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在老朱滿腹狐疑之時,馮勝借著“親家”的身份,腆著張老臉湊了過來。
“上位,您以后不管北元啦,全扔給皇太孫管?”
“啊?”
老朱聞言一愣,隨即看到不僅馮勝盯著自己,其他人也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他瞬間明白咋回事了。
這些人是想問問自己啥時候交權吧?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這幾年祭祀方面的事他都不參與了,全都交給大孫去處置。如果再將兵事交付于大孫,那也就距離他正式交權不遠了。
老朱想到這里,心情就有些低落。
這倒不是他戀棧權位,實在是不放心自己親手締造的大明。
然而,就算他一萬個不放心,這大明將來還是注定要交給大孫。
畢竟,自己這個年歲在這兒擺著,歷史上比自己年歲大的皇帝都沒幾個了……
“這是自然!”
“咱都多大歲數了,咱現在只等著那逆孫給咱生幾個小重孫,咱就躲進后宮養老去!”
老朱的話有如一劑強心針,扎得偏殿內每一個人都心思活絡起來。
自古以來皇權交替無不伴隨著流血,投靠新君太早,容易惹老皇帝猜忌。投靠新君太晚,到時候在新君那邊就撈不到好位置了。
現在皇帝陛下這般說,那就是準許他們跟皇太孫親近啦?
老朱還怕他們不能領會自己的精神,又強調了一遍。
“咱再活能活幾年?”
“北元這個孽障,注定要交給咱大孫去收拾!”
這下所有人都聽懂了,皇帝陛下放不放手軍權另說,但此次針對北元的戰略,皇帝陛下是打算交給皇太孫親自執行!
有了老皇帝這份保證,這些人再無其他顧慮。一個個心里琢磨著,回去就找藍玉喝酒,跟他商量下將家中不成器的子弟全塞過去,跟他學學帶兵打仗的本事!
午膳過后,藍玉就享受到了什么叫從門可羅雀到門庭若市的變化。
他前腳剛到家,就聽到門房說有人來拜訪,還帶著整車的禮物。
而且來人級別還不低,乃是曹國公李景隆。
要知道這等貨色,就是他藍玉沒失勢的時候,也輕易不登他的家門。
現在藍玉連國公的爵位都被老朱給“擼”了,這貨竟然上趕著來拜訪,肯定是有求于咱!
如果換作兩年前的藍玉,肯定是坐等李景隆上門。但現在的藍玉不同,在經歷過人生大起大落后,他的心態平和了許多。
因此,他決定閉門不見!
“去跟那趨炎附勢之徒說,就說咱喝多了,回來倒頭就睡了!”
“啊?”
門房不甘心的勸了一句。
“老爺,咱要不還是見見吧,這可是兩年來第一個國公登門呀!”
“哼!”
“老夫落魄的時候他死哪兒去了?”
“現在老夫借著咱外甥孫的重視,眼看著又有起色了,他倒上趕著來拜見,我見他奶奶個腿!”
門房聞言無奈的嘆息一聲,然后去門廳回復正在喝茶的李景隆。
“啟稟曹國公,我家老爺喝多了,回來倒頭就睡,要不咱們改日再見?”
李景隆聞言絲毫不以為意,繼續吸熘吸熘的喝著藍玉家廉價的茶湯。
“沒事!”
“我跟你家老爺一起在宮里喝的酒,我知道他喝的是啥,用不了半個時辰就能醒酒,我就在這兒等等好了。”
“哎……”
門房見李景隆如此執著,又趕忙回去跟藍玉匯報。
“老爺,曹國公說等您醒了再見……”
“啥?”
“他竟然沒走?”
李景隆使出這等不要臉的招數,直接把藍玉整不會了。
“難怪世人都說李家能興旺三代,就憑他李景隆這張厚臉皮,興旺十代都有可能!”
“老爺,那咱們是不是見見他?”
“不見!”
“等咱睡醒了再說!”
藍玉說完這話就轉身回臥室躺尸,然而他這邊剛躺下,就聽到院子里馮勝的大嗓門。
“藍玉那老匹夫藏哪兒了?”
“趕緊給老夫滾出來!”
“老夫親自上門,這貨要是敢藏起來,看咱不踢爆他屁眼!”
藍玉哪受得了這種羞辱啊,蹭的一下就從床上蹦了下來,擼起袖子就奔著馮勝去了。
“馮大嘴巴,今兒老夫要是不撕爛你的嘴,老夫都跟你姓!”
藍玉氣沖沖的跑到院子里,看到馮勝推著個輪椅,輪椅上還坐著個老頭,瞬間就沒脾氣了。
“湯帥竟然也來了?”
湯和聞言澹然一笑。
“嗨!”
“誰家還沒幾個不成器的子孫哩!”
“俺家那幾個兒子就不說了,孫子輩一個成才的都沒有。”
“現在聽到藍玉老弟辦軍校,老哥只好腆著這張老臉過來求個情,讓藍玉將老哥家里那幾個不成器的混賬收了,讓他們好歹學點戰陣上的本事!”
馮勝見湯和說到位了,趕忙跟了一句。
“俺也一樣!”
藍玉對湯和客氣,可不見得對馮勝客氣。
“你滾一邊去,剛剛罵咱的事,咱還沒跟你分說呢!”
“既然是湯帥所托,那藍玉自然是沒有二話,只要您信得過咱,咱定然將您家子侄當成自家子侄!”
湯和見藍玉這樣說,趕忙對著身后招招手。
“都愣著干嘛,沒見你們藍爺爺答應收下你們了嗎?”
湯和話音一落,門洞外嘩啦啦走進來十幾個少年。
這些少年大的十七八,小的只有七八歲,在進入院子后對著藍玉就磕頭。
“晚輩拜見藍爺爺!”
藍玉看著眼前這十幾個“孫子”,兩只眼睛瞪得滾圓,滿臉不敢置信的看向湯和。
“湯帥,這些都是您的孫子?”
湯和得意洋洋的點點頭。
“當然!”
“咱還有一些侄孫、外孫沒帶來呢,改天帶他們來拜師!”
藍玉聽到湯和這話,氣得差點翻白眼。
湯帥這事有點過分了,真拿自己是帶孩子的啦?
不過湯帥家的孫子也忒多了,都快比老屠戶多了,真不知道他是咋鼓搗出來這些的……
藍玉雖然跟老朱他們是平輩,那不過是沾了他姐夫常遇春的光。實際上從年齡上算,藍玉小他們十多歲呢,是妥妥的“晚輩”。
雖說湯和這孫子有點多,但藍玉還真不好拒絕。畢竟,這可是老朱見了都得喊一聲老哥的人。
“既然湯帥發話了,你們也叫了咱一聲藍爺爺,那咱就收下你們這幫小兔崽子吧!”
一群少年聞言大喜,趕忙規規矩矩地說道。
“謝謝藍爺爺!”
馮勝這時又跳了出來,將自家的幾個孫子、侄孫往前一推。
“快去給你們藍爺爺磕頭!”
馮勝家的孫子輩就少多了,只有區區五人,還有兩個是侄孫。
藍玉不待見馮勝歸不待見,可不會在他的孫子輩面前甩他臉色,也非常熱情地認下這些孫子。
隨后就是傅友德、李景隆等人家里的子孫上前拜師。
藍玉前邊的都收了,還能將后邊的拒之門外?
因此,他索性一股腦全收了。
在收了幾十個徒弟后,藍玉的心情暢快了許多,當即命人設宴款待。
眾人剛剛在宮里根本沒喝盡興,此時見藍玉這般熱情,正好大喝一頓。
在酒席擺上來后,還有陸陸續續的人送家里的子侄過來,藍玉一邊拉著主人上桌喝酒,一邊認下一個又一個徒弟。
繁華散盡,賓客盡歸。
藍玉望著杯盤狼藉的客廳,心里突然生出一種名叫惆悵的情緒。
多少年了,他們藍家頭一次這樣熱鬧。
藍玉在品嘗片刻寂寥的滋味后,當即命人套上馬車去了北宮。
他要跟皇太孫重新研究下軍校的事情了。
朱允熥一直堅持晚睡晚起不早朝的好習慣,上午過來未必能看到他人影,但到了晚上不論多晚,你都能看到北宮內外亮堂堂的燈光。
藍玉來的時候,朱允熥正拉著幾個年輕的官員吃宵夜呢。
“微臣拜見皇太孫……”
朱允熥見藍玉行禮,趕忙從椅子上起來,上前將其攙扶起來。
“舅姥爺,這兒又沒外人,您就別跟我整這些虛禮了!”
藍玉苦笑著搖搖頭。
“老夫這一生,吃虧就吃虧在不在意這些虛禮上。老夫但凡有傅友德一半謹慎,也不至于落得個被誣陷謀反的下場呀!”
朱允熥聽到這話,心里也是一陣惆悵。誰能想到,當年打出捕魚兒海大勝的藍玉,此時竟然生出這般卑微之心。
“舅姥爺,過去的事咱們就別提了,今后只要大明有我在一天,你依然是那個不可一世的戰神!”
“外甥孫可還等著您帶領十萬戰神,去給北元太尉和丞相蓋狗窩呢!”
藍玉聽到這話,瞬間想起自己從前線跑回來,在太子府門外見到朱允熥的場景。
當時朱允熥才那么一點大,堪堪到他腰間,如同一個小大人一般跟呂氏叫囂。
現在回想起來,仿佛一切都在昨日。然而,呂氏這個禍害,卻早就被外甥孫給斗倒了,就連皇太孫之位,也被其從朱允炆手里給奪了回來。
藍玉想到這里,只感覺眼眶一陣濕潤。
太子有德啊!
若不是太子在天顯靈,向來唯唯諾諾的朱允熥,怎么會一夕之間長大?
自己這個舅姥爺,也是多虧了這孩子才保住一條命。否則,自己早就被朱屠戶給滿門抄斬了!
“皇太孫,咱想跟你聊聊軍校的事。”
“今天下午挺多人去咱府上,將各家子侄送來……”
朱允熥聞言點點頭道。
“我聽說這事了,據說你一下午收了上百個孫子。”
藍玉聽到這話沒有絲毫不快,如果是老朱派人盯梢,他就算不敢臉上表現出來,心里也要罵幾句。可做這事的是皇太孫,他反而有種欣慰的感覺,感覺外甥孫長大了,懂得權謀之道了。
“咱也記不清有多少人了,總之數量不少。”
“咱想著這次要搞就搞個大的,多招一些人,順便將湯和也搞過來,讓他們一起當教習!”
“詳細說說……”
朱允熥也有這個想法,只是他事情太多,根本顧不上那邊。
藍玉先前還放羊,不專心于軍校,讓他更加不知道找誰合適了。
現在聽到藍玉主動要求加擔子,朱允熥自然是樂見其成。
“來來來,咱們坐下慢慢聊。”
朱允熥拉著藍玉做到桌子旁,給一旁的記錄官一個顏色,記錄官當即拿出紙筆開始做紀要。
“老夫是這么想的,以往只有老夫一個人,精力實在是有限,很難將學生們教好。”
“再加上老夫所擅長者乃長途奔襲之戰術,戰術上過于單一,也很難找到合適的學生。”
“現在學生多了,老夫覺得不妨多找幾個老將當教習,跟著老夫一起教導學生。就算學生學不會老夫的戰陣之術,也能學會傅友德他們的龜縮之術。”
“不論攻還是守,總能學會一兩樣。”
朱允熥聞言肯定的點點頭。
“此言甚善!”
“如果老師的數量變多,那不妨將學生再擴大下。”
“宮里沒就藩的皇子,全都過去聽課,跟著老將們學學戰陣上的本事。”
“然后再從基層軍官中,或者是戰死者遺孤中挑選幾千人,效彷漢武帝在上林苑狩獵時的羽林軍……”
藍玉聽到這話直接人都嚇傻了,皇太孫也太勐了吧,一出手就是幾千人?
這幾千人只要稍加訓練,那就是一股了不得的力量,都能對京城造成威脅了!
“皇太孫,這事有點大吧,皇帝陛下那邊能答應嗎?”
朱允熥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道。
“沒事!”
“皇爺爺是個非常大度的人,就算知曉了也不會怪罪!”
“大度?”
藍玉聞言暗暗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他覺得“大度”放在老朱身上,真是一點邊都不沾。
不過既然皇太孫不怕挨揍,那他這個當舅姥爺的更不怕。
“好!”
“只要皇太孫信得過老夫,老夫定然給你練出一支精兵!”
朱允熥聞言搖搖頭道。
“舅姥爺,此言差矣。”
“我要的不是精兵,而是幾千個能帶兵的基層軍官!”
“至于這里邊能出幾個名將,那就看大明的造化了。”
“畢竟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嘛!”
兩人又就軍校的一些細節商討一番,一直聊到深夜,才算是確定整個軍校的框架。
十天后,大明皇家軍事學院正式成立。
相較于之前的學院,這次的辦學規模空前盛大,第一期就招收了三千人。
不僅武將勛貴的子弟在其中,就連京城里未就藩的皇子也被朱允熥強行扔過去就讀。
除此之外還有大量基層軍官之子,其中錦衣衛、羽林衛、興武衛、靖海軍等軍事單位的適齡子弟,幾乎全都被朱允熥一股腦送進去當學生了。
原本在北宮站崗的藍春,也被藍玉給拎了過去。不為別的,就因為這貨是他親兒子,關鍵時刻可以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
“藍春!”
“咱剛剛訓話的時候,你竟敢左顧右盼?”
“爹,俺沒有……”
“在這兒不許喊我爹,要喊我校長!”
“校長,俺沒有,俺只是眼睛有點癢,眨了眨眼睛……”
“你還敢頂嘴?”
“滾出來,趴地上!”
藍春委屈巴巴地從隊列里走出來,然后趴在地上。
藍玉見兒子已經擺好挨打的姿勢,當即從腰上抽出鞭子,對著兒子的屁股狠狠地抽了下去。
當操場上響起藍春聲嘶力竭的哭喊聲時,不論是皇族子弟,亦或者勛貴子弟,全都噤若寒蟬,連個大氣都不敢喘。
“藍春出列,跟咱演練一把剛剛摔跤的動作!”
“啊?”
“咋又是我!”
幾個回合之后,藍春被摔得骨頭架子都快散了,他這個閻王爹才算是放過他。
“朱允熞出列!”
“啊?”
“藍爺爺,咱不帶這樣的,你不能總挑我呀!”
藍玉聞言大眼一瞪。
“這是你親哥吩咐的,讓老夫對你特殊照顧下,老夫豈敢違抗?”
朱允熞在心里將某個不愿意透露名字的三哥罵了一百遍,這才不情不愿地上前。
然而,他身子還沒站穩呢,就看到藍玉勐地彎下身子,掐著他的腰身就將其給摔倒在地。
“再來!”
朱允熞躺在地上直接裝死,大有打死他都不想起來的意思。
然而,當藍玉抽出鞭子之時,朱允熞一骨碌就從地上爬起來了。
這老匹夫不敢打別的皇子,可對自己這個皇孫是真敢打呀!
為了不至于挨揍,朱允熞可不敢跟藍玉犟。
“藍爺爺息怒,我這就起來!”
藍玉在將朱允熞摔了三遍后,對在場的所有人道。
“你們各自捉對練練!”
“至于朱允熞和藍春……你倆就先湊一對練著玩吧。”
“哎哎!”
兩人聞言趕忙裝模作樣地訓練起來,只是在兩人身體相交之時,兩人的嘴唇總是翕動不已。
“朱允熞,你不是說找人去宮里說情嗎,怎么過去這么多天一點消息沒有?”
“你還說找我三哥求情,讓他將咱倆調過去呢,不也沒有一點消息嗎?”
“我派去的人都被我爹發現了,他昨天把我那頓揍啊,屁股蛋子都快打兩半了!”
“我也差不多……我派出去的人都被我三哥給截住了,我三哥還派人跟我說,讓我死了這份心……”
“我命苦呀!”
“這不是一個娘生的就是不一樣,我要是跟三哥一個娘,我就不信他能這樣對我,哇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