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費什么力氣就找到了劉葆葆所說的門戶,輕輕叩響。
里面安安靜靜,沒動靜。朱大娘也沒聽見異動。
賀靈川又敲了三下,還是無人應答。
倒是邊上另一戶人家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有個十一二歲的孩子露了半個臉,對賀靈川道:
“大薩滿又出遠門,你們來晚了。”
為什么賀靈川毫不意外:“他是何時離開的?”
“昨天晚上。”
董銳呵地一聲:“這么巧,好像知道我們要來似的。”
這小孩打量他們,語氣不屑:“你們是誰?”
在他心目中,照滿都大薩滿可是一等一的高人,誰能逼著他連夜出門?
這兩個家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這時,朱大娘挪到了賀靈川身后。門縫窄,小孩先前沒瞧見朱大娘,這時眼前忽然閃過一條又粗又壯又多毛的大長腿,嚇得往后一個踉蹌,木門砰一聲就關上了。
賀靈川只得對著門道:“我十多年前在黑水城住過,今次故地重游,來拜訪大薩滿。”
他能聽到小孩的心臟跳得砰砰快。好一會兒,對方才道:“大薩滿出門前有交代,今天的訪客就請直接進門。”
董銳奇道:“大薩滿能算到你要來?”
“也不是頭一回了。”賀靈川的好奇心也達到頂點,于是走回黑門前輕輕一推,門從里面鎖住了。他確認這兒沒有結界,然后就翻墻跳了進去。
門后的院子不小,也不像普通人家那樣種菜養雞鴨,而是種了一叢竹子,在大棗樹下擺了一套石桌椅。
竹邊還有一個石敢當,鏤成一個圓蛋的形狀,上面有縫隙。
屋門半掩著,賀靈川輕輕推門走進去,里面的擺設平平無奇。
要不說這是照滿都大薩滿的居所,他還以為自己進了隨便哪個民宅,就是干凈整潔得過分了。
三人在幾個屋里來回走動,每樣東西都井井有條,但沒什么生活氣息。
普通人家里,總有那么幾件東西會隨手亂放。
進門的圓桌上,用燭臺壓著一封信,信封上有幾個小字:
靈川親啟。
這封信是留給他的?賀靈川拿起來,也不怕上面動過手腳,輕輕打開信紙。
信上只有十四個字:
浮生暫寄夢中夢。
世事如聞風里風。注1
朱大娘也湊了過來,十幾個眼珠一起瞪著信紙:
“偈語?這是什么意思?”
它討厭人類的原因之一,是他們太愛打啞謎了!
信上就這么沒頭沒尾的兩句,沒有落款,沒有隱藏內容。
賀靈川不語,一手按在了浮生刀上。
“浮生”是指這把刀?
這曾是鐘勝光的佩刀,斷了之后由賀靈川重鑄接手。他并不清楚這把刀從前還有什么過往,但“浮生”這個名字是他在刀成之時有感而發,脫口而出的。
這是他自主取名,沒人給過暗示。
由此聯想,“夢中夢”莫不是大方壺之中的盤龍世界?
“浮生刀”鑄好之后,他才開始夜游盤龍世界。說這把刀是他與盤龍城雙方聯系的紐帶和載體,也沒什么問題。
并且賀靈川初入盤龍世界,都是在夜晚睡著之時,的確以為那是個夢境。
倘若這一句偈語解釋得通,下一句又是什么意思呢?
正思忖間,不知哪里刮來一陣大風,院中竹叢簌簌作響,還伴有銳鳴,聽著竟有幾分金戈鐵馬的味道。
賀靈川聽著這個動靜,忽然記起來了!
他離開蒼晏之前做過一個夢,夢中見到了照滿都大薩滿,并向其請教問題。當時天黑,四野不清,可風吹竹搖的聲響與現在一模一樣!
難不成,他與大薩滿就是在這個地方對談?
他兩步奔到院子,一低頭就找到了音源:
那個圓蛋形狀的石敢當,每當有大風吹過,不知怎地,都會發出殺伐之音,令人心旌搖動。不過這院里好像有隔音的手段,聲音不會傳出去擾民。
當時他就聽著這樣的殺伐之音,問了大薩滿好幾個問題。
古怪的是,他想不起自己具體問了什么,仿佛與大方壺或者盤龍世界有關;而大薩滿的回答,此刻反而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緣起性空,諸法無常,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注2
說完這十六個字,大薩滿還問他:“記住了么?”
賀靈川當時搖頭:“記不住,總覺這幾句話要從腦海里飄走。”
他在夢里,頭腦總不如現實清醒,夢里仿佛還飄著一層迷霧,既讓他看不清前路,又要混淆他的已知。
“那是因為,還沒到時候。”大薩滿毫不意外,“記不住沒關系,就把它留在夢里吧。以你心性,應該很快就能想起來。”
現在,賀靈川確實想了起來。
這十六個字是什么意思,就非常好解了。
賀靈川在院中石桌邊坐了下來,拿出新得的偈語又看兩眼,徑自出神。
董銳也在桌邊坐下,朱大娘則八爪一收,窩在竹林邊。
他們也不打擾他。
風過留聲,也不知石蛋響了幾次,賀靈川才長吸一口氣,站了起來。
董銳即問:“怎樣,有譜沒?”
朱大娘卻道:“你的臉色好難看。”
“無妨,就是有點心累。”賀靈川伸個懶腰,收起一臉凝重,“走吧,去盤龍廢墟。”
就在這時,朱大娘忽然道:“有五人進了巷子,往這里來。”
大薩滿的居所在巷底,平時少有人至。賀靈川一指柴房后頭:“走吧。”
三人跳過后墻離去,朱大娘在院里的樹上留了個小小的眼球蜘蛛。
他們剛剛離開,那幾人也來到大薩滿門前,伸手推門。
賀靈川也通過眼球蜘蛛監視他們一舉一動,這時就挑了挑眉。
這幾個一身戎甲,為首的居然又是熟人:
單游俊。
十余年前,他從敦裕的李家私軍收來幾名好手,單游俊就是其中之一,甚至后來的仰善大總管丁作棟都是單游俊介紹給賀靈川的。
賀靈川在鳶國北線落水之后,單游俊自然轉投其父賀淳華,直至今日。
如今他衣甲鮮明,身著申國戰甲袍服,身后的親衛目光炯炯,也是好手。
注1:出自唐·李群玉《自遣》。
注2:出自《金剛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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