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后果然是個院子，但這里可沒曬貨的木架，而是擺著十幾個花盆，種滿各式草藥。其中有一種植物烏漆麻黑，長得像是燒焦了的人參，但腦門兒上頂兩撮白毛。董銳一看就哦呵一聲：“這里竟然種著鬼絲娃！”
鬼絲娃是山精的一種，也像人參一樣能夠滿山亂跑，但平時喜歡宅在地里不動。誰敢把它從地下揪出來，或者不小心碰到它、令它不滿意了，它就會突然發出無比凄厲瘆人的尖叫聲。賀靈川有幸聽過，聲量大概有……一百七八十分貝吧，能把普通人的耳膜震壞。
這也是一種神通，堪比魔音穿腦，聽眾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震暈過去。
能在鬧市區的院子里種鬼絲娃，這家鋪子的主人不尋常。
這種山精也是一味稀有珍貴的藥材，更是各種巫卜術的材料之一。
鐘勝光目不直視，走到屋前敲門。
里頭即有人道：“請進。”
賀靈川覺得，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啊。
鐘勝光推門進去，有人迎面而來。
瞧見那副面容，賀靈川脫口而出：
“大薩滿？！”
這人看起來三四十歲，面容平凡但目光溫和，扔到人堆里可能就找不見了。關鍵是，賀靈川居然也認得他——
照滿都大薩滿！
董銳和攝魂鏡一聽，都吃了一驚：“咦，不會吧？”
賀靈川神色凝重。
一百多年前，照滿都大薩滿也曾經出現在盤龍城里？
并且和后世相比，他的樣貌壓根兒沒變。
人類做不到這一點，連青陽國師也不能。所以大薩滿不是人么？
而在盤龍世界，賀靈川根本沒見過這一號人。
一百五十多年前的盤龍城，現世的黑水城，都有大薩滿留下的痕跡。賀靈川嗅到了做局的味道。
鐘勝光下一個動作，更是讓三人不可思議。
他上前一步，對著照滿都大薩滿一揖到底，禮數十分完滿：
“仙尊！”
原來在不同歷史時期，照滿都還有不同的稱號？
朱大娘氣得直撓爪，在地上噌噌噌打出幾個小坑：“這照滿都到底是哪一尊上仙？這鐘勝光怎么不喚他的全稱？”
“你來了。”照滿都和顏悅色，又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鐘勝光即道：“小女沒來。”
照滿都點了點頭，看樣子還松了口氣。
賀靈川也接收到關鍵信息：照滿都知道紅將軍的真實身份。
這一點，完勝盤龍城九成居民。
“大事不妙。”鐘勝光也沒心思寒暄，直截了當道，“我剛收到貝迦來函，限盤龍城十日之內交出大方壺！”
后面的“否則”，就不說了。
賀靈川聽得心頭猛然一揪，知道自己無意中又撞見了盤龍歷史上的關鍵節點，也是他在盤龍世界最擔憂的情況：
盤龍城擁有大方壺的秘密，被靈虛圣尊知道了！
這與后世的情況不同：蒼晏面積實在廣袤，跟貝迦之間又隔著偌大的一個牟國，所以盡管天魔發現大方壺在九幽大帝手里，也暫時拿他無可奈何。
然而盤龍城地理位置不好，就在貝迦邊上，且這時的盤龍城領地不能與蒼晏相提并論。若說先前貝迦還有理由無視盤龍城，可大方壺的秘密一朝泄露，靈虛圣尊也不能善罷甘休！
鐘勝光很清楚，盤龍城面臨滅頂之災。
他會怎么辦呢？
照滿都面色微變：“天魔還是發現了。”
“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少之又少，連你我在內，盤龍城里的知情者不超過五人。”鐘勝光眉頭都皺出一個“川”字形，“這怎么可能泄漏出去？”
“既不是城里泄漏的，那就是城外有人出賣了你。”
照滿都的話一針見血，刺得鐘勝光猛然抬頭：“您也認為……”
“若你認為那五人可靠，這就是唯一可能。”
“靈山！”鐘勝光捏緊了拳頭，“靈山！”
這四個字，他說得咬牙切齒，又充滿了懊悔。
照滿都問他：“事已至此，鐘指揮使有什么打算？”
“大方壺是我從淵王那里繼承過來的。淵國覆滅之前，淵王特命邵堅偷偷將大方壺送來給我，以保有對抗天魔的一線希望。”鐘勝光沉重道，“按理說，大方壺在盤龍城的秘密既已曝露，我就該將它也送出去，以免它落入天魔之手。”
“你心里已有合適的人選？”
“問題就在這里。”鐘勝光搖頭，“我尋找了二十多年，見過的英才無數，考察過的強人無數，卻無一人堪當重任！”
照滿都也是滿面凝重：“即便天賦、秉性、根骨、氣運上佳，也未必是值得大方壺托付的人選。這世上奇才太多，但能被大方壺認可的信念卻太少。這么多年過去，它都沒有動靜，不像從前，一眼就選中了你。”
大方壺這樣的至寶，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給出去的。若是所托非人，還不如不要托付。
“倘若盤龍城也步上淵國后塵……”鐘勝光苦笑，“這份使命太沉重了，仙尊，我、我和大方壺找不到繼任者！”
這句話里，埋藏著深不見底的無奈。
照滿都仔細看他幾眼，才問：“你有什么想法？”
鐘勝光是個很有主意的人，他既然來見照滿都，想必已有腹案。
“如果淵王和我都失敗了，要么是時機不對，要么是我們原本的思路方法不對，再這樣抗爭下去恐怕也是徒勞，也讓大方壺更加危險。”鐘勝光正色道，“請教仙尊，有沒有法子能將大方壺留在城中，讓天魔無法拿走？”
“留下大方壺，又讓天魔拿不走？”照滿都仔細琢磨這句話，神情有些驚訝，“你是想，將大方壺與盤龍城完全綁定？”
“大方壺吞掉彌天之后，我能感覺到壺中將有劇變，此時將它送走，也不是明智之舉。”
照滿都沉吟不語。
“另外，我從許久之前就盤算著，盤龍城萬一戰敗，我也要給所有子民找一條退路。”鐘勝光面色微黯，“昔年是我一手將他們拖入大方壺與天魔的斗爭之中，我鐘某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唯獨對他們有所虧欠，心中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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