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下著連綿小雨,寒絲絲的。也是因為官道修在澮河邊,讓人只覺得水汽氤氳,呼吸都是濕潤的。
雖然拉貨的騾車有油布搭的頂棚,但仍然不可以掉以輕心。
辣椒面一受潮,風味就不足了,而且容易變質。
為了趕時間,車夫幾乎不眠不休地趕路,從早到晚,中途實在乏得不行了,就讓來乾替一會兒。
從曲沃到絳州的路不是什么重要路段,這里的路面都是黃土路,走的人時間長了,自然就有些凹凸不平。
木質車輪彈性差,車子走得又快,喬蕓坐在騾車里只覺得被顛簸的五臟六腑都要攪成一團,心里直犯惡心,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沒了辦法,喬蕓只好躺下來,云雪媚將她摟至懷中,讓她枕著自己的膝蓋。
啊,大美人的膝枕!
喬蕓舒舒服服地臥在云雪媚的膝蓋上。
“你們倆不暈車嗎?”
云雪媚搖搖頭:“習慣了。”
谷雨也像是沒事人一樣:“車子不都是這樣嗎?坐多了就不暈了。從前跟著縣令夫人也坐過不少回車。”
喬蕓頭昏眼花:“我不行了,我頭好暈……”
谷雨看她這么慘,便回身從架子上拿下個包袱打開,從里頭取出一個油紙包來:“要不東家您吃些點心吧,出發之前我買了些杏干,雖然是糖腌的,可還是很酸,您吃一些可能會精神好點?”
“不了不了,我吃不下東西。”喬蕓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我想睡會兒。”
“睡會兒也好……”谷雨點點頭,先把東西收了起來。
“別睡。”誰知云雪媚一巴掌拍上了喬蕓的臉。
她的力道看起來輕輕的,就像是溫柔寵溺地輕拍,而且一點聲響都沒有,實際上暗勁挺大,絕對振奮心神。
喬蕓疼得呲牙咧嘴,眼淚汪汪地看著云雪媚。
你居然舍得打我!
云雪媚笑了笑,又開始低頭給她揉臉:“車上睡多了你要頭昏的,而且現在天還沒黑,現在睡了半夜又不困。”
“那還有多久才到絳州?”
云雪媚看了眼窗外:“才走了一半,早著呢。若今晚不趕夜路,那要明天下午才能到了。”
“別趕夜路了吧,夜里走著不安全。哪怕在路邊停一晚呢,讓車夫們也好好歇歇。”喬蕓打這哈欠。
今天看了一天的景色,她也乏了。
官道兩側是一排一排青蔥的樹,南側是河堤,北側則是大片的田野,冬小麥已經開始返青,嫩青色的麥苗離官道差不多有大概一輛車寬的距離,十里一長亭,五里一短亭,行人可以在此扎營歇腳。
喬蕓又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谷雨,伱問問前頭,今晚歇不歇。”
車外的駕駛座上,來乾正和車夫侃天侃地,這車夫仗著自己是給鼎食記送貨的,天天南來北往,見得事兒多,見了來乾這樣沒出過城的后生,就忍不住吹吹牛,就是自己沒經歷過的也要編出來一些。
谷雨的聲音冷不丁地從后頭響起:“今晚咱是繼續趕路,還是歇一晚?東家有些乏了,渾身教這土路顛得發酸,想松快松快。”
車夫的吹噓驟然被打斷,他扭過頭看,才發現谷雨不知何時扒到了車前窗上,掀開窗簾看著他們。
“歇不得!多歇一晚,辣椒面就要多受一晚的潮。何況夜里寒涼,天亮之前凝露那會兒更潮了。”
喬蕓啊了一聲,一個骨碌爬起身來,也湊到窗戶前,問:“那你們要趕夜路啊?你們看看這路上也沒個路燈什么的,別掉到河里呀。”
若是晴天有月亮星星也還罷了,月光足夠亮的時候是可以勉強視物的。可現在細雨綿綿,天是陰的,到了晚上豈不是伸手不見五指?
“你放心吧東家,騾子晚上能看得見東西。拉車的都是在曲沃跟絳州之間跑了幾十次的老騾子了,它們比咱們還會認路呢!”
“原來如此!那你們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騾子要不要吃點東西?”
“嘶,對。”
車夫倒吸一口氣。
他們是在車上坐著,可騾子得吃飯啊!
害!
這都得賴丁管事,他說了,盡快把辣椒面送去絳州,速度越快,賞錢越多。他們這等貧民被賞錢迷花了雙眼,差點忘記體貼這些大家伙了。
想到這里,車夫朝前頭吆喝了一聲:“老三,停一停!”
孫車夫聽見身后傳來的聲音,便放慢了速度,等后頭的車上前來,他才問:“老李頭,出什么事了?”
“咱們得停下歇一歇,讓這倆牲口歇歇蹄子,吃點東西。”
孫車夫往前面的路看了一眼。
昏昏暗暗的天色下,灰黃色的道路望不到盡頭。
“那咋成,走慢了賞錢得少多少啊!”
老李頭恨鐵不成鋼地拿馬鞭子敲了敲他的車沿:“會不會算賬!跑得快了才能有多少賞錢?把這倆吃飯的家伙累倒了咱得賠多少?”
孫車夫一聽,訕訕地摸了摸自己腦袋。
“還是您年紀大見識多,您說得對,那咱們歇一晚吧。”
前頭有個短亭,兩人把車趕到了那邊,將騾車停下。
“這田邊有籬笆,正好拴騾子。”
“別往那拴,仔細這些畜生半夜把人家麥苗啃了。”
兩個車夫把騾子身上的行頭卸下來,將騾子拴在了短亭的柱子。
來乾也下來幫忙,撿拾著地上掉下來的枯樹枝。
“這些木頭都被打濕了,怕是不好生火。”李車夫皺著眉嘆了口氣。
喬蕓聞言,從車里鉆了出來:“二位別急,我們帶了點炭火。”
老李:“?”
誰家出遠門連炭都帶著?
兩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喬蕓從車內抱了個小木箱出來,打開一看,里面是整整齊齊的黑木炭和引火的糙紙。
老李頭朝喬蕓比劃了一個大拇指:“絕了,我伺候這么多客人,您是頭一個把家伙帶得這么齊的!行李不沉呀?”
“這也沒多少,嘿嘿。”喬蕓俏皮地笑了兩下,把木箱遞過去,又從荷包里摸出了一個小竹筒:“喏,火折子。”
亭子的地面是青石磚砌的,中間還用幾個松散的石塊堪堪圍出了一個圈,拿燈一照,可以看見這個圈里有些焦黑的痕跡和一些燒干凈的草木灰,看來這是專門圈出來給人生火用的。
老李頭和孫老三把篝火點了起來,就著冷水嚼起了干糧。他們吃的是一種叫“糗”的食物,就是把米或者面炒熟,加水揉成塊狀,晾干即可,干巴巴的,一點滋味都沒有。
尤其是貧苦百姓用來做糗的還是一些粗糙的雜糧,更豁嗓子。
這是喬蕓第二次在野外露宿。
她看了看兩個車夫,動了點惻隱之心。
“谷雨,讓你拿的陶罐拿了嗎?”
“拿了。”谷雨又翻箱倒柜起來,最后找出了一個黃燜雞大小的陶罐。她把暫時放在里頭的調味瓶罐都取了出來,問:“東家要煮東西吃?”
“嗯。我記得那些飯團還有好些個,你加水做個泡飯,咱們跟外頭那倆車夫一起吃。”
谷雨應了吩咐,拿著陶鍋和水囊出去了。東家難道早就想著要請路上的人吃東西?她連木碗木筷子都多備了好幾分,出發前谷雨還問東家為什么四口人要拿八副碗筷。
聽說東家要煮熱乎乎的湯飯吃,老李頭和孫三郎都連聲道謝。
谷雨的手藝很好,或者說喬蕓的手藝很好。簡簡單單的白水煮飯團也煮得香稠鮮美,豬肉和臘肉被熱水慢慢滾過,誘人的葷香隨著風和雨往遠處飄去。
不僅誘人,還很吸引一些不是人的東西。
“嗷嗚————”悠長的狼嚎傳來。
在座所有人的臉唰地就白了。
荒郊野外的,這聲音也太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