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王安石出門之后,還真去找了張斐,不是說氣話。
不得不說,這也真是出乎張斐的意料。
哎幼!這呂老頭平時不顯山露水,關鍵時候,下手比誰都狠啊!
但他也沒有打算去跟呂公著談判,他又不拿提成的,這五十萬貫跟他半毛錢關系都沒有,關鍵呂公著也是要拿這錢去照顧百姓,這也符合他們的目的。
于是他還勸王安石:“王大學士消消氣,其實我覺得呂知府這么做,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接受?”
王安石雙目一瞪,“我們忙活半天,他開封府一揮手,就將果子給摘走了,真是豈有此理。”
他又向張斐問道:“他開封府有權力這么做嗎?”
有沒有你問我?張斐都有些無語,可人家到底花了錢,他認真想了想,“如果是刑事訴訟,開封府當然是權力介入其中,但如果是民事訴訟,那就沒有權力。但問題就在于,此桉究竟是屬于民事,還是刑事,是開封府說了算。”
頓了頓,他又道:“如果王大學士不愿意的話,只能朝廷內部商量。”
“算了,別節外生枝。”王安石道:“你去跟呂知府談談,我們可以答應,但我們制置二府條例司也要有監察此事的權力。”
“這應該沒有問題。”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向王安石道:“王大學士,即便開封府這么做,人心還是在咱們這邊的,沒有人會認為這是開封府為他們爭取來的。”
王安石哼道:“就你知道得多。”
張斐訕訕一笑,“那我去跟呂知府談了。”
“去吧!去吧!”
王安石揮揮手。
其實他也想拿這錢去為制置二府條例司收買人心。
變法沒有民意的支持,也是不行的。
而目前他是要針對衙前役變法,故此他將這一筆錢多用在那邊。
對于王安石這個卑微的要求,呂公著是欣然接受。
而此時此刻,開封府門外的百姓,望著那緊閉的大門,都快要將脖子給伸斷了。
這都已經過了開審的時辰,這大門怎么還不開啊!
這一時間,各種陰謀論,又是層出不窮。
突然,吱呀一聲,大門打開來。
大家是拼命地往前擠,希望能搶一個好位子。
“別擠!你們先別擠!”
出來的黃貴,抬手制止眾人,同時幾名衙差也攔在臺階前。
黃貴又向眾人道:“此桉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
馬小義激動道:“不是說開堂審理得么,怎么關門審了?”
我褲子都脫了,你就給我看這?
“是呀!會不會你們!”
“你們別多想。”黃貴道:“由于對方已經全部認罪,故此此桉到此為止。”
“認罪?”
“啊...!”
“完了...我的錢。”
“哎喲!哎喲!”
陣陣哀嚎是此起彼伏。
黃貴才懶得理會這些賭徒,他又向身旁的兩名衙差點頭示意,那兩名衙差立刻將判決書貼在邊上的墻壁上。
人群又如蝗蟲一般,迅速移動到那邊。
“哇...真賠五十萬貫?”
“你哇什么,昨兒張大耳筆可是讓杜紹京一個人賠五十萬貫,如今是讓他們一百零八個人賠五十萬貫。這里面定有見不得人的勾當。”
“你們別瞎說,你們看清楚,那些地主不但答應幫佃農繳納稅賦,而且還保證更改契約,確保不會讓佃農承擔稅賦。”
“這可真是好事。”
“還有還有,他們還保證,將會免除大部分高利利息。”
“什么免除,也得還十倍本金。”
“你就知足吧,但凡欠下高利貸的,可能一輩子都還不完,若以十倍論,估計那些佃奴早就還清了。”
一些人站在判決書上面議論,同時也有許多人,拿著筆墨抄下判決書,然后飛快地離開這里。
此桉不僅僅是關乎這一百零八個地主。
“陳兄,你走這么快作甚?”
馬天豪上前拉著急忙忙離開地陳懋遷喊道。
陳懋遷低聲道:“還能作甚,當然是趕緊去繳稅啊!”
馬天豪打趣道:“你繳得清嗎?”
陳懋遷無奈道:“那也得繳,今兒王大學士可以告這一百零八人,明兒也能夠告咱們,五十萬貫呀,這誰受得了,待會再說,我先回去了。”
馬天豪拉著他不松手,“等等,你還不懂么,這是法律問題,你懂法么?你現在去補稅,萬一被人逮著,你不是自投羅網嗎?”
陳懋遷道:“你總不能去賭官府不告你吧?你想想看,告一批,就有五十萬貫的收入,官府能不告嗎?這可比收稅強多了。”
馬天豪道:“就算補稅,那也得找懂法的人去。”
“懂法的人?”
陳懋遷一怔。
正當這時,只聽得有人喊道:“張三郎出來了。”
“張三郎,我這回可別你害死了。”
“有貓膩,這里面肯定有貓膩,這不能算數。”
“為什么對方會突然認罪,昨日你們打得還有來有回?”
“靠!你是瞎了吧,昨天那還叫有來有回?”
在無盡地抱怨聲中,張斐護著許止倩從里面行出,上得馬車,又是瀟灑地一招手,便入得車廂,在一群抱怨聲中,揚長而去。
陳懋遷望著馬天豪,“你的意思是?”
馬天豪道:“咱們每年扔幾百貫在他們事務所,圖的是啥,不就是這種事嗎?”
陳懋遷直點頭道:“對對對,你要不提,我還真將此事給忘了。也怪那張三郎,做的事,總是令人懼而遠之,別說沒事,有事我都不想去找他。”
馬天豪苦嘆道:“但如今世道變了呀!”
陳懋遷點點頭。
這都能夠告成,代表著今后就不能只考慮權力、身份和關系,也要考慮司法問題。
院內。
“真是沒勁,他們怎么變得任地不堪一擊。”
蘇軾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又很是笑著地向蘇轍道:“三弟,隨二哥一塊取錢去吧。”
蘇轍瞅著得瑟的兄長,是哭笑不得:“二哥,雖然你這回是贏了,但我還是不建議這么做,這十賭九輸,如果輸了,那咱們就得睡大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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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笑著搖搖頭:“這可不是賭。”
蘇轍稍稍一愣,問道:“二哥,為何篤定張三一定會贏?”
“因為....。”蘇軾突然壓低聲音:“官家可是輸不起這一仗啊!”
蘇轍一怔,點點頭:“原來如此。”說著,他又緊鎖眉頭,“那這事就還不算完。”
蘇軾呵呵道:“當然沒完。”
當然不可能就這么給他們湖弄過去。
這種事皇帝不可能不過問,更別說皇帝本就是要拿此桉來立威。
一直沒出聲的趙頊,在今兒下午,就在垂拱殿,召開會議,商議此桉。
韓琦、富弼、曾公亮全部都參加了。
“兩年前的稅鈔,居然與五年前的賬簿對上了,這可真是一大奇聞啊!”
趙頊冷冷笑道。
大臣們皆是沉默不語。
這回咱們認栽了。
算你小子狠。
呂公著道:“據犯人周才所言,他是之前買通了當時的開封知縣王鴻,索要了一批稅鈔,至于為什么會登記在五年前的賬簿上,他對此是毫不知情。”
趙頊問道:“卿相信他這番說辭嗎?”
呂公著據實回答道:“回稟陛下,臣以為此桉疑點頗多,周才之言,不可信也。”
“王鴻都被發配到瓊州,還要被人利用,也真是可悲啊。”
趙頊狠狠諷刺了一番,又道:“依朕看來,此事一個人是辦不成的,但朕也不想一個個去調查,三部勾院所有官員全部革職查辦。諸位以為如何?”
“陛下圣明。”
群臣異口同聲道。
他們敢說不嗎?
要敢說一個“不”字,那就一個個查唄。
沒有辦法,玩砸了,只能棄卒保帥。
雖然三部勾院的官吏,都是一些小官員,但要全部更換,對于他們的勢力,打擊也很大。
不過這人來人往,還是可以重新組織的。
但是趙頊這回可不打算給他們死灰復燃的機會,又聽他言道:“勾院本是為監督三司而設,但是從此桉看來,勾院并未起到監督的作用,反而與三司狼狽為奸。而稅收關乎國之大計,不容有失。
故此朕決定撤銷三部勾院,另設稅務司,將市稅司并入其內,隸屬戶部,首官將由中央直接任命,設于諸路,專門審計稅務,以及負責監察、追繳偷稅漏稅之事。”
好狠啊!
群臣心里同時感慨道。
這人換了還沒完,連部門給裁了,直接一棍捅到底。
由中央任命,多半就是由皇帝任命,換而言之,這個部門既隸屬于三司,同時又具有超強的獨立性。
這長官都不是三司任命,那人家為什么要聽你三司的?
之所以放在戶部,那也純屬是沒有辦法,畢竟三司掌天下大計,審計部不放在這里,三司都沒法工作。
這么做的原因,就是既保證當下三司能夠良好運轉,同時又能監督三司。
其實三部勾院,時而三分,時而合一,已經有十余回,其原因就在于,這宋朝皇帝一方面擔心三部勾院權力過大,但另一方面,又擔心無法監督三司。
這來回折騰,也導致三部勾院完全被三司給控制住,已經是變得腐敗不堪,三司判官一句話,勾院直接將賬簿給換了。
這回趙頊是下定決心,即便權力過大,我也要設這稅務司,沒錢還談什么權力。
但不管是韓琦,還是富弼,都覺得皇帝這么做,也無可厚非。
如今三部勾院確實已經失去原有的職責,完全被三司判官給掌控著,換而言之,三司已經完全不受監督。
這里面油水真是不可想象的。
不受監督怎么能行。
可王安石有些懵,我...我的市稅司就這么沒了?
你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不厚道啊!
可他哪里知道,這桌上是坐著三個人的,可不僅僅是他和司馬光。
趙頊又道:“至于三司么。”
群臣有些忍受不了,你這要得是不是有些多了。
趙頊目光一掃:“朕對此也有疏忽,計相臥病在家多日,導致三司無法得到管理,朕未能及時察覺到這一點。今日朕打算擢升呂知府為三司使,諸位可有意見?”
呂公著即是王安石的好友,又是司馬光的好友,由他來居中,是雙方都能接受的。
群臣都表示贊成。
呂公著也趕緊謝過皇恩,但心里稍稍有些膈應,他接管的是一個跛腳三司啊!
趙頊雙目直視呂公著道:“還望卿能夠好好整頓三司,莫要再出現這種事。”
呂公著忙道:“臣必將竭盡全力,不負圣恩。”
不少大臣都快哭了。
這代價太大了。
趙頊這話幾乎就是在明示呂公著,朕之所以沒有動三司,不代表朕不打算動,而是留給你立威。
可想而知,呂公著上任之后,三司也得遭受一波清洗。
但是這一波清洗,比勾院那一波可是要輕不少,畢竟是交給三司使來做,那就只是換一撥人上來,權力的結構并沒有發生變化。
可總體來說,這代價非常大。
但是輸了就得認,只能以后再慢慢找回。
不過,這回也讓群臣看清楚這小皇帝的真面目,不是真宗,也不是仁宗,野心是大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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