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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南府,布政使衙門。
茹常聽著衙門外沸反盈天的喧鬧聲,心里充滿無盡的悲哀。
因為今天前來鬧事的不是別人,正是新政惠及面最廣的山東百姓!
他怎么也想不通,為何百姓會反對自己,反對皇太孫的新政!
難道他們就看不出,新政是打擊地主豪強,打擊官員士紳,打擊大明宗室嗎?
自己為了推行新政,幾次遭遇暗殺,被無數官員彈劾,民間讀書人的圈子里更是罵自己走狗。
然而,自己付出了這樣多,得到的卻是……
“茹常狗官,滾出濟南府!”
“茹常狗官,為虎作倀。欺壓良善,盤剝百姓!”
“茹常茹常,喪盡天良。災年加稅,家破人亡!”
茹常聽到百姓這般罵自己,委屈得都想上吊自殺了。自己這可是拼著身敗名裂,遺臭萬年的風險來山東做事的,老百姓就這么評價自己?
在茹常懷疑人生,懷疑社會之時,人群之外的二虎也滿臉疑問。
按理說皇太孫的新政應該不錯呀,咋招來這么多刁民?
二虎這次來山東,不僅僅有替皇爺出氣的想法,還肩負著替皇爺采風,體察民間對新政的態度之責。
因此,一路上都是便裝。
此時見到上千百姓堵在布政使衙門前,二虎將馬匹扔給隨從,就仗著膀大腰圓擠進人群里。
他抓過一個喊得嗓門最大的漢子問道。
“敢問兄臺,您為啥對新政這般不滿?”
“按理說,皇太孫的新政不是對百姓很好嗎,能少交不少稅,還不用強制服徭役了。”
漢子聞言詫異道。
“少?”
“你哪只眼睛看出來少了!”
“俺以前給柳老爺家種地,每畝地交一斗米就行,也不用服徭役!”
“現在平白要交兩斗,俺吃虧吃大了!”
周圍的人聽到漢子抱怨,也齊刷刷地開始抱怨起來。
“俺妹夫以前將地掛在齊王名下,齊王也每畝只收一斗半,別的啥稅都不要……”
“還有俺家,以前把地掛在衍圣公府上,每年交的地租也不多,比皇太孫定下的還少哩!”
二虎聽了一圈,頓時明白這些人是啥玩意了,敢情這就是一群狗腿子呀!
“那你們平時是不是還得替王爺、地主之類的欺負我的百姓?”
“不算吧……”
“就是平時替老爺們收個租啥的……”
二虎聽到這兒也懶得聽了,直接給身后的錦衣衛打了個手勢,讓他們將這群刁民轟走。
在錦衣衛扯下外邊的罩衫,露出里邊錦衣衛特有的飛魚服、繡春刀后,守在布政使衙門前的刁民頓時一哄而散。
不過他們也沒走遠,而是躲在不遠處看熱鬧。
“俺說啥來著,茹常這么欺負人肯定沒好下場!”
“現在看到了吧,皇帝派錦衣衛來抓他啦!”
“真的嗎?”
“這樣看來,皇帝老爺也知道茹常這廝干得過分啦,想要廢除新政啦?”
“那可真是太好了,咱們以后又不用交稅了,哈哈哈!”
在街道上的百姓彈冠相慶之時,躲在門里的茹常確實心中一片冰涼。
他早就知道自己會落得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的下場。只是怎么也沒想到,狡兔還沒死完呢,飛鳥也沒殺盡,皇帝陛下就迫不及待地取自己性命了!
茹常想到此處,當即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當二虎推開布政使衙門大門時,茹常已經摘了官帽,心如死灰地等著死亡宣判了。
二虎見茹常這么配合,一時間倒有些不好意思提老朱的口諭了。
老朱也知道自己這事不地道,因此沒敢留下墨寶。
“咳咳……”
“皇帝陛下口諭!”
“罪臣茹常恭請圣安!”
“圣躬安!”
“茹常,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藩王不敬!”
“著二虎將茹常押赴齊王府,交由齊王發落!”
茹常聽到這話,心里稍微有些驚訝,但臉上卻沒有任何驚奇之色。
皇帝陛下給出這種口諭也算合情合理,屬于意料之外,但也沒偏多遠的程度。
“罪臣茹常領旨謝恩!”
二虎傳完老朱的口諭后,就一臉尷尬地看向茹常。
“茹大人,卑職此次離京之時,皇太孫讓卑職給您傳個話。”
“皇太孫?”
茹常聽到這話,多日積攢的情緒霎時繃不住了,嗷嗚一聲就哭了出來。
“皇太孫竟然還記得罪臣?”
“皇太孫啊……罪臣……罪臣能勞您惦記,罪臣就是死也無憾啦,嗚嗚嗚……”
二虎直接被茹常這反應整蒙了,心道這人咋回事啊,就篤定自己是來殺他的啦?
“茹常,皇太孫的話你還聽不聽?”
“聽!”
“請上使宣讀皇太孫口諭!”
“皇太孫說讓你放心,他會替你做主,會堅定地支持你!”
“皇太孫真這樣說?”
“當然!”
“難不成我敢假傳皇太孫口諭嗎?”
“不不不,罪臣不是這個意思……”
二虎打斷茹常的客套道。
“趕緊起來吧,我帶你去齊王府轉一圈還得回去呢!”
在二虎領著茹常前往齊王府時,齊王府內朱榑正躺在床上哎呀哎呀地叫喚。
“茹常匹夫,欺人太甚,竟然敢命人射本王的馬,害得本王從馬背上摔下來!”
“孤絕對饒不了他!”
“孤要進京告御狀!”
“孤要讓父皇殺了他為孤報仇!”
“哎幼幼……疼死孤啦,嗚嗚嗚……”
齊王妃吳氏在一旁附和道。
“殿下受委屈了……”
“殿下您還不知呢,先前皇太孫在山東之時,對咱們齊王府更過分……”
“要不是臣妾死命地護著,臣妾的弟弟吳壽安都要被皇太孫給殺了!”
朱榑聽到這話,反手就給吳氏一記耳光。
“閉上你的嘴!”
“咱們現在針對的只是茹常匹夫,跟皇太孫無關!”
“千錯萬錯都是茹常這些奸臣的錯,皇太孫沒有半點錯!”
吳氏捂著臉,滿臉的不敢置信。
“殿下,您這是怎么了?”
“您前兩天晚上不還抱怨……”
朱榑見吳氏如此不懂事,氣得他當場命人將其給拖了出去。
“閉嘴!”
“孤何曾有過半分抱怨!”
“孤恨的只是茹常這個奸臣!”
“來人啊,扶王妃回后殿,沒本王的命令,不許她出宮半步!”
“諾!”
吳氏見王爺發怒,也不敢再言語了,只能哭哭啼啼地被宮女和太監簇擁著出了大殿。
在吳氏看來,自家殿下絕對是吃錯藥了,否則怎會如此性情大變?
事實上,朱榑還真沒吃藥。他之所以這般態度,只是因為收到一封密信,他二哥朱樉命人給他送來的密信。
朱樉在信中告訴他,他們各自的王府早就有錦衣衛的探子了,讓他萬事小心。
同時還告戒他不要針對朱允熥,就算抱怨都不行。如果非要怨恨,那就怨朱允熥身邊的奸臣!
朱榑看罷二哥的密信,就知道二哥打的是什么主意。如果他所料不差,他二哥是想打著“誅晁錯,清君側”的旗號來反對朱允熥!
只要將朱允熥身邊的左膀右臂打掉,朱允熥這個皇太孫自然就是光桿將軍,也就掀不起多大的浪花了。
皇帝老爺子還沒理由責怪他們,他們這些當叔叔的被欺負這么慘都不怨恨大侄子,處處維護大侄子,只是搞掉大侄子身邊的幾個奸臣,老爺子想挑錯都挑不出來!
正在朱榑這般想之時,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音。
“殿下!”
“大事不好啦,二虎帶著錦衣衛來王府啦!”
“隨行的還有茹常那狗東西!”
朱榑聽到這話,驚得趕忙從床上爬起來,渾然忘了自己剛剛還哼哼唧唧喊疼呢。
“吳壽安,你說誰來了,二虎不是伺候父皇的嗎,他怎么突然來山東啦?”
“誰說不是呢,卑職看到二虎之時也被嚇了一跳,看二虎的臉色好像來者不善呀!”
朱榑聞言直接慌了,在地上急得直轉圈圈。
“這可怎么辦呀!”
“父皇最偏心了,孤更是比后娘養的都不如,父皇一定是派二虎來責罰自己了……”
“可恨自己被人欺負成這樣,父皇非但不幫我,還幫著外人欺負我,我……”
吳壽安見齊王嚇得都快哭了,趕忙建議道。
“殿下,要不您在床上裝病唄?”
“就算二虎奉了皇命,可見您重病在床,也不敢拿您怎么著吧?”
朱榑聽了這話眼睛頓時一亮。
“對呀!”
“孤咋說也是個藩王,二虎那狗奴才還敢打孤不成?”
“來人,給孤多拿幾床棉被,就說孤病入膏肓,不能下地迎接了!”
“諾!”
二虎領著茹常在前廳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見有人出來迎接自己,心里也不由泛起滴咕,這齊王的譜也太大了吧?、
正當二虎這樣想的時候,就看到吳壽安哭哭啼啼地迎了出來。
“二虎兄弟,我家殿下聽聞您來了,本想親自出門迎接的。奈何身上傷勢沉重,實在是下不來床啊,還請您屈尊過去一趟……”
“這么嚴重嗎?”
二虎詫異的看了眼茹常,茹常則是一臉懵逼的看向吳壽安,心道真是見了鬼了,齊王只是從馬上摔下來,而且摔得也不重,摔完后還能追著自己罵了兩條街呢,咋就突然連床都下不來了?
“走!”
“帶我去看看!”
“諾!”
不多時,二虎來到齊王寢殿,看到躺在床上瑟瑟發抖的齊王,臉色驀地一黑。
這廝在裝病!
二虎可是開創錦衣衛的祖宗,對付各種裝病的犯人最有經驗了,打眼一瞧就知道齊王是裝的。
但他也不能拆穿,只能回京跟皇爺匯報之時多給他下點眼藥。
“齊王真是病得不輕呢!”
齊王見二虎說得這般輕描澹寫,就知道自己的伎倆沒瞞過對方。但他也不慌,只要不挨父皇的責罰就算賺了。
“讓二虎兄弟見笑了,孤真是傷勢沉重,不能親自去迎接……”
“對了,二虎兄弟此次前來可是帶來父皇的旨意?”
二虎聞言點點頭道。
“確實有口諭!”
“但殿下身體不豫,這口諭不說也罷!”
齊王聽到這話,心里暗暗松了口氣。
既然口諭都可說可不說,那證明自己沒啥大事。
一旦確定自己沒大事,齊王反倒是好奇起來。
“父皇的口諭豈能不說?”
“來人啊,將世子抱過來,讓世子替孤磕頭行禮!”
二虎聞言擺擺手道。
“不用勞煩世子了,就是皇爺聽聞您從馬背上摔下來,表示非常擔心,特意讓卑職過來慰問一下。”
朱榑聽到這話傻傻地問道。
“就這事?”
二虎看了看一旁的茹常道。
“還有就是讓卑職將茹常帶過來,交給殿下處置!”
“哈!”
朱榑聽到這話驚喜得跟詐尸了似的,直接從床上蹦了起來。卻不料身上的被子太重,剛起來一半的身子又被壓了回去。
“你們都是死人啊,還不將本王身上的被子撤掉!”
“諾!”
幾個太監趕忙上前,將齊王身上蓋著的被子一層層撤掉,齊王除了束縛,跟沒事人似的從床上跳下來,跟個大灰狼似的,圍著茹常嘿嘿直笑。
“茹常匹夫沒想到吧,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父王還是向著自家人的,不想某個憋……嗯嗯那什么……”
“來人啊,將本王的寶劍拿過來,本王要將茹常一片一片的切了喂狗!”
吳壽安聞言趕忙去墻上拿齊王的寶劍,然而還沒等他將寶劍遞給齊王呢,就被一旁的二虎給攔住了。
“陛下說了,不許你傷害茹常,只許你打幾鞭子出出氣!”
“啊?”
齊王詫異地看向二虎。
“父皇不是說了么,將茹常交給孤處置?”
二虎聞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齊王殿下,陛下只是說將茹常交給你處置,但沒說讓您隨意處置啊!”
“來!”
“拿著卑職的鞭子,打幾下出出氣,這事就算過去了!”
朱榑接過二虎遞過來的鞭子,在手上甩了甩,只感覺輕飄飄的沒有半點力道。
“二虎,你這鞭子是攆雞用的吧,這打到人身上能疼嗎?”
二虎不耐煩地道。
“湊活著用吧,這鞭子還是皇太孫從四皇孫殿下手里搶的呢!”
“朱允熞?”
朱榑聽到這話徹底沒了半點脾氣,敢情這就是讓他打兩下意思意思啊!
茹常此時也聽明白了,敢情陛下沒想要他的命,只是想讓齊王打他幾下出出氣!
這對于皇帝陛下來說,已經是對他格外優厚了,他心里哪還敢抱怨?
茹常趕忙跪在地上,擺出一副認打認罰的架勢。
朱榑看著跪在地上的茹常心里那個氣啊,打他嫌鞭子沒力道,不打心里還憋得慌。
朱榑略微糾結一會兒,掄起鞭子對著茹常就是一頓輸出,把他兩條胳膊都快甩斷了,茹常愣是一聲沒吭!
茹常確實沒啥吭聲的必要,眼前這點羞辱跟他在鐘山煤礦挖煤來說,簡直是啥都不算。
二虎見朱榑氣喘吁吁的坐在椅子上歇氣,笑吟吟地問道。
“齊王殿下可是出完氣了?”
朱榑氣哼哼道。
“就這樣吧,再打下去他沒事,孤可是要被累死了!”
二虎聞言嘿嘿一笑道。
“既然齊王責罰完茹常了,那就請跪接陛下口諭吧!”
齊王聞言登時愣住。
“啥?”
“父皇還有口諭?”
“這回不會是打孤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