真人同樣沒躲過去。等于是三位副掌教大真人都感覺自己的威嚴受到了冒犯。
于是金闕迅速達成決議,要嚴厲打擊隱秘結社。
以道門的氣魄,不會僅僅局限于一個靈山巫教,而是針對一切隱秘結社,就從接連發生了兩起隱秘結社作亂的雍州開始。
此事以太平道大真人為主,另外兩位副掌教大真人為輔,道門不僅派出了天罡堂,同時以風憲堂和北辰堂為主,還在道門內部展開了一場自查行動,無論是真要揪出隱藏結社潛藏在道門的內鬼,還是借此機會打擊異己,亦或是兩者兼而有之,總之是聲勢很大。
齊玄素若是還在道門,未必不會查到他的頭上,不過如今他是受害之人,失蹤之人,甚至是個死人,檔案已經被封存,便沒人會去查他,也算是躲過一劫。
在打擊隱秘結社這件事上,朝廷和道門的立場是一致的,再加上是太平道大真人主導此事,所以朝廷也配合道門調動青鸞衛和黑衣人展開了一系列動作,先前在九瓦崗的突襲,便是一次牛刀小試。
這也是齊玄素沒有想到的,他在道門陣營的時候,要面對隱秘結社的偷襲,如今他回歸隱秘結社了,又要面對道門的鎮壓,什么叫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這就是了。
一名身披黑甲的年輕將領手持馬鞭走進了“客棧”的大堂。
在道門提倡大膽啟用年輕人的時候,大玄朝廷同樣如此。畢竟有二十歲便立下不世之功的冠軍侯,有三十三歲便一統天下的皇帝,也有二十七歲發動帝京之變的前朝太后,還有玄圣,整合道門時也才三十歲而已,說明年輕人是可以擔當大任的。
掌柜的臉上擠出一線笑容。
這名大概只有而立之年的將領便是俗稱“樓蘭將軍”的樓蘭副都護,也是這次領兵的主將。
“我姓秦,秦無病。”年輕將領自我介紹道,而且半點也不避諱,“效仿冠軍侯取的名。”
掌柜低下頭去,畢恭畢敬道:“貴人駕到,小人見過將軍。”
“算不得貴人,我這個‘秦’不是天家姓氏,我來自江陵。”秦無病道。
“原來是郡王殿下。”掌柜很快反應過來。大玄開國第一功臣秦襄,同樣姓秦,卻并非宗室,也并非賜姓,只是單純巧合而已,被封為江陵郡王,世襲罔替。
秦無病隨口道:“不必多禮,我是個上馬打仗的武人,不講究這些,你是‘客棧’之人?”
“是。”掌柜應道。
秦無病將手中馬鞭交給隨從,伸手按在掌柜的肩膀上:“看在青鸞衛的面子上,你只要把本地‘客棧’之人的名單交給我,我可以網開一面,否則……我不能保證你們‘客棧’之人能否安然離開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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