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撂下這句話,哼著小曲就熘了,只留下一臉懵逼的朱允熥。
“皇爺爺!”
“你太不夠意思啦!”
老朱聽到身后傳來的抱怨,爆發出一陣開心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
“你個小逆孫,總算遇到困難了吧!”
郭慧妃都要安寢了,突然看到皇爺哼著小調走進來,臉上寫滿了意外和驚喜。
“皇爺,您沒事?”
“咱當然沒事!”
“那您前些日子一直昏迷,還不讓臣妾進乾清宮伺候……”
老朱老不正經地捏了捏郭慧妃的臉蛋,笑嘻嘻地說道。
“咱那是故意裝病,用來嚇唬那逆孫的。”
“至于不讓你去,主要是你這人臉上藏不住事,容易漏了咱的底!”
“那猢猻沾上毛你猴都精,你要是在咱的乾清宮,早就被他看出破綻嘍!”
老朱說完就往郭慧妃的床上一躺,然后嚷嚷著要吃的。
郭慧妃宮里因為有一兒一女,所以各種果脯、零食都是常備。
現在聽到皇爺有命,立馬命人去拿一些肉干、果脯之類的。
老朱吃了幾口就扔到一邊了,郭慧妃見狀只能讓御膳房給他做碗面片,再炒幾個小菜。
“皇爺這是遇到啥高興的事了?”
老朱聽到這話笑得更開心了。
“那逆孫遇到麻煩了,哈哈哈!”
郭慧妃聽到這話,頓時沒好氣地瞪了老朱一眼。
“哪有你這么當爺爺的,大孫遇到麻煩反而幸災樂禍?”
老朱見郭慧妃抱怨,趕忙解釋道。
“你不知道,這孫子前段時間太順了,咱是怕他以為治國真這樣簡單,以后任性而為。”
“現在讓他遇到點挫折,比咱閉了眼后再遇到強。”
“最起碼,現在咱還能幫襯他點,提點他點。要是真等咱閉了眼,咱大孫就只能靠自己嘍!”
“這樣呀……”
郭慧妃聽老朱這樣解釋,這才俯下身子替他脫去鞋襪,并命人打來熱水,給老朱溫柔地泡著腳。
“那小熥熥遇到的問題嚴重不?”
老朱滿懷自信的道。
“還行!”
“都在咱的掌控之中,出不了大亂子!”
老朱雖然嘴上說得輕松,但實際上心里卻是別樣的想法。
朱允熥這段時間監國可謂是成績斐然,這讓他既高興又失落。
高興大孫有治國理政之能,失落自己無所事事,甚至連提點大孫的機會都沒有。
再有就是這孩子也太獨立了,不管多棘手的事情都能解決,讓他感覺自己這個當爺爺仿佛沒了一點用。
比如說將牛痘苗放在金銀銅三種器皿中,賣出三種價格的玩法。
哪怕是他這個老皇帝,聽了都為大孫拍桉叫絕。
此等法子真是太匪夷所思了,既給朝廷搞到了足夠多的銀子,又沒對百姓產生滋擾。
幸好這孫子總算還有點解決不了的問題,否則等疫病一過,他這個老皇帝就只能退位讓賢嘍!
老朱一想到退位,心里就非常煩躁。
哪怕接替他的是他最喜愛的大孫,他心里也有一定的抵觸。
因為一旦退位,就代表著他放棄權利,今后的一切事情都沒了自主權。
這是讓他萬萬不能接受的。
然而,他又希望大孫早日接替他的位置,并想親眼看到大孫把國家治理得蒸蒸日上。
總之,這是一個老朱自己都覺得矛盾的問題。
“隨便泡泡就行了,一會兒咱還得補一頓呢!”
“你是不知道呀,咱裝病這些天,那逆孫天天給咱喝小米粥,都快把咱給喝吐了。”
郭慧妃見到皇爺如此抱怨,不由吃吃地笑道。
“皇爺啥時候也跟小孩子似的學會挑食了?”
“嘻嘻……”
老朱聞言大手不老實地伸進不該伸的地方里,對著不該摸的地方狠狠地抓了一把。
“你個小妖精,咱就是沒吃夠你,哈哈哈……”
郭慧妃見老朱如此高興,心里掙扎了一下,隨即慢悠悠地開口。
“皇爺,太子府的事聽說了嗎?”
“什么事?”
“允熙沒了……”
“啊?”
老朱聽到這話,“唰”地從床上站起來。
“什么時候的事?”
“為啥從來沒人跟咱說過!”
郭慧妃聞言暗暗垂淚道。
“已經有三日了,禮部已經在操辦了……”
“啊呀……”
老朱聞言重重地跌坐在床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滿臉郁悶地開口。
“可惜啦!”
“這孩子咱雖然沒見過幾次,但依稀記得模樣挺可愛的……”
“追封個息王吧,陪葬鐘山……”
“嗯!”
“有皇爺這番賞賜,也不枉那孩子來咱們皇家走這一遭了。”
老朱在得知朱允熙沒了的消息,整個人再也不像剛剛那樣亢奮,就連晚飯都吃得無精打采的。
老朱在吃過晚飯后就躺在床上挺尸,不睡也不言語,就是那么怔怔地看著房頂發呆。
郭慧妃見到老朱這個狀態,心里隱隱有點后悔,后悔自己將朱允熙病亡的事情告訴他。
但這事太大,她又不能不說。
因為一旦讓皇爺從別人那兒知曉此事,皇爺只怕會厭惡自己。
郭慧妃輕輕地將手掌滑到老朱的胸膛上,柔聲安慰道。
“皇爺,可還是在心疼那孩子?”
“唉!”
“心疼又有啥用……”
“咱現在更擔心的是大孫……”
“只希望咱大孫,真有皇天護佑,神靈保佑吧……”
朱允熙之死,給了老朱不小的觸動,讓他又擔心起大孫的壽數來。
雖說他知曉此等事情虛無縹緲,根本就沒個定數。但他依然不免擔心,總怕那孩子會跟他父王一般英年早逝。
老朱這邊一直輾轉反側了大半夜才沉沉睡去,第二天卻醒得異常早。
老朱醒了后在常寧宮洗漱一番就去了太子府,去太子府的小靈堂,給那位沒見過幾面的大孫上了柱香,燒了幾張紙聊寄了一下哀思。
呂氏聽聞老朱來了,趕忙領著兩個皇孫出來迎接。
老朱看到朱允炆和朱允熞都安然無恙,只是朱允炆的臉上多了幾個麻點,心頭的大石總算是放下了。
“兒媳拜見父皇,恭祝父皇……”
“免了!”
“你辛苦了,自己病著還要照顧三個皇孫。”
老朱看了眼令堂里的小棺槨,臉上閃過濃郁的愁悶。
“雖說朱允熙沒保住,但咱聽說你和太醫都盡力了……”
呂氏適時地擠出幾滴眼淚,哭哭啼啼道。
“父皇……”
“兒媳的命好苦哇,嗚嗚嗚……”
老朱見呂氏哭得這樣凄慘,只能求救似的看向身后,郭慧妃立馬上前幾步,拉著呂氏進里間去安慰,獨留下老朱和兩個皇孫站在外間。
朱允炆看著母妃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令堂內的棺槨,眼底閃過一絲嫌惡。
他跟朱允熞不同,朱允熞是被人砸暈的,醒來后什么都不記得。
然而,他一直是清醒的!
朱允炆想不通,為何母妃能將一個陌生人帶入宮里來,又能提前預料到京城會發生天花疫病,并且提前就命人準備好預防用的人痘苗!
難道皇位就那樣重要,可以讓她連親生兒子都搭進去嗎?
朱允炆想到此處,痛苦地閉上雙眼,任憑眼底的淚水滑落。
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逃離這個皇宮,逃離這個太子府,馬上回到自己的封地就藩。
然后有生之年他都不想見到母妃,這個害死他親弟弟的劊子手!
老朱看到朱允炆哭得這般傷心,還以為他顧念手足之情,為弟弟朱允熙的死而難過呢。
“好孩子!”
“來爺爺這邊,讓爺爺看看,你臉上這麻點是怎么回事……”
“皇爺爺,孫兒這臉不礙事,是生病時出痘留下的。”
“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
“哦哦哦……”
老朱又看向朱允熞,見朱允熞正偷眼打量自己,趕忙朝他招招手。
“允熞也來爺爺這邊,讓爺爺好好看看。”
朱允熞聞言這才諾諾蹭蹭地走過去,然后緊張兮兮地看向皇爺爺。
“皇爺爺安!”
“安!”
“咱安著呢!”
“來,讓咱抱抱!”
老朱俯下身子抱起朱允熞,看著朱允熞瘦削的小臉就是一陣心疼。
這也都是他的親孫子啊,是他大兒在這世上遺留的骨血!
在老朱抱著孫子暗然神傷之時,秦德順悄然走了過來。
“皇爺,臨安公主、寧國公主、安慶公主等人在宮外候見……”
老朱聽到這話,臉色頓時閃過一絲不虞。
雖說拿股份換糧食之事,乃是他大孫定下的策略,但他依然耿耿于懷,覺得自己這幾個女兒不識大體,連大侄子的便宜都占。
“她們來干嘛?”
“回稟皇爺,說是來悼念一下小侄子……”
“哦!”
“算她們還有點良心!”
“宣她們進來吧!”
不多時,臨安公主、寧國公主、安慶公主各自領著兒子、女兒來到太子府,見到父皇也在,趕忙先給父皇見禮。
老朱不耐煩地擺擺手,對著幾個女兒說道。
“先給你們小侄子上過香再來敘話!”
“諾!”
三位公主分別給朱允熙焚香拜祭過后,這才亦步亦趨地來到父皇面前請安問候。
“女兒在宮外得知父皇接種牛痘苗昏迷不醒,這些日子甚為擔心,一直想入宮來拜會父皇了……”
老朱聽到老大臨安公主這樣說,臉上不由閃過一絲冷笑道。
“是又要跑過來跟咱哭窮了吧?”
老朱生臨安的時候,正四處攻城略地,日子過得極為艱苦。
因此,臨安公主跟著他顛沛流離,從小吃了不少苦頭。
以至于臨安這孩子哪怕嫁了人,都把錢財看得很重,總是跟個摟錢的耙子似的從娘家往出劃拉錢。
臨安聽到父皇這般說她,臉上也不惱,只是習慣性的哭窮道。
“女兒也是沒辦法呀!”
“孤兒寡母的養活兩個兒子,若不是趁著父皇還卷顧,多給兩個兒子攢點家底。等以后換了新皇帝,誰還認我這個姑姑啊!”
老朱聞言眼皮一耷拉,故意裝作沒聽見似的逗弄朱允熞。
只是朱允熞這孫子,遠沒有另外一只小逆孫好玩,不管他怎么逗弄,這孫子都是板著笑臉,擺出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
“大閨女,你就別跟咱哭窮了!”
“你公公的家底不都被你收攏了嗎,咱可是一個子都沒動!”
臨安公主的公公可是大明開國第一功臣,位列國公榜首的李善長。
李善長也是個守財奴,在大明開國后沒少薅大明的羊毛。
侵占百姓田地也就罷了,自家修宅子都得從軍營調走五百軍士,去幫他們家砌磚和泥。
即使這樣,老朱對李善長依然很寬容。直至爆出他跟胡惟庸密謀,并且早就知道胡惟庸要造反,但卻一點口風沒給他這個皇帝透,這才引起了老朱的殺心。
感慨自己用了半輩子,都沒能焐熱這老家伙的心,讓他依然對自己這般不忠。
因此,老朱在一眾大臣的聯名上書下,也就順理成章地殺了李善長。
但老朱殺了李善長后并未感到高興,反而覺得心里一陣空虛,甚至隱隱有幾分后悔。
覺得自己還是太暴躁了,應該緩上幾年再說。
李善長本來就一大把年紀了,與其一刀把他砍了,落得個刻薄寡恩的罵名,不如留著他多活幾年,讓他慢慢老死算逑。
因為這份愧疚,因此他對于大女兒臨安公主也格外寬容,非但沒有抄沒李家的財產,并且時常對大女兒賞賜。
臨安聽到父皇的擠兌,絲毫不讓地懟了回去。
“那女兒替死去的公公,謝過父皇的恩典了!”
這就屬于典型的哪壺不開提哪壺了,把老朱氣得差點翻白眼。
寧國公主看到父皇要動怒,趕忙推了大姐一把,然后示意四妹安慶公主拉著大姐去一邊坐坐。
然而,安慶公主就跟沒看見似的,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因為說起來,她跟自己的父皇也有仇,而且是殺夫之仇。
安慶公主的駙馬歐陽侖,就被老朱當成典型給宰了,用以警告那些不法勛貴,讓他們知道自己狠起來,連自家女婿都殺,你們自己掂量著辦。
寧國公主見使喚不動安慶,也只能自己出面拉著大姐去了里間,把大姐臨安公主交給郭慧妃,讓郭慧妃拉著她閑聊。
外間只剩下老朱和安慶公主之時,老朱的臉上也閃過一絲尷尬。
他這輩子對待兒子們敢說一句問心無愧,但對待自己的一干女兒之時,老朱的腰板就挺不直了。
“安慶這段日子過得還好吧?”
安慶悻悻的朝著父皇福了一福,氣哼哼的道。
“還行!”
“托父皇的洪福,我們娘幾個倒也沒上街去要飯……”
“唉!”
老朱聞言嘆息一聲道。
“過去的事就過去吧,那事是父皇做錯了,父皇不也給你賠過不是了嗎,你就別跟父皇置氣了……”
安慶公主見老朱這樣說,也不由委屈巴巴地抹了把眼淚。
“女兒……不敢埋怨父皇……”
“可父皇也……也不能任由人欺負……欺負女兒呀……”
“女兒辛辛苦苦拉扯幾個孩子,日子本來就過得緊巴巴,還讓您大……大孫子騙去上萬兩銀……銀子……嗚嗚嗚……”
老朱聽到這話,尷尬的老臉再次一紅。
“咋就能騙去這樣多?”
“還不是那金……金痘苗……”
“哪有像那孫子似的坑自家人的,種一個金痘苗,就黑了女兒一千兩銀子……”
“女兒家里人口多,自家孩兒都用了金痘苗了,還能偏了亡夫的幾個侄子、侄女嗎?”
“這十來個孩子算一起,可不就一萬兩銀子出去了,嗚嗚嗚……”
老朱見安慶公主哭得梨花帶雨,趕忙放下朱允熞,從袖子里摸出一塊手絹遞過去。
“別哭了!”
“父皇一會兒就回宮揍那孫子替你出氣,再讓他把錢退給你!”
安慶公主聽到這話頓時不哭了,擦了把眼淚,扭扭捏捏地道。
“其實也不用退,您讓大侄子把金陵煤業商會的股份讓給女兒點就行了……”
“呃呃?”
老朱聽到這話登時愣住,他感覺自己好像上當了!
這三個逆女,就不是奔著奔喪的,而是奔著來繼續占他大孫便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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