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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遠材和劉三全齊齊看向高源。
高源平靜地與兩人對視,他還真沒吹牛。別看情況危急,但高源上輩子經歷過的危急情況多了去了,眼前的真不算什么。況且病人現在還在發熱,情況還沒有最差。
張遠材看看劉三全,又看看高源。
劉三全已經坦言他不行了,這個年輕后生雖然說自己行,可張遠材信不過啊,這人也太年輕了吧。但他們這兒現在也沒別的大夫,他老娘都病到這個程度了,沒有辦法再送到醫院去了,折騰不起了。
劉三全對高源嘖嘖道:“后生,你這口氣,比趙煥章都大。”
張遠材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問問:“那你打算用什么藥?”
高源回答:“瓜蔞薤白白酒湯……”
不等他說完,劉三全皺眉打斷:“這不是治胸痹的嗎?”
張遠材問:“啥是胸痹?”
劉三全道:“就是胸還有背這一塊疼痛,主要是心臟出問題了,心臟病,西醫上說的冠心病之類的。”
張遠材又看向高源,問:“可我娘不是心臟病。”
高源聞言皺了皺眉,他對劉三全還是很熟悉的,劉三全就一普通大夫,他只能治治普通疾病。疑難雜癥,危急重癥,他是不行的。而且他的思維比較固化,也就是俗話說的讀死書。
高源看著劉三全,反問:“那胸痹的病機是什么?”
劉三全想了想,答:“病機……病機應該是胸陽不振,陰寒凝結。”
說完之后,他就后悔了,他干嘛搭理這小子?
高源點點頭:“沒錯,胸部這一塊,因為陽氣不振,所以陰寒聚集,這個時候需要用瓜蔞薤白白酒湯,胸陽一通,陰寒就去了,對吧?”
這回劉三全就沒搭理高源了。
張遠材急著問:“可這跟我老娘有什么關系?”
高源指了指老太太,又撫著自己的胸部:“老太太的病是胸腔積液,胸腔這一塊積滿了液體。液體屬陰,那這不就是陰寒聚集在胸口嗎?為什么聚集,就是因為胸陽不振,所以你說應不應該用這個藥?”
“哦!”這回連張遠材都聽懂了。
劉三全眸子驟然放大,他是腦子僵化,不是傻。被高源這樣一點,他頓時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他喃喃:“還可以這樣理解啊?”
這就是一層窗戶紙,捅破之后,劉三全眼睛都亮了幾分。
張遠材看著劉三全的表情,他心里有數了。
他又特意問了一句:“劉大夫,那你覺得這個方子合適嘛?”
劉三全頓時一噎,雖然心里明白,但臉上還有些悻悻然,他道:“既然你特意從外地請了高明的大夫,又何必叫我呢?”
張遠材也是一噎,這誰又能想到呢?
“我還要去村里巡診,先走了。”說完,劉三全趕緊跑了。這老太太都病成這樣了,他還有點發憷呢。現在正好有人愿意接手,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張遠材算看明白了,自己在火車上偶遇的這個后生,醫術要比劉三全高,他對高源說:“后生,不,大夫同志,你趕緊給我娘開個方子吧。”
“好。”高源望了望劉三全離去的背影,緩緩吐出來一口氣。
高源寫方子,瓜蔞薤白白酒湯,提振胸陽,治本。合用丹參飲,逐淤。再合用千金葦莖湯,這是高源的經驗,千金葦莖湯是用來治肺癰的,他則是借用來排胸腔積液的水,效果非常好。
在這個基礎上,進行增減幾味,然后把方子交給了張遠材。
很快,張遠材去就旁邊的大眾藥房把藥材買回來了,讓媳婦趕緊煎煮上。
高源也沒走,病人臨近垂危,他必須要守護在床前,直到病人脫險,這是他的習慣,也是他一直遵循的宗旨。
藥煮好,喂老太太服用下去。
過了一會兒,高源說:“拿個尿盆進去。”
張遠材一怔:“啥?”
高源說:“就快要排水了。”
話音剛落,屋里就傳出張遠材老婆的聲音:“遠材,趕緊拿個尿盆進來,娘憋不住了。”
“哎喲。”張遠材趕緊動起來,拿著尿盆一邊跑還一邊驚奇道:“這么神啊!”
高源知道這是千金葦莖湯的功勞,千金葦莖湯是治標的,所以見效極速。
在服藥后的兩個小時,老太太連續尿了四次,每次尿量都不小。他們也沒準備量杯,不知道確切數據。但能看到的是,老太太原先那憋悶可怕的模樣減輕了不少。
原先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呼吸極為困難。
現在能稍稍呼吸一下,雖然仍然很急促,但沒原先那樣嚇人,肉眼可見的好轉了。
張遠材老婆歡天喜地出來報告情況。
張遠材聞言也是大為驚喜。
高源微微頷首:“兩個小時到了,繼續服藥。按我說的,不要停,每兩個小時服用一次,這三劑藥,要不間斷服用,一鼓作氣。明天,應該就能徹底脫險了。”
“哎,哎,我去端藥!”張遠材老婆現在對高源信服的不行。
張遠材也一臉驚奇地看著高源,市里的大醫院都沒法子,回到家鏈霉素用了半個多月,還越來越差。都到這樣的險死還生的地步了,這后生一出手,當時就見效,第二天就沒事。
這也太厲害了吧!
張遠材都樂懵了,簡直不敢相信。
高源卻是神情自若。別看老太太病的那么重,但對他來說,也就這樣。
不過,他也挺寬慰的,總算幫聯合診所渡過這個難關了,不然接下來幾個月,他們診所里這些人不是啃老,就是啃媳婦。
張遠材趕緊嚷嚷著讓自己老婆去打酒割肉,他要好好招待和感謝高源。
高源卻說:“不用客氣,既然老太太情況穩定下來了,我就先回家了。”
“別別別!”張遠材忙拉著高源:“不行,今天你一定要把飯吃了。你是我們家大恩人,要是這么走了,那別人不得指著我嵴梁骨罵呀!今天,你一定要把酒喝好,肉吃飽。”
高源道:“下次吧,下次一定。”
張遠材抓的更緊了,生怕高源跑了:“別呀。高大夫,你是個文化人,得講道理。說不定以后還有機會上大學,當知識分子呢,可不能這么早就不跟我們工農兵打成一片呀。”
高源說:“我已經上過大學了。”
張遠材笑了:“高大夫,別的你可以蒙我,這事兒你可蒙不了我。你是我們鄉的,對吧?咱們鄉里,到現在為止,就只有一個大學生。叫……叫什么來著……高高……高源……”
張遠材緩緩轉頭看向高源,童孔驟然縮小,抓著高源的手跟觸電似的,立刻甩開,連連后退幾步,他震驚地看著高源:“你……高源?你!你不是當特務被抓了嗎?”
高源神色平靜地看著張遠材,什么都沒說。上輩子他嘴上解釋了十來年,又有什么用呢。
張遠材下意識往民兵連方向看了看,然后警惕地看著高源:“你……你逃出來了?”
“放出來了?”張遠材又小心地問。
高源沒多說什么,就道:“先把這些藥吃完,明天我會再來鄉里一趟的。”
說完,高源轉身要走。
“哎!”張遠材喊住了高源。
高源轉身看他。
張遠材突然不知道要說什么好了,臉也有些漲紅,眼前這后生是他母親的救命恩人,可他現在不敢再說什么留家吃飯的話了,他道:“你等等。”
說完,他快速跑回了屋里。
很快,他又跑了出來,偷偷摸摸把東西塞到高源手里,他不敢看高源,只是尷尬地說:“謝……謝謝啊。”
張遠材跑回屋了。
高源低頭看去,見自己手上放著一盒煙,還有一張皺皺巴巴的三元紙幣。他嘴角扯了扯,沒有猶豫,便把這兩樣東西放在了張家大門門檻后面。
他看著門里,說:“為人民服務的事情,怎么能要錢呢?”
張遠材很快又追出來了,可根本看不見高源的身影了。他看著原封不動的煙和錢,神色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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