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緊關頭，賀靈川又有一個瘋狂而大膽的推論。
之所以說瘋狂，是因為他從未在盤龍世界以外的地方這樣干過；
之所以說大膽，是因為他有且僅有一次驗證的機會。
沒時間了，他要在生死之間做一個抉擇。
距離青木門只有一步之遙，他向門內的黑暗空間投去最后一眼，毅然轉身！
他放棄了入門的機會，轉頭直面九幽大帝。
也直面自己的未來。
對方攜著凌厲的勁風，離他不過三尺，鐵血、威嚴、冷酷。
原來，直面九幽大帝要承受這么大的壓力。賀靈川輕吸一口氣，朝著他扔出了環蛇項鏈。
來吧，命運的考驗。
九幽大帝抬起浮生刀，改劈為刺，刀尖就從環蛇木雕當中的孔洞穿過，沒有損害到它分毫。
但他對賀靈川可沒有這么溫柔，刀鋒閃著寒光，直接刺進他的心房！
就好像賀靈川先前殺掉原身一樣。
這一回，沒有抵抗、沒有花招、也沒有意外，浮生刀結結實實打中了他的要害。
鮮血，順著刀身上的微槽流了下來。
先是一絲絲，后是一縷又一縷。
鮮血也流到了環蛇木雕上。
果然不管死多少次，要害被捅還是這么疼。賀靈川苦笑，看著近在咫尺的九幽大帝：
“摘下面具，讓我看清自己吧。”
他勉強伸手，想去揭九幽大帝的面具，對方沒有閃避。
但他的手指還沒碰到面具，就化成了灰。
他看看自己的胳膊和身體，一樣正在消散。
對面的九幽大帝忽然抬手，自行揭下了面具。
賀靈川看到那張臉就笑了，笑得一臉釋然：
“果然是這樣，未來就交給你……”
他也和前身一樣，灰飛煙滅。
這薄霧山谷，又只剩下一個活人。
九幽大帝的刀尖上，還留著一掛項鏈。
兩個賀靈川都煙消云散，但它還在。
他把環蛇木雕取下來，攤在手上。鏈墜子上最后一滴鮮血就滲進了他的掌心，快得像被海綿吸走，而那一對蛇眼也亮了起來。
被鮮血染紅的眼睛。
在這個小小的霧谷世界中，只有它經歷了賀靈川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握住這只鏈墜子，九幽大帝的眼神，也從冷酷生硬漸漸轉作明亮而通慧。
通天塔還矗立在面前，原本兩三息后就要合上的大門，現在也中止了，黑沉沉的門洞正對著他。
他卻沒有走進去，而是返身走去水潭邊上，觀察了好一陣子。
水中有些畫面，他看得目不轉睛。
但畫面很快散去，最后留下的只是個倒影。
九幽大帝的倒影。
沒有“前我”的毛躁壓抑，沒有“現我”的異世面孔，就是九幽大帝。
無論外貌裝束，都和現實世界中完全一樣。
“這里是我的世界。”他沉聲宣告，“想在這里困住我，命運也沒有資格！”
他的聲音回蕩在山谷，“——沒有資格”！
這句話說完，身后的通天塔就消失了。
九幽大帝又看了看手里的環蛇項鏈。
這條蛇已經開始吞噬自己的尾巴。
在這個試煉里，最難的并不是逃避“九幽大帝”的追殺，而是做出正確的選擇。
有幾人能克制住逃生的誘惑，轉身面對窮兇極惡的未來呢？
賀靈川敢這么做，有一個首先確認的前提：
元力落不到別人身上，所以這薄霧山谷中的“九幽大帝”，也一定是他自己。
所以這薄霧山谷既不在大方壺中，也不在仙人遺寶當中，而是在他自己識海的深處，只是被仙人遺寶給圍蔽起來了。
或者用千幻真人寫在幻術總綱里的一個詞：
“瞑瞑之中。”
不是“冥”，而是“瞑”。
但仙人遺寶巧妙地令他的意識錯位隔離，讓他不得不面對死亡和未知的恐懼。
然而“命運”運行的方式，就是一刻不停地吞噬過往，如同蛇之銜尾，無限循環。
如果當時他選擇沖進貌似更安全的通天塔，那就是一種逃避，不敢直面自己的未來。
而沒有了“現在”，又怎么會有“未來”？
那么這一次試煉也就失敗了，他自己的“命運之環”也會因此而斷裂。
因為，通天塔顯然并不是賀靈川識海原有的造物。
恐怕那才是真正的陷阱，他的意識一旦離開自己的識海、自己的身體，進入那未知之地，才真正叫作結局難料。
想想身邊兩個黑甲衛怎么死的？他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賀靈川挽了個刀花，在面前隨意劃了個“乂”字，就好似劃破了一層幕布，有溫煦的風從幕后吹了進來。
他輕輕喝了一聲：
“散！”
起先是籠罩山谷的霧汽被吹散，而后林木、山谷、水潭也都化煙而去。
這個壓抑而單調的世界，就在九幽大帝眼前支離破碎。
既已知道這是哪里，這地方就困不住他了。
他根本不必逃離，只需要讓這地方自行消失！
鹿府祖祠。
在眾人看來，金光彌漫九幽大帝全身，前后只有短短三息。
隨后金光也消失了，充斥整個鹿府的黑紅兩色霧汽也消失了，還頭頂上一個朗朗青天。
九幽大帝一動不動，好像只有一副鎧甲立在原地。
眾人的目光卻死死盯著他的手腕。
腕甲上的金環已經全部成型，乃是一頭異蛇不停吞噬自己的尾部，循環轉動。
天光之下，它的每一塊細小鱗片都閃著異光，如同活物。
眾人面面相覷。過了好一會兒，萬俟良低聲試探：“大帝？”
賀靈川忽然睜眼。
他眼中金光大作，比正午烈日還要奪目十倍！
旁人無法直視，駭得后退幾步。
幸好這般異相只持續短短一瞬，賀靈川再多眨兩下眼，金光就不見了。
一切如常。
一片死寂。
眾人屏住呼吸，不知道他變成了個什么樣的怪物。
九幽大帝卻首先看向鹿振聲。后者的絕望、沮喪和恐懼，都已經寫在臉上。
原以為這一次能拿下九幽大帝，何曾想連老祖宗的寶物都奏不起效！
“是我小瞧你了。”九幽大帝順手摘下金蛇銜環，讓它懸浮在半空中，“你用它害過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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