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氣吐出劍光三千里,一劍橫天斬去十二秋,斬得人間一場雪!
陸景默默聽著寧薔的話語,不禁想到那一日盛姿為他介紹武道九境之時,也曾提及過那佩劍的儒生以及封妖敕魔的酒客。
陸景并不知道一劍三千里,能斬十二秋、一場雪的儒生究竟是何等人物,也不知道封妖敕魔的酒客來自于哪里。
但他心里,對于這諸多傳說一般的人物,卻極感興趣。
他正要詢問。
寧薔旁邊的忍冬小姐突然轉過頭去,看上門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
約莫過了幾息時間,從院外林蔭道拐角處,走來一位青衣小廝。
陸景微微挑眉,不由用眼角余光瞥了瞥林忍冬。
“這般遙遠也能夠查知到有人前來,這林忍冬不只是一位尋常的富家小姐。”
仔細想起來,林忍冬的父親在這大伏也是聲名雷動,是一等一的元神修士,天下強者聞其名而生敬。
生在這般顯赫的家里,自然不可能不修行。
陸景心中思索,那青衣小廝走到小院門口,并不進來,只是遠遠向陸景、寧薔、林忍冬行禮。
“別山院下人見過景少爺,見過兩位小姐。”
那小廝道:“我家老爺有請景公子前去,命卑下前來通傳。”
寧薔皺了皺眉,有些疑惑:“你家老爺?”
她問完,立刻反應過來。
如今的別山院里,確實多了一位老爺,那位老爺正是從大昭寺歸來的陸重山。
“是重山舅舅吧?”
寧薔又問道:“舅舅請景少爺過去,又有何事?”
那小廝還不曾回答,林忍冬笑道::“瞧你問的,重山老爺請景少爺過去,大致便是為了那首詞。
再說你問通傳的人,他們又能知道些什么?”
“八成便是如此了。”寧薔點了點頭,又對陸景道:“表弟,那你便盡快前去,讓舅舅等了,反而失了禮。”
陸景將杯中茶水緩緩飲盡,這才站起身來,去了里屋。
大約半刻鐘不到,陸景已然更衣走出。
旁邊的青玥望向陸景的眼神還帶著佩服,因為前些日子陸景便與他說過——“若不出所料,重山叔父還會來找他。”
不過幾日時間,這句話便已經應驗,就彷佛一切都在陸景的籌謀之中。
陸景朝著青玥笑了笑,又對寧薔、林忍冬道:“表姐、忍冬姑娘,今日你們專程前來尋我,我卻要去別山院,這是我失禮,往日若有閑暇,兩位還可前來,便由我請一請東道。”
“我這院中雖然清苦,卻也能喝一喝茶。”
寧薔搖頭:“我今日本來便是前來答謝你,又如何能讓你作東道?長者請,不敢辭,你還是盡快去吧。”
陸景告辭離去。
林忍冬望著陸景遠去,贊道:“景公子在陸府中多受苛責,冷眼,但是一言一行卻俱都合乎禮儀,也合乎人情,不疾不徐,溫潤如玉,這倒令人驚訝。”
寧薔眼中也有些驚奇:“以往我這表弟埋頭讀書,我并不了解他,反倒這許多日,他也讓我頗為敬佩。”
“寫了一手好字,懂許多人情道理,知曉許多他人所不知,卻足以流芳百世的詩詞,又有一身的武道天賦……”
“再說我那舅舅,自他歸來起,府中其他人便誰也不見,莫說是陸烽表哥、朱、周一眾夫人,就是老太君去,他也以身體抱恙為由,推脫去了,可今日卻派人來請表弟。”
“如此種種,這若是換了其他世家大府,必然受到優待,便只是個庶子,前途也絕不凡。”
寧薔說到這里,又不由嘆了一口氣:“只是可惜,因為八年前那一樁往事,老太君和鐘夫人對他的厭憎已經根深蒂固,不可更改,倒是令人可惜。”
林忍冬笑了笑:“酒香不怕巷深,景少爺這樣的兒郎,不論去了哪里,都會發跡、發光,為眾人所知,薔姑娘又何須擔心?”
寧薔搖頭,大約是想起陸府的近況,輕聲道:“我是為陸府感到可惜。”
陸景隨著那青衣小廝,一路前去。
徑直走到了陸府北院。
距離清流亭還要更遠些,便是別山院。
這一處院落便是陸家二府所在。
別山院極大,里面又有許多小院,建設的山路蜿蜒,諸多假山、樹木、花卉高高低低,錯落有致,還有一處山坡。
如今雖已是秋天,可這整個山坡都是蒼翠欲滴的濃綠,又遍布著不曾散盡的霧氣,就好像是澹雅的絲綢,美不勝收。
陸景行走在山坡上,走了約莫半刻鐘時間,遠遠卻走來二人。
帶著陸景前行的小廝隔了極遠的距離,便停下腳步,向那二人俯身行禮。
陸景待二人走近,也不失禮儀,抱拳道:“大堂兄。”
這二人正是陸家二府大少爺陸烽,以及他院里的丫鬟襲香。
襲香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頭上素金釵,腰佩翠瑯玕,再加上她曼美的身姿和眉眼,姿容稱得上一個“尤美”。
襲香走在陸烽身后,抬頭輕瞥了一眼陸景。
此時陸景仍然是一襲青衣,不濃不澹的劍眉,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卻又帶著如沐春風般的溫潤。
確實是一位好看的兒郎。
就連襲香也覺得,這位有些可憐的少爺長相還要勝過身前的自家少爺。
可是……
長相生的好又能起什么用?
襲香注意到陸景身上的衣服甚至不是桑槐府出產的溫絲,腰間一塊玉佩也無,若出了陸府,被旁人看到大約只會以為這是一位殷實百姓家的男兒,不會想到白玉為堂金做馬的陸家。
“而且,中秋那一日,他丫鬟身上的衣服配飾也極簡單,不像是大府少爺的貼身侍女,若當初去了景少爺的院里,只怕還要吃許多苦。”
襲香在心中想著,又越發慶幸當時自己長了個心眼,沒有去陸景的院里。
襲香思緒紛紛。
陸烽卻上下打量了一番陸景,皺眉問道:“你怎么來了別山院,又上了這霧林坡?”
陸景回答:“堂兄,是重山叔父讓我前來見他。”
陸烽氣息一滯,看向陸景身旁的小廝。
那小廝連忙道:“烽少爺,確實如此,重山老爺命我前去西院請景少爺過來。”
陸烽又問:“何事?”
小廝搖頭。
陸烽一時沉默下來,又轉身看了看霧林坡。
方才在那山坡盡頭,陸烽在陸重山院子門口,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有余,想要見自己這父親一面。
可是直到最終,陸重山都不曾派人來請他,他無奈之下,便只能回去。
不僅是今日,這五六日以來,日日如此。
可是……
“父親不見我,卻要見陸景?”
陸烽皺了皺眉頭,心中疑惑,卻也仍然點頭道:“既然父親喚你,你莫要耽誤了,盡快前去吧。”
陸景和小廝道了聲別,繼續上前。
一旁的襲香大約是感知到陸烽的疑惑,柔聲道:“少爺,我昨日與下坡采買的珠濃見了面,她說老爺這幾日每日都看景少爺給的那首詞,一看便是幾個時辰。
珠濃平日侍奉在老爺身旁,所說的話自然不假,老爺請陸景前去,大概便是為了這詞。”
陸烽了然,點了點頭,眼中的疑惑也散去了:“倒是這陸景的造化,便由他去。”
陸烽帶著襲香下了坡。
陸景卻在小廝的帶領下,來到那院里,又進了一間幽靜的竹屋中。
陸景進了竹屋,便看到竹屋書桌前,陸重山這面無表情,低頭看著那草紙。
屋中還有一把竹椅,一處桌桉。
只見那竹椅上,卻還坐著一位青衫儒巾的青年。
那青年似乎正在閉目養神,安安靜靜的坐在竹椅上。
當陸景入內,陸重山仍不抬頭,仍然呆呆看著桌上那一頁草紙。
草紙上正是陸景抄錄下來的十年生死兩茫茫!
可是,就在陸景踏入竹屋中,眼神先落在陸重山身上,又落在那閉目儒生身上時。
那閉目的儒生緩緩睜眼,看向陸景!
當陸景和那儒生的目光對撞。
一時之間,陸景周遭的世界天旋地轉,周遭諸多景象俱都開始扭曲。
陸景心緒中的陰暗面紛紛浮現,怨恨、貪婪、殘忍俱都紛沓而至!
“這……”
陸景本來已經迷失,可當他的元神也落入諸多陰暗中,元神中有一道光芒涌動出來。
那光芒極微弱,又瞬間淹沒在種種陰暗中。
可是僅僅一剎那,陸景卻恢復一絲清明!
“不可迷失于這諸多邪念中。”
陸景腦海中思緒閃爍,大明王炎天大圣被他勾勒出來。
今日的大明王炎天大圣不同于以往!
大明王手捏佛菩薩印,身上的道袍發光,額頭的第三只眼眸竟然也張開,背后的雙翅鋪展開來,宏大無邊,似乎遮天蔽日。
與此同時,一股股金色的清流從大明王炎天大圣身上流淌出來,瞬息之間,便驅散了陸景心緒中無數的陰暗,讓陸景回歸本心!
陸景深吸一口氣,眼中的迷惘逐漸消失不見。
周遭扭曲的天地,也回歸正常。
而那儒生嘴角竟露出些許笑容。
陸景不動聲色,向陸重山行禮:“陸景見過叔父。”
又看向那位儒生。
陸重山終于緩緩抬頭,望向陸景:“這位是我的至交,他叫白觀棋,你稱他為觀棋先生便是。”
陸景道:“陸景見過觀棋先生。”
白觀棋頷首,卻只是微笑,并不開口回應。
陸景只以為這位觀棋先生已然點頭回禮,不愿說話。
陸重山卻道:“觀棋先生不會說話,他能對你笑,便是極喜歡你的。”
陸景低頭,腦海中突然翻涌出這位儒生的名字。
“白觀棋……真是極好的名字。”
“觀棋不語者,真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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