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孑的家是一處縣城東邊的一棟老舊家屬樓的兩居室。
這是曾經村里農機廠的職工宿舍,當年的農機廠屬于集體企業,也曾有過很是輝煌的日子,起碼在八十年代,農機廠的產品曾輻射周邊的兩市七縣,但在兩千年后跟其他集體所有制企業一樣走向了沒落。
廠房早就被賣掉了,只剩下三棟九十年代初修建的五層樓房。
老寧十八歲就進了廠,當時接了老爹的班,在廠里工會主席的親哥幫他弄到了這套63平的福利房,也成了現在寧家最后的財富。
寧媽在寧孑六歲的時候跟著姐妹去深城特區打工,被外面的世界迷花了眼后,回來就跟老寧離了婚,然后重新回到了深城,成為了為特區奉獻青春的一員。
最初每年還會給寧孑來兩個電話,只是從寧孑上初中開始便沒了音信。
所以懂事后的寧孑其實是寧爸一手帶大的。兩個男人性格還都很內斂,可想而知平日里的生活有多無趣。
這大概也是寧孑會沉迷于做題的原因。
畢竟除了讀書,生活真的沒給過他太多期待。
就好像今天,老寧把寧孑帶回家后,寧孑便抱著小貓鉆進了自己的房間,老寧則拿出了手機,在外面不停的撥打著電話。
雖然寧孑早已經成年,但作為寧孑的父親,他終究要把這些事情擔起來。
寧孑關上了房門,他沒去管寧爸在外面跟誰打電話,而是將小貓小心的放到桌上后,從柜子里拿出了一臺筆記本電腦,直接開機。
這臺筆記本是他去年拿到華清大學錄取通知書后,縣里的教育局表彰給他的。
一個華夏十八線小縣城里的狀元自然沒法跟城市里那些重點高中培養出的狀元們相提并論。但對于寧孑來說,能擁有這臺筆記本電腦已經是意外之喜,即便電腦的配置并不算高端。起碼現在就派上了大用場。
他現在要做的事是把夢境中學到的東西給整理出來,或者說把三月大人灌輸到他腦海中的那篇論文給整理出來。
是的,剛剛的學習過程很詭異,就好像有人在往他的大腦內傳輸知識一樣。甚至讓他在夢中都感覺到了腦袋里隱隱作痛。
所以這篇論文他其實并沒有完全掌握。
用三月大人的話說,這是提前給他些福利而已,想要將論文中所有的概念、公式,全部融會貫通,起碼得要一個月。
比如論文里將一個數學里極為常見的概念傅里葉變換都用得出神入化,起碼能讓在華清大學里淺顯學過一些積分變換的寧孑覺得嘆為觀止。
用三月大人的話說,這只是它曾經的主人最不值一提的一篇論文,但當寧孑看了論文標題之后,卻發現這可能是他這輩子的無法高攀的課題。
equations》。(納維斯托克斯方程解的存在性與光滑性證明)
如果寧孑沒記錯的話,這是一個世界級的難題。他在華清的時候聽同寢一個參加過物理奧林匹克競賽的同學晚上聊過這個問題。
寧孑還記得當時他聽著同寢的兩個同學躺在床上聊著流體力學、流體平衡方程、湍流等等問題,最后到NS方程,他卻只敢躺在那里裝睡。
不是不想參與,而是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插話。
現在回想起來,突然覺得當時他們聊的其實很淺。
一定要類比的話,就是同學們探討的是普遍性適用問題,而這篇論文卻很詳盡的用一個個引力去論述各種小尺度的發散,在任意小的湍流中去討論流體發散的動能,在極端尺度下,探討這些發散動能對方程解的控制……
就這樣,寧孑一邊在電腦上飛快的打字,畫圖,將腦海中的論文還原,一邊系統的梳理這些存在腦海中的知識。
也有暫時想不明白的引理跟定理。
但這并不影響他把那些繁復的公式跟論證過程給還原過來。順便還能加深記憶跟理解。他是如此的專心,寧爸幾次打開房門,他都仿若未覺。
直到夜色漸臨,寧爸終于重重的敲了敲寧孑的房門。
“小孑,出來,你大伯來了。”
寧孑這才驚醒,看了眼依然趴在桌上的小貓,又看了眼幾個小時才處理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論文內容,這才站起身,走出了房間。
三個男人坐在不算大的客廳里,茶幾上擺了一盤豬頭肉,一盤鹵香干跟一瓶老白干,還有三個酒杯。
大伯端起杯子,狠狠的將一杯酒直接一飲而盡,這才嚴肅的開口道:“下午我去了派出所,找老李聊了聊,他說小孑這事可大可小。他建議你明天帶著小孑先去錄個口供,等到那邊出院了,他在把你們都叫過去走調解。”
“老李說了,那個腌臜貨也不干凈,所里的人也不信他們說的。調解的時候會幫著我們嚇嚇對面,五十萬肯定是不可能的,但醫藥費得給人家出了,多少還要再賠個幾萬。”
寧孑的大伯寧建早些年接了寧為爺爺的班,在農機廠當了個小干部。在小縣城里也算是交游廣闊,多少有些面子。
寧孑默不作聲,寧爸則紅了眼,抬起頭,憤憤道:“我聽小孑說了,是他們先找的麻煩。那么多人欺負我們家小孑,拳打腳踢的,怎么還要我們賠錢?最多只給醫藥費,想訛我們老寧家,我跟他們拼了!”
大伯瞪了寧爸一眼,怒道:“拼了,拼了,你一把年紀了無所謂,小孑怎么辦?他可是高材生,以后要去京城讀書,要出人頭地的!幾萬塊跟小孑的前途比起來算什么?現在這個社會是講法律的!”
跟著,大伯又瞪了寧孑一眼,道:“還有你,小孑,學校你干脆也別去了,就在家里自己復習,準備高考!這次到了京城,可一定要注意,別再被趕回來了!我知道你們現在困難,這張卡里有十萬塊,你先賠給他們,等小孑以后賺錢了再還給我!就這么決定了!”
說完,大伯從兜里掏出一張農村信用社的卡,重重拍在了茶幾上。
“哥,這是你給寧曉準備的吧?”
“不用你管!以后小孑出息了,還會不照顧他唯一的堂姐?再說,這錢是要還的。”
然而,寧孑抬起頭,看向大伯,認真而又執拗的問道:“大伯,你信不信我?”
“嗯?”
“我不參加高考也能上大學!”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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