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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臺縣內商業繁榮,不過多是以客棧、酒樓,以及佛事相關的店鋪為主。
錦衣衛百戶王川來到此地后,在縣城內逛了一圈,就領著手下出了城,來到專屬于朝廷的館驛投宿了。
“弟兄們,此次皇太孫交辦的任務非常重要,你們務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切記不能出半點錯漏!”
“王頭放心!”
“咱們錦衣衛上上下下全靠著皇太孫養活,誰敢不給皇太孫他老人家辦事,誰就是合該天打雷劈!”
有人無腦盡忠,也有人略顯擔憂。
“王頭,雖說皇太孫交付的事情很重要,但咱們要干的事可是調查佛爺,該不會觸怒佛祖吧?”
王川聞言重重的捶了下桌子。
“馮程,你說的什么糊涂話!”
“佛爺再大還能大的過皇爺和皇太孫?”
“咱們端的是皇太孫的飯碗,你何曾見過佛爺給伱家送過一袋米,送過半斤油?”
“但是皇太孫送過!”
王川說到此處,鋼鐵般的臉上漸漸抖動,一雙虎目中也飽含著淚水。
“去年冬天飄著鵝毛大雪,皇太孫都沒閑著,領著人趕著馬車給咱們挨家挨戶送米送油……”
“這份恩情你特娘的這么快就給忘了?”
馮程見王百戶這樣說,當即羞愧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王頭別說了,我是糊涂蛋,我再敢提什么佛爺,就讓我天打雷劈!”
王川在扭轉了馮程的錯誤思想后,語氣又變得溫和起來。
“其實你們也不用過于擔心,佛祖是佛祖,和尚是和尚。皇太孫說了,咱們是替佛祖監管這些和尚,免得他們敗壞佛祖的名聲!”
“這事只要干成了,不僅佛祖不會怪罪,反而能給咱們積攢功德哩!”
王川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里都直冒光。
雖說他們早就做好跟皇太孫一條道跑到黑的準備,但讓他們去查和尚的賬,他們依然心里打鼓。
現在聽到這事還能積攢功德,他們立馬放下心里包袱,并且對接下來的工作多了一些期待。
“王頭,這話可當真?”
“當然真啦!”
“這可是張神仙親口跟咱說的!”
眾人見王川說出張神仙,一個個立馬變得喜笑顏開。
“既然張神仙都說好,那就一定是好事!”
“王頭,你就直接下令吧,你咋說咱們就咋干!”
“好!”
“那個誰……你領倆人去調查五臺山上那幾十個寺廟的田產……”
“馮程,你領幾個人去查各個大寺的主持、方丈、知客僧等等管事的僧人有多少私產,有無在外邊養女人等腌臜事!”
“還有那誰……你帶上幾個人去各個村里轉轉,打聽下可否有寺院逼債致人死亡等不法事……”
“另外,再查一查山上非法剃度的和尚多不多,有沒有朝廷通緝的要犯!”
“諾!”
王川在布置完任務后,就留在驛站等待弟兄們的消息。
然而,只是過了一天,他就意識到此次任務的嚴峻性。
“王頭,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附近幾個縣的田地都是五臺山上各大寺廟的……”
“王頭,卑職聽聞此地很多和尚有家室,并在各地都有房產、商鋪……”
“王頭,卑職只是去了一個村,就查出十三條人命……”
王川在聽聞手下的奏報后震驚的無以復加,當場就用隨行的發報機給京城發報。
“呈皇太孫殿下,五臺山之行問題嚴峻,目前人手不夠,請求增派人手……”
朱允熥在收到王川的電報后當場批示。
“授權王川調動山西衛所軍隊特權,必要時可請晉王協助辦案!”
王川見皇太孫給予他這般大的信任,膽氣頓時大了起來。
但他并未去聯系衛所軍,而是直接去了晉陽,請求晉王派人協助。
朱棡一聽是大侄子的事,想都沒想就同意了,當場派三衛的首領帶著人跟著王川回五臺山辦案。
有了充足人手的王川,當即命人封鎖了五臺山上山的道路,嚴禁一切訪客上山。
隨后在通過跟皇太孫一遍遍請示中,對五臺山展開拉網式搜查。
朱允熥為了方便他們辦案,還從京城抽調大批審計人員,幫著他們審計寺院財產。
經過十余天的艱難努力,他們終于取得顯著進展,并將卷宗匯總送入京城。
這個疾馳入宮的錦衣衛,就是押解卷宗的人之一。
老朱在得知大孫有后手后就不急著進去湊熱鬧了,而是命人搬來個小板凳,躲在門外聽里邊的熱鬧。
朱允熥在聽到手下匯報調查的卷宗送回來了,臉上的頹喪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自信。
“既然你們想挨餓,那孤就成全你們。”
“不過,在這之前,還請諸位跟孤一起見證一件大事!”
“來人!”
“將五臺山卷宗抬上來!”
隨著朱允熥話音一落,當即有幾個錦衣衛抬著兩口大箱子上殿。
朱允熥走下臺階,親手撕掉封條并打開箱子,拿起最上邊的匯總目錄念道。
“五臺山顯通寺擁有賬面寺產如下……”
“良田三萬頃,店鋪九十七間,窖藏白銀九百八十萬兩,黃金三百二十萬兩,銅錢三百萬斤……”
圓覺聽到這話,一張老臉當場變成豬肝色。
事實上他這個主持都不知道寺院有多少錢,畢竟很多銅錢放在地窖里都幾百年了,穿錢的繩子也早就腐爛了,誰會閑的沒事去數那玩意?
他只對金銀感興趣,但也沒具體數過有多少,只知道很多……
朱允熥見圓覺依然強撐著,當即笑吟吟的問道。
“圓覺大師,你對貴寺的財產可有異議?”
圓覺聞言當場念了一句佛號。
“阿彌陀佛!”
“貧僧一心向佛,從來不關心這些俗務,這些俗務一直是貧僧的師弟圓財負責打理……”
朱允熥聞言曖昧的笑笑。
“哦,原來你不喜俗務呀,那孤可繼續念啦?”
“據查,顯通寺方丈圓覺之子譚云擁有田宅一千三百頃、房屋上百間,童仆三百人,并在代縣擁有店鋪十間……”
“圓覺大師,您能不能給孤解釋下,你這個兒子是咋回事?”
圓覺聽到這話腦門上立馬見汗,但依然面不改色地說道。
“回……回稟殿下,此乃貧僧俗家弟弟之子,因為過繼在貧僧名下,故……故此……”
朱允熥聞言冷笑一聲道。
“圓覺大師,出家人可是不打誑語的,有些話你想好了再說!”
“我……我……”
“孤所知道的可遠比你想象的多,包括你跟代縣譚秀才之女譚秀蓮如何相識、相知、相愛,孤可都知曉的一清二楚!”
在朱允熥說出“譚秀蓮”三個字,圓覺就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貧僧有罪!”
“貧僧愧對天下信眾,愧對佛法,愧對千年大寺……”
朱允熥一臉嫌惡的看了眼圓覺。
“拖出去!”
“派人看好了,不許他自殺!”
“諾!”
圓覺被幾個錦衣衛如同死狗一般拖出去,期間不喊不鬧不掙扎,只是雙眼空洞如死魚。
其他人一直目送圓覺被拖走,直至看不到圓覺的身影……
“諸位,要不要孤繼續念幾個?”
大殿之中沒人敢說話,甚至連喘氣的聲音都沒有。
每一個人都屏氣吞聲,心里惴惴如同打鼓,祈禱不要念到自己的名字。
“塔院寺方丈出列!”
“孤來念念你們塔院寺的事……”
塔院寺方丈聽到這話當場撲通跪下。
“殿下容稟!”
“貧僧堅定地支持殿下對寺院田產收稅!”
“貧僧非但支持收稅,還愿意將大半田產、宅院、店鋪獻給殿下,只留取少量田地供本寺日用……”
朱允熥聞言當場上前將其攙扶起來。
“法明禪師真是深明大義呀!”
“不過您剛剛的話說得不對,那不是獻給孤,是獻給大明朝廷!”
“孤雖然身為皇太孫,但只是代天下人掌管天下,不能代天下人擁有天下……”
“殿下說的是,倒是貧僧落俗了……”
“對了,既然發明禪師這般大方,那貴寺窖藏的浮財……”
法明禪師聽到這話氣得老臉都直抽抽,他都捐出一多半的田產了,皇太孫竟然還不滿足!
然而,就在他猶豫的空當,皇太孫又說話了。
“對了,你們寺的浮財有多少來著……”
“哦,找到了,一百八……”
朱允熥一邊說,一邊故意將身子斜了斜,正好能讓法明看到賬冊上的內容。
法明只瞟了一眼,見上邊寫著一個女人的名字,當場嚇得面無血色。
“殿下,貧僧愿意將所有浮財獻于朝廷!”
朱允熥聞言眉頭皺了皺,不悅的看了眼法明。
“既然法明大師如此慷慨,那孤就替天下百姓謝過貴寺的支持了!”
“殿下言重了!”
“敝寺之銀錢都是信徒供奉,現在回歸于民正合緣法……”
法明說完這話就趕忙退到一邊站著,心里連呼好險,自己剛剛差點就要跟圓覺那老禿驢作伴去了。
一旦被人查出自己也曾犯下色戒,自己的一世英名不保,塔院寺的聲明也要葬送!
他決定了,回到寺院就讓出方丈之位,然后躲進后山閉死關!
有了圓覺和法明做例子,大殿上的其他和尚道士都忐忑不已。
唯有龍虎山和武當山的兩位掌門跟沒事人似的,一來是兩人關系硬,早就打通了皇太孫這邊的關系。
二來龍虎山一脈本就不禁婚嫁,否則這一代代天師是咋生出來的?
武當山的俞蓮舟更不怕了,他們武當山窮得叮當響,連個正經的道觀都沒有,誰都查不出啥來。
朱允熥在處置了兩個大寺的方丈后,再處理其他人就容易多了。
“南山寺?”
“敝寺愿意獻出全部田產……”
“金閣寺?”
“敝寺也愿意獻出田產,并按照朝廷的規矩交稅!”
“太清宮?”
“敝觀也愿意遵奉皇太孫之政令交稅……”
“上清宮?”
“敝觀也愿意交稅!”
“全真……”
“敝教愿意遵奉皇太孫法令交稅!”
朱允熥挨個點名下去,每一個寺院、道觀之主都愿意主動交稅,或者捐獻廟產。
至于其中差別么,就看寺院的主持、方丈是不是有黑歷史,是不是做賊心虛了。
一般來說,黑歷史越多越大方,生怕朱允熥扯出他們陳谷子爛芝麻的陳年舊事,讓他們在天下道友面前身敗名裂。
朱允熥也懶得管那些傷風敗俗的事,只要他們乖乖捐獻田產,乖乖給朝廷交稅,他才懶得管那么多呢。
不過,在收拾完這些老和尚老道士之后,朱允熥又宣布了一些政令。
“為了杜絕各大寺院的貪腐情況,孤決定從今往后每年都派遣審計人員進駐道觀、寺院,清查財產,以及賬目往來……”
“同時,孤也會定期舉行考試,考察各大寺院道觀的修行人對于經文的掌握情況。”
“如果有濫竽充數之輩,孤定然要替佛祖、三清取消其度牒,將其流放三千里……”
朱允熥這番話一出,所有人臉色大變。
如果說剛剛讓他們捏著鼻子交稅,已經讓他們很肉疼了。那么皇太孫這一手,就等于在他們頭上戴了個緊箍咒,還是一年一“咒”的那種。
“殿下……”
“怎么,你們不愿意?”
朱允熥剛說完這話,就彎腰在箱子里翻找起來,嚇得在場的和尚道士當場認慫。
“不不不,我等愿意!”
“皇太孫實乃圣明之舉,這是誠心禮佛敬佛的行為,我等身為佛法護持之人豈能不愿意呢?”
“只是,我等希望朝廷日后發放度牒的數量能多一點……”
這也算是在場的和尚道士提出的唯一條件了。
其實歷朝歷代對于這些不事生產的和尚道士都有控制,發放度牒就是控制手段之一。
老朱對待佛道兩教的態度也不是很好,自打他登基以來,發放的度牒數量總共才幾千張,就是怕和尚道士太多,影響朝廷稅收。
朱允熥聽了眾人的話,心里頓時一萬個不樂意。
他也不愿意發放度牒,甚至還私底下想過,讓他們有生之年都見不到新的度牒!
但一想到自己剛剛從他們身上啃下一大塊肉,若是不給他們點甜頭,估計這幫人回去就會裝死。
一旦他們不愿意配合,那么之后的收稅、收田都會遭遇不小阻力。
因此,朱允熥糾結再三,決定還是給他們個傳承香火的機會。
“諸位放心,度牒發放數量肯定會比以前更多的。”
“不過,你們想要度牒得拿白蓮教的人換。”
“白蓮教香主級別的人頭算一張度牒,堂主算兩張,舵主算五張,護法級別算十張……”
“誰若是能將白蓮匪首韓清綁來見孤,孤當場發放其兩百張度牒!”
兩百張度牒?
所有和尚道士聽到兩百張度牒,激動得眼珠子都直冒光。尤其是全真教掌門,更是興奮的小拳頭都攥了起來。
一張度牒就能撐起一個道觀或者寺廟了,兩百張度牒就是兩百個道觀!
他們全真教自打經過元世祖時期的打擊,這些年一直沒恢復過來。一方面是民間聲望的打擊,另一方面也是官方的不認可,不愿意給他們發放度牒。
因此,一旦他們擁有兩百張度牒,他們瞬間就可以發展壯大起來。不說恢復全真教全盛時期,最起碼也能在北方地區再次站穩腳跟。
其他人聽到韓清的人頭值“兩百張”度牒,也是暗暗摩拳擦掌。
這年頭度牒就是錢啊,一張度牒市價最少值五百兩,就這還有價無市!
“敬請皇太孫放心!”
“鏟除邪教,乃是我等名門正派不可推卸之責任!”
“吾等回到寺院,就會遣弟子下山,尋訪白蓮教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