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吉翔站在系統手術室里,怔怔的看著系統NPC。
“你這是怎么了?”系統NPC見吉翔一臉渺茫,疑惑的問道。
自從進入系統手術室后,吉翔每次進來都先恭敬的和系統NPC打招呼,從來沒有過現在這種傻乎乎的情況。
而且吉翔的臉色很難看,一搭眼就知道出事了。
“老……師……”吉翔有些不好意思,他結結巴巴的說道,“我忽然不會做手術了,怎么辦。”
系統NPC卻沒因為吉翔沒頭沒腦的話而驚訝,他背手弓腰,走到吉翔面前,抬手要摸吉翔的頭。
吉翔很高,系統NPC身子佝僂著,有些矮。吉翔雖然迷茫,但本能還在。看見系統NPC的手勢,連忙彎下腰。
系統NPC摸了摸吉翔的頭,笑瞇瞇說道,“你是感同身受系統里最晚出現不會做手術的外科醫生。”
無數問號在吉翔頭頂升起。
系統NPC說的是什么意思?最后一個不會做手術的外科醫生?
雖然最后一個,這個定語似乎是對自己的褒獎,可不會做手術……吉翔從來都沒聽說過醫生還有類似的時刻。
“你的表現已經很好了,超乎預期。”系統NPC微微一笑,“走,陪我去抽根煙。”
吉翔恭敬的跟著系統NPC來到更衣室。
在禁止吸煙的牌子下面,吉翔見系統NPC摸出白靈芝。
這次系統NPC沒有只是聞一聞,而是直接點燃煙,深深吸了一口。
過了良久,他才喘了口氣。
“小吉醫生,伱知道熟練的外科手術技能什么時候會用不出來,覺得自己不會做手術了么?”
吉翔搖搖頭。
“我給你講幾件事。”系統NPC緩緩說道,“第一件事呢,是我的一個學生。他很勤奮、刻苦,水平提升也很快。雖然天賦不是頂級,但勝在勤學苦練,再加上有我這位名師指點,他迅速成為一線術者。”
吉翔聽系統NPC說自己是名師,一點的不覺得驚訝。
“有一次他做了一個高位食管癌的手術,當時的高位食管癌需要做三切口手術,頸部吻合,還有醫生做皮下隧道。”
“手術還算是成功,但術后頸部切口卻沒有愈合,出現了頭疼的吻合口瘺。
吻合口瘺比較常見,尤其是高位食管癌手術,這是最大的風險。患者家屬表示理解,但他這時候心態出現問題,不讓手下的醫生換藥,每次都自己親自給患者換藥,剝除膿苔,希望切口迅速愈合。”
“老師,這么做不對么?”吉翔聽系統NPC的描述,有些疑惑。
“對是對,但他的心里產生了愧疚感,而且對自己手術產生了不信任感。”系統NPC說道,“再加上食管癌吻合口瘺的患者局部會有腐爛的味道傳出來,別說是病房,就連病區走廊里都是味道。”
“這種無處不在的味道更增加了他的心理壓力。”
“每天來醫院,還沒等進病區就聞到腐爛的味道。小吉,我問你,患者要是你做的手術,你會怎么想。”系統NPC盯著吉翔的眼睛提問。
“呃……”吉翔猶豫了一下,設身處地的想了想后回答道,“手術不可能百分之百成功,而且高位的食管癌吻合后局部血運的確不好,即便是出現問題,我覺得只要手術時沒有大失誤都可以理解。”
“手術么,保證不了百分之百成功。既然出現了,積極面對就是。”
系統NPC搖搖頭。
“這就是實習醫生和管床醫生的區別。”系統NPC道,“醫生的壓力很大。說句不好聽的,如果患者忽然心臟驟停,搶救失敗的話可能還會好一些。每天一來醫院,聞到的都是吻合口腐爛的味道,更讓術者難以接受。”
“后來呢,老師。”吉翔問道。
“后來,他不會做手術了。接連三臺手術失敗,最后還是我去救的臺。”
“直到我去給他當助手,確定他已經不會做手術了,就直接讓他放假出去玩。離醫院遠一點,恢復的會快一點。”
“呃……”
吉翔隱約能感覺到系統NPC所說的那種感覺。
一下子不會做手術了,以至于老主任給自己當助手。
但這一切都沒有對術者產生版主,反而更成了一種負擔。
“老師,后來呢?”
“后來我找個小醫生每天換兩次藥,給足蛋白,過了20多天后患者的吻合口瘺就長上了。”
“他能不知道食管吻合口瘺長上需要時間么?他肯定知道。遇到這種情況怎么辦?用時間磨唄,實習生都知道的常識性問題。”
系統NPC自問自答,吉翔聽的認真。
“但就是壓力太大,所以導致技術動作走形。類似于體育比賽,關鍵賽事里有的人身體能承受住大量多巴胺、腎上腺素的刺激,會有超常發揮。有的人卻承受不住,沒到大賽必掉鏈子。”
聽系統NPC說掉鏈子,吉翔撓了撓頭。
雖然知道說得比自己,但吉翔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再往后他回來了,我給他講了很多。說實話,我知道這幫小崽子背后說我愿意灌輸世界觀,對我的長篇大論很厭煩,所以我平時很少跟他們說。”
“但這次不一樣。”
“他后來好了吧。”吉翔略有忐忑的問道。
“當然,還能真的忘記怎么做手術?”系統NPC笑了,“倒也有類似的病例,雖然不是醫生,但那是極其罕見的疾病,就不跟你多說了。”
見吉翔還是有些忐忑,系統NPC笑道,“有名醫生因為車禍得了失憶癥,診斷什么的是不行了,但手術的肌肉記憶還在,愣是在診斷失憶癥后又做了一個月的手術。”
吉翔無語。
“這只是其一,我再給你講第二件事,也是我親身經歷的。”
吉翔覺得自己不是第一種情況,他認真聆聽,沒有像往常一樣把系統NPC灌輸的東西隨時隨地給忘掉。
“我年輕的時候遇到過一件事。”系統NPC表情嚴肅起來,“那時候我在野戰醫院,炊事班的老班長跟我很熟,關系很好。當時找不到煙葉子,我倆就找干樹葉卷著抽。每天晚上吃完飯,要是不忙的話就在一起抽樹葉子扯扯淡。”
“后來老班長受傷,我當時腦海一片空白。看見的血都是藍色的,就像是天空一樣藍。”
“那時候別說是手術,我連最基本的搶救都忘到了腦袋后面。看著老班長,我徹底懵了,只顧著給他卷了一根煙。”系統NPC說著,深深的嘆了口氣,“要是我不慌的話,或許老班長還有得救。”
吉翔沒想到系統NPC竟然給自己講述了這種一輩子都不愿意想起來的往事。
“想不想試一試?”系統NPC忽然問道。
“啊?”吉翔怔了一下。
他看見系統NPC渾濁的眼睛忽然變得清澈,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去硝煙漫天的戰場么?
吉翔手心冒汗。
雖然只是感同身受,但吉翔還是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系統NPC把煙掐滅,吉翔接過煙頭,扔到馬桶里沖走,隨著系統NPC來到術間外。
光影閃爍,吉翔并沒有馬上睜開眼睛,而是使勁聞了聞。
沒有硝煙的味道,也沒聽到震耳欲聾的炮聲,反而聞到了淡淡的醫院的味道。
消毒水、汗臭以及吵雜的人聲混合在一起。
聲音和味道就是可以混在一起,這是一種特別古怪的感覺,可吉翔偏偏認為真實存在。
“自己”躺在床上,是旁觀者的角度。
吉翔這回沒什么事兒,第一時間閱讀“自己”的記憶。
原來自己的親爺爺肺癌終末期,已經沒有治療的可能,正等待死亡。
“自己”是一名醫生,和家里其他家屬輪流照顧爺爺。
可自從爺爺住院后,“自己”很清楚他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最近失眠、焦慮,已經幾天沒睡覺。
換班休息一會,躺在床上卻沒有絲毫睡意,只能胡思亂想。
吉翔無奈的嘆了口。
悲歡離合,這都是人世間的常態,沒辦法。
只是“自己”的爺爺處于肺癌的終末期,應該不涉及到手術。
古怪。
吉翔在搜索記憶的時候,經常被“自己”回憶干擾。
“自己”小的時候和爺爺一起住,記憶里滿滿都是童年的溫馨。
有榆樹錢,有……傻狍子。
爺爺拿著獵槍,帶著“自己”去打獵,獵物就是傻狍子。
那東西是真傻,吉翔對狍子的傻特別無奈。
似乎自家的傻狍子要聰明很多。
回憶越是溫馨,這時候就越是難受。
人,肯定是留不住,“自己”只能沒日沒夜的守在科室里,陪老人度過最后一段時間。
雖然疲憊,可“自己”卻完全感受不到,默默的躺在床上,也不睡覺,只是望天。
“吉哥!咱爺爺說喘不上氣,你看一眼。”
護士推門進來急匆匆說道。
“自己”馬上跳起來。
“砰”腦袋撞在二層鋪上,“自己”顧不上疼,趿拉著拖鞋一溜小跑去病房。
老人家面容枯槁,端坐呼吸,每一次吸氣時鎖骨上窩、胸骨上窩、肋間隙同時發生凹陷,很典型的三凹征。
“爺爺。”吉翔小聲喊道。
老人坐在床上,輕輕的擺了擺手。
簡單的動作讓他的呼吸愈發困難,尤其是鎖骨上窩的凹陷深的可以裝一碗水。
吉翔匆忙拿出聽診器。
老人家是右肺肺癌,伴全身轉移,原本右側有少量呼吸音。
但聽診的時候右側一點呼吸音都沒有!
吉翔馬上做叩診,確定是氣胸伴有大量胸腔積液。
而且應該是忽然出現的,因為一早的時候都沒有這種情況發生。
接下來要做什么?
“準備胸腔閉式引流!”“自己”大聲說道。
護士馬上去準備東西。
吉翔想起有一次感同身受的時候自己被做胸腔閉式引流,醫生差點把自己“懟”墻上去。
真特么的疼的!
不過那是年輕人,受到外傷后局部緊張,肌肉、胸膜緊繃導致的。
要是老年人的話,應該不會有那么大的反應。
而且……
吉翔希望護士拿進來的是高值耗材的胸管。
天隨人愿,護士果然拿進來了一堆東西,里面有高值耗材的胸管。
這種胸管比普通的要細一些,中間有鋼芯,捅進胸腔的時候會容易一些。
哪怕有胸膜、肌肉緊繃的情況,也不會出現患者對懟到墻上的事情。
“自己”是胸科醫生,想來胸腔閉式引流這種小處置應該沒有任何困難。
難道……
吉翔猛然想起這次感同身受的內容。
該不會連這么小的處置都做不了吧。
“自己”打開切開包,護士麻利的把胸瓶里裝上外用鹽,并且打開一瓶羅哌卡因。
5ml注射器抽取麻藥,鹽水稀釋后準備局部麻醉。
吉翔雖然不是搞胸外科的,但最基本的原理還懂。
像老人家這種情況,根本不需要B超定位,直接在腋中線第6、7肋間把胸管送進去就成。
“自己”抽完麻藥,表現一切正常,吉翔在冷靜的觀察。
局部消毒,鋪置洞巾,拿起5ml注射器,隨后把空氣推出去。
動作熟練而穩定,說行云流水有點夸張,但絕對沒得挑。
吉翔凝神看“自己”的動作,無菌手套拿著注射器,針尖剛剛搭在皮膚上的一瞬間,“自己”忽然間停滯。
呃……
吉翔能感覺到“自己”腦海里一片空白,手開始抖,別說用刀,就算是最簡單的麻醉都無法做到。
這時候吉翔真想搶過身體控制權,開始麻醉、下胸腔閉式引流。
這么簡單的小手術!
可“自己”就是很沒出息,手抖的厲害,哪怕是肌肉記憶都沒了,身體有些酸軟,眼前開始冒金星。
“自己”穩了穩心神,深呼吸。
隨著新鮮空氣被吸入,“自己”似乎精神了一點點。
再次嘗試。
當針尖碰到爺爺皮膚的一瞬間,“自己”又慫了。
系統npc說的肌肉記憶也徹底消失,“自己”就像是不會做手術的菜鳥似的,拿著注射器發呆。
“吉哥?”
小護士有些詫異,小聲問道。
吉翔已經能感覺到“自己”后背都是冷汗,冷汗瞬間把白服打濕。
怎么這么不中用!
吉翔在罵“自己”,更是在罵自己。
一個簡單的處置都不敢下手,有這么不中用的么。
回想起自己在手術室的古怪舉動,吉翔有些了然,但卻不滿意。
自己面對的情況遠遠不及眼前,只是感同身受中的一些積淀而已,自己竟然連手術都做不了,真是沒用。
而眼前,面對的是從小把自己拉扯大的爺爺,不敢下手……
似乎也不應該。
老人家端坐呼吸,每一秒他都很痛苦。
早點動手解決,早點讓老人家喘上來一口氣,這才是應該做的。
但“自己”就是下不去手。
吉翔看“自己”哆哆嗦嗦的,心里著急,迫切的想要接管。
幾秒鐘后,“自己”把注射器放到切開包里,摘掉無菌手套,也沒和家人交代什么,嘴里罵了一句,轉身出了病房。
“浪哥么,我,小吉。”
出門后,“自己”開始打電話。
“你方便么,我爺爺要做閉式引流,我下不去……下不去手。”
“那謝謝浪哥。”
“自己”給沈浪打完電話,雙腿無力,背靠著墻緩緩滑坐在地上。
走廊里的患者、患者家屬用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
他們不懂,吉翔卻明白。
這次和平時的感同身受不一樣。
從前都是在虛擬世界里有了感受,然后作用在現實中。
但這次是現實中吉翔“忘記”手術怎么做,來虛擬世界尋求答案。
“自己”就這么坐在地上,雙手抱頭。
雖然閉著眼睛,但眼前滿是金星飛舞,耳邊響起嗡嗡嗡的聲音。
早做手術,老人家可以少遭點罪,這一點“自己”很清楚,但卻做不到。
吉翔嘆了口氣,的確是這樣。
他對比現實與系統感同身受的不同,似乎摸到了一絲頭緒。
“小吉,我來了。”
沈浪出現在眼前,他沒有笑,而是轉身去換衣服,隨后一溜小跑過來。
“拍片子了么?”
“沒有,查體確定。”
“行,我去看看,先下個管子再說。”
沈浪也不含糊,直接進門開始查體。
東西都已經準備完畢,沈浪打麻藥,切開皮膚,鈍性分離皮下組織,逐漸來到胸膜位置。
捅開胸膜,血性胸水直接流出來。
沈浪用紗布壓住切口,拿著帶鋼芯的胸管就送了進去。
“自己”還在發呆,護士手疾眼快,沒等沈浪說話就夾閉胸管,開始連接到胸瓶的管道上。
隨后護士蹲在地上打開夾閉的胸管,血性胸水和氣體呼呼呼的被引出來。
“浪哥,引多少?”護士問道。
“先500,過半個小時再來400,老人家身體虛弱,一點點來。”沈浪道,“你吉哥已經不行了,你幫盯著點。”
“好咧。”護士很麻利的應下來。
科室的氛圍真好,吉翔心里感慨。
沈浪的操作從頭到尾用了一分鐘左右,就這種簡單的操作,“自己”卻根本下不去手。
“你看著點,隔幾分鐘來看一眼。”沈浪又啰嗦了一句,便拉著“自己”離開。
“小吉,抽根煙,緩緩神。看你后背,全是汗。”沈浪沒有嘲笑“自己”,而是安慰道,“沒事,都下不去手。”
“浪哥,我……真是沒用。”
“說什么呢。”沈浪點燃一根煙,塞到“自己”嘴里,隨后他又點了一根抽起來。
“你以為誰都跟主任似的!他可真是頭牲口。”
“啊?”
吉翔聽沈浪這么描述周教授,怔了一下。
牲口!沈浪竟然這么形容周教授。
“老板當年主動脈夾層,已經簽字放棄,大師兄他么從國外趕回來看老板一眼,誰都不敢說個不字。可剛推了牛奶,老板睡著,從文就把胰島素泵給關掉,直接推老板上手術。”
吉翔聽著沈浪描述過去的往事,心生向往。
他大約能感知到周教授和老板之間的關系,亦師亦父,并不是眼前的情況疏遠。
可周教授做的卻麻利兒果斷。
“大師兄、二師兄都特么傻眼了,誰都不敢上,手軟。最后我跟從文配的臺,用介入方式下了大架子進去。3d打印的大架子,國內第一次嘗試。”
“我后來就想啊,像大師兄、二師兄那種才是正常人。可從文……你看老板現在,身體還硬朗著呢,多活了多少年。”
沈浪還在絮叨著,吉翔為之心馳神往。
“所以說從文就是特么一頭牲口!”
“浪哥,你別這么說主任。”
“我夸他呢。”沈浪撇嘴,哈哈一笑,“那種情況敢下手的才是男人。”
“呃……”
“我問你,內心強大的人是什么樣的。”沈浪問道。
吉翔沉思,“自己”也沒回答,而是看著沈浪,等待他給出答案。
“推特上有個精神科醫生回復挺有道理——不共情他人的人,就是內心強大的。”
吉翔猛然一愣。
沈浪這貨似乎給出了終極答案,可他的答案卻又和感同身受系統相悖。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吉翔以為自己來經歷的只是一場“試煉”,但萬萬沒想到沈浪竟然給出了一個超出自己預期的答案。
甚至這個答案把系統手術室的感同身受全盤推翻。
“是這樣么,浪哥。”
“當然啊,要不你看婦科老趙,就是總能共情,所以連醫生都干不了。不過人家厲害的很,現在已經在病案室當主任了。”
“從文說,老趙要是共情能力低就好了。”
“他水平高,心細如發,手術做的超級棒。”
“可惜。”
沈浪咬著煙,像是二流子一樣含含糊糊的說道。
吉翔陷入沉思。
雖然這次是旁觀者角度來觀察的,自己根本沒機會和沈浪閑聊,但并不影響吉翔去思考。
沈浪說的有道理。
但到底是要共情呢,還是不需要共情呢?這個問題吉翔想了很久。
共情,能讓自己處在患者的角度來思考問題。
可在某些時刻,共情卻讓自己變得脆弱,以至于“遺忘”了手術技能。
因為不能發問,所以吉翔把這件事給記下來,準備回去問問系統npc。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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