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翰的老娘王老太敢說這樣的話,是因為她有這樣的底氣。
王老太早年家境困頓,實在無法一個人撫養年幼的兒子,這才讓兒子跟著丐幫。
后來梁翰獲得丐幫幫主賞識,提拔他為心腹,繼而讓他當接班人,他們家的日子也漸漸寬裕起來。
然而,這并不是王老太想要的,她一直希望兒子擺脫丐幫的身份,當一個清清白白的良民。
然后娶上一門親,耕讀傳家,過上普通百姓的日子。
但這話她一直不敢說,一來是兒子重情重義,二來是前丐幫幫主對他家有大恩。
現在見兒子主動提起此事,王老太的心情可想而知。
“兒啊!”
“為娘現在制鞋作坊,每月也有三兩多銀子的收入,足夠咱們娘倆嚼咕啦。”
“你要是上進,想考取功名,俺也是供得起你的。”
“娘……”
梁翰聽了這話心里非常感動和自責,他有點后悔這么晚才脫離丐幫了。
如果早幾年就離開丐幫,興許自己還真能考取個功名,讓老娘跟自己過幾天好日子。
“讀書的事就算了吧,孩兒這輩子是沒這個機會了,只能指望您孫子了……”
“咋?”
王老太一聽這話當場急了。
“你師父不是說過嗎,你要是生在太平盛世,至少是個舉人功名!”
梁翰聞言苦澀的搖了搖頭道。
“晚了!”
“今年朝廷最新政令,年齡超過二十的就不能考秀才了……”
“兒今年都奔四的人了,想考也沒機會了……”
“啊?”
王老太聽到這話如遭雷擊。
“怎么可能!”
“不是說能考一輩子的嗎,早些年聽說六七十歲的人還能考哩!”
梁翰嘆了口氣解釋道。
“朝廷的說法是不想讓百姓困頓科場,這才設置了這么個門檻。”
“而且,兒子覺得朝廷這樣做挺好,讀書這事確實靠天賦的,沒天賦的人蹉跎一輩子也未必能考取功名。”
“朝廷直接將年齡劃死,省了很多人的時間。”
王老太見兒子這般認命,即使心里再憤憤不平也只能作罷。
“那你咋辦?”
“咱們是回鄉種地,還是留在城里做個小買賣?”
梁翰聞言搖了搖頭道。
“不!”
“兒子打算找個作坊做事,一邊讀書,一邊侍奉母親。”
王老太聞言沒好氣的道。
“都不能考取功名了,你還讀書作甚!”
梁翰聞言笑道。
“娘!”
“讀書不只是為了考取功名,更是為了明事理,曉人情,通典故。”
“兒子喜歡讀書,哪怕不能參加科舉,兒子也會堅持讀下去。”
“唉!”
王老太見兒子說的這般堅決,也只能點點頭表示同意。
“好吧!”
“娘明天就找人給你議親。”
“不過現在京城聘禮高,你的年齡也偏大了點,恐怕找不到太合心意的,要是找個帶孩子的寡婦,你會不會嫌棄?”
梁翰聞言搖搖頭道。
“不會!”
“自家人知自家事,咱都啥條件了,哪來的資格挑三揀四。”
“只要人賢惠,對您老和氣,兒子就沒有不樂意的。”
王老太見兒子交了實底,心里也就有譜了。
“好!”
“俺瞅著豆腐坊的陳寡婦就挺不錯,模樣俊俏不說,人還特別能干,俺要是派人說和一下,這事八成能成……”
梁翰聽到陳寡婦,臉上頓時閃過一絲羞澀。
他也偷偷看過那女子幾次,確實長得蠻漂亮的。
王老太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一邊偷眼看兒子的表情,見兒子沒有明顯的反感,心里微微一笑,覺得這事大概率能成。
正當王老太琢磨找誰去說和之時,小小的院子外邊突然停了一輛馬車。
馬車的規制很高,乃是正經親王級別。
只是從馬車上下來的人有點不靠譜,竟然只是穿了一身白衣。
“這里是梁先生家嗎?”
“梁先生?”
朱樉的這聲稱呼將梁翰和他老娘都整蒙了,他們之前只聽人喊過梁幫主,梁乞兒,梁乞丐之類的,還是頭一次聽說有人喊梁先生。
梁翰起身來到院門邊上,看著從馬車上下來的朱樉。
“敢問閣下沒喊錯吧,此地沒有什么梁先生,只有一個姓梁的乞丐頭。”
朱樉聽到這話微微一笑。
“這就對了,咱找的就是你!”
“來人!”
“將孤帶來的禮物抬進去!”
“諾!”
朱樉一聲令下,秦業當即帶著一干護衛抬著流水一般的禮物走進小院。
這突如其來的盛大、鄭重,直接將梁翰母子倆整不會了。
王老太呆呆的看著眾人,手里的鞋底怎么也拿不動了。
梁翰怔怔的看向秦王,再看向擺在地上的禮物,只感覺自己遇到了騙子……
“敢問閣下,您這是什么意思,你們一定是找錯人了吧?”
朱樉看了看梁翰,見梁翰雖然穿的破爛,但不論是身高還是長相都稱得上一表人才,心里已然滿意幾分。
“你可叫梁翰?”
“對呀!”
“曾經鼓樓大街這片的乞兒頭?”
“對……”
“但閣下有所不知,我今天剛把丐幫解散了,我現在已經不是乞丐頭了!”
“哦哦,那就對了!”
“孤找的就是你!”
“啊……”
梁翰直接被朱樉整蒙了,其實朱樉一出場的時候,他就隱隱猜到對方身份了,后來聽到對方一口一個“孤”的自稱,他就更加篤定朱樉的身份。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跟朱樉有什么關系?
“秦王殿下,小人沒得罪過您吧?”
“小人解散丐幫之時,還曾勸導幫眾投靠您……”
梁翰說到這兒突然意識到問題,會不會秦王覺得自己被一群乞丐冒犯了,故此來找自己晦氣?
梁翰想到這兒當場跪地磕頭。
“小人知罪!”
“小人千不該、萬不該,將幫眾推給殿下,玷污了殿下的英明……”
朱樉見梁翰被嚇成這樣,開心的哈哈大笑。
朱樉自打回到大明,還是第一次享受被人當成秦王跪拜的感覺呢!
“梁先生多慮啦!”
“本王可不是來找先生晦氣的,而是來感謝先生的大恩大德的!”
“感謝?”
梁翰茫然的看向朱樉,看的朱樉又是一陣發笑。
“對的,就是感謝!”
“本王要做一件開天辟地的大事,現在急需人才……”
“你推薦給孤的那些人,雖稱不上什么人才,但起碼還是個人。只要是人就有用處,關鍵看主公是否會用人。”
“本王不才,早年受讒言所敗,不僅丟了爵位,還為此惹惱了父皇,給自己增添許多惡名。”
“現在本王勵精圖治,銳意進取,打算在海外締造大明……”
朱樉給自己臉上貼了幾百兩金,最后圖窮匕見,朝著梁翰躬身一禮。
“請先生助我!”
“我……”
梁翰聽了朱樉的話,只感覺腦瓜子嗡嗡的。
這還是他聽聞的秦王嗎?
到底是傳聞有假,還是眼前的秦王有假?
“秦王殿下,您說的事太大,小人恐怕……”
朱樉根本不給梁翰拒絕的機會,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你先別急著拒絕!”
“本王大老遠來一趟,你總不好連杯茶都不給吧?”
“這……”
梁翰趕忙做了個請的手勢。
“請秦王殿下上座!”
梁翰看到滿桌的狼藉,登時不好意思道。
“哎呀,失禮失禮,小人剛剛用午飯還沒來得及手勢,殿下稍等……”
梁翰一邊說一邊要去收拾,卻不料他老娘比他利索多了,早就扔下鞋底子跑到桌前手忙腳亂的收拾起來。
然而,王老太還沒收拾幾下,就聽到自來熟的秦王開口道。
“哎呀呀,真是巧了,孤中午還沒吃飯呢!”
“王伯母,您能不能舍我一頓飯,讓我跟梁先生一起吃點?”
王老太聽到這話樂得見眉不見眼。
雖說眼前的秦王只是個“前”秦王,但人家好歹是皇帝老爺的兒子,身份尊貴無比。
這樣的人來他們家吃飯,那是給他們家天大的臉面!
“好好好!”
“民婦求之不得,只怕秦王殿下吃慣了山珍海味,吃不下俺們小門小戶的粗茶淡飯哩!”
朱樉聞言淡然一笑。
“俺不挑!”
“俺爹早年間沒當皇帝那會,俺跟著俺大哥和俺娘,那也是饑一頓飽一頓,餓急眼了就連軍馬的豆粕都吃!”
朱樉這話不僅鎮住王老太,就連一旁的梁翰也給鎮住了。
他們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的兒子竟然也有這么困頓的時候。
不多時,王老太將鍋里的半只雞端上來,朱樉就這一碗糙米飯,唏哩呼嚕的吃起來,吃到最后別說湯了,連根骨頭都沒剩,把院子里的小黃狗氣得朝他直汪汪。
王老太拿著棍子將小黃狗趕走,然后開心的洗鍋刷灶,給朱樉奉茶。
朱樉則趁著這段時間去了梁翰的屋里轉了轉,看到屋里堆了滿滿一屋子的書,就連床底下都有兩個大書箱,他心里對梁翰更加滿意了。
“梁翰真是博學啊,竟然看過這么多書!”
“梁先生,你這么有學問,就沒想過考個功名嗎?”
梁翰聞言苦澀的笑了笑。
“早年間想過,但那時候正值元末,兵荒馬亂的也沒個地方考。”
“后來大明建立,我本來想考來著,被我師父攔下了,他老人家說咱們大明皇帝刻薄……恪盡職守,乃是幾百年不出的圣人,我這點微末本事就別去獻丑了……”
朱樉聽到這話心里冷哼一聲,對于梁翰已經作古的師父恨意+1。
這狗東西不過是個乞丐,竟然敢看不起父皇,真該將他從墳里刨出來鞭尸!
朱樉只是氣了下,很快就被慶幸填滿。
幸虧梁翰有那么個仇視父皇的師父,否則以梁翰的才華,早就成了朝廷的官員了,哪里還有自己拉攏的機會?
“梁先生現在考功名也來得及吧?”
梁翰聞言再次搖搖頭道。
“殿下有所不知,朝廷年初剛剛下過嚴令,不許二十歲以上的人考秀才。”
“哦哦……”
朱樉聽到這話心里再次一喜,更加篤定這就是上天派給自己,幫主自己成就大業的軍師!
不過,本著收人收心的原則,朱樉還是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若是先生有意科舉,本王可上奏父皇法外開恩,給你一個證明自己才華的機會!”
“什么?”
梁翰聽到這話當場呆住,滿臉不敢置信的看向秦王。
自從秦王進入他家,他就一直帶著警惕和小心侍奉,從不相信秦王是真心想招攬他。
然而,現在聽到秦王說要舉薦他參加高考,頓時讓梁翰生出知己之感。
“殿下,您說的是真的?”
“真……吧……”
“主要是看你,若你執意科場,本王就算有千般不舍,也愿意成人之美。”
“這……”
梁翰聽到這話暗暗感動了好一陣,一想到自己已經年過四十,就算考上秀才還得考舉人、進士等等。
先別說考不考得上,就算考上也得三五年時間……
“小人多謝殿下厚愛,小人福薄,恐怕沒那個造化了。”
“哦?”
朱樉意外的看了眼梁翰。
“梁先生,你可要想好了回話,本王平生干的善事不多,幫你只是惜你之才,絕無借此挾恩圖報之意。”
梁翰見朱樉說的這么光棍,也就索性把話說開了。
“殿下,不是小人不識抬舉,實在是小人年歲大了,扛不住科舉那番折騰了。”
“小人但凡年輕十歲,小人都得去科場走一遭,如此方不負這些年的苦讀!”
朱樉聞言理解的點點頭。
“科場確實耗費心神,身體素質差點的還真扛不住。”
“若是先生心中有撼,不妨來黃金洲參加科舉吧。”
“到時候本王親自出題,只考一場,考完當場排定名次!”
“以先生之才,在黃金洲鐵定是狀元了,哈哈哈!”
梁翰聽到這話也跟著一起笑,兩人誰也沒將剛剛的玩笑話當真。
畢竟科舉考試可不是誰都能舉行的,那是只有皇帝下旨,禮部籌備,天下學子共同赴考才能達成的盛大典禮。
但誰也未曾想到,若干年后黃金洲還真開了科舉,梁翰還真成了黃金洲第一任狀元,并且被永久載入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