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晞,大吉大利”
鸚鵡琉璃的叫聲在馬車內響起,吵醒了正在做夢的沈月晞。
她打了個哈欠,睜開雙眼,仰頭看了看車窗上晃動的紗簾,陽光從紗簾的縫隙切入車內,在清漆地板上投出一條醒目的亮痕。
車輪還和往常一樣骨碌碌地響著,外面不時響起馬鞭啪啪的聲響,空氣中已能聞到海的味道。
她做了個深呼吸提神,先把手放在肚子上閉眼仔細感受,直到寶寶頂了她手掌一下,她才安心地掀開絲被,雙手撐著身子想起來。
“嫂嫂,我來幫你。”
蘇茉正在收拾被褥,見她要起身,連忙坐到她的身后,雙手扶她的背。
沈月晞笑道:“不用這么小心,我還不至于連床都起不來。”
蘇茉笑道:“肚子已經不小啦,走路都喜歡背著手,還在逞強。”
沈月晞把腿挪下床,坐在床邊攏著亂發,道:“若母親能懸崖勒馬,我就不用受這份罪了。從關外一直跑到靖州最南面,這輩子頭一次走這么遠。”
天天坐馬車太無聊了。但蕭濯怕她有危險,全程都不允許她離開馬車。好在有蘇茉和夏蘭陪伴,加上鸚鵡琉璃,總算應付過來了。
蘇茉安撫道:“等到了島上,我和北珩一定會勸說母親。我們說到底都是她的子女,人非草木,她肯定會回心轉意的。”
沈月晞道:“希望如此吧。”
裴婧云抓了梅黛和沈藍,以及蘇茉的父親,還派刺客刺殺她和蕭濯,這趟南下之行累歸累,卻是不得不做的。
早先朝廷查出漕運總督潘晉龍是裴婧云的心腹,近二十年來一直將裴婧云船只出入港隱瞞不報,現在大理寺已經將潘晉龍押入大獄聽候發落。
各州郡需要官員治理,丞相率各部官員回京城去處理政務。由大將軍趙牧親自率兩萬騎兵護送他們南下征伐。
這一路足足走了半個月,車窗上先掛的是密不透風的厚棉簾,后來變成擋風的麻布簾,接著換成只起遮陽光作用的綢緞簾,最后換成透氣涼爽的紗簾。衣服也是如此替換。
天氣越來越熱,這馬上要到靖州最南端的港口了,雖然是一月份,感覺和夏天都沒區別了。
“北珩你對不起我,”鸚鵡琉璃大概是看沈月晞只和蘇茉說話不理它,便又換了一句話,“北珩你對不起我。”
沈月晞和蘇茉同時看向在橫桿上撲騰翅膀的琉璃,均嘆了口氣。
琉璃的左右翅膀已掉了數十根飛羽,尾巴也禿了,如果把羽毛比作衣服,那琉璃簡直可以稱為鳥中乞丐。最令人無語的是,這還都是它自己拔的。
沈月晞曾把它留在家中,它煩躁起來把脖子上的毛都薅禿了。沈月晞怕它繼續薅自己的羽毛,在拜秀山攔截敵軍時還帶著它。待后面戰斗到緊要時刻顧不上它了,只得讓夏蘭看著,琉璃就又開始拔自己翅膀的毛,結果拔成這樣。
幸好撲扇撲扇還能飛幾下,否則就真成走地雞了。
沈月晞抬起手背啾啾叫了兩聲,琉璃便飛到她的手腕上站住了,伸嘴梳理著背后的羽毛。
“琉璃真喜歡和嫂嫂在一起呢,”蘇茉伸手摸著琉璃的腦袋,“我們之前買來的時候,都不知道它這么粘人。”
沈月晞拿起盤里的一粒花生塞在琉璃嘴里,道:“這鳥就是脾氣暴躁……弟弟還在跟著隊伍走呢?”
蘇茉轉身把紗簾掀了一條縫隙往外看,道:“天還沒亮的時候,他塞了包早點過來。他不敢現身,大將軍若是看見他就麻煩了。嫂嫂要一起吃么?”
沈月晞也頗感無奈。趙牧對蕭北珩還是恨意十足的。雖然他的妻兒老小都保下來了,但蕭北珩派使者去京城殺人這件事畢竟是事實。無論是蕭濯還是沈月晞,都沒法說什么。
她把琉璃放回橫桿上,伸手把桌案上放著的袋子拿起來,袋子里的玉佩碎片相互撞擊,發出清脆的嘩嘩聲。
“嫂嫂你都擺弄它一路了,”蘇茉一邊起身準備早點,一邊不解地道,“這玉佩都碎了,就算能拼完整也無法還原的,還帶著它做什么。”
沈月晞道:“這是溫皇后留給夫君的唯一遺物,而且也是當年父皇送給母親的定情信物,這么重要當然得帶好。”
“可是它碎了呀。”
沈月晞笑而不語,把玉佩系在腰間,起身洗漱。
大熊是能利用這些碎片再次制造出龍寰玉佩的。盡管她可以用其它的玉來做這件事,但她認為只有這些碎片才有重要的意義。換其它的玉,那就不是原來的玉佩了。
她洗漱完了,正和蘇茉一起吃早點,馬車停住了。車門打開,夏蘭現身道:“主子,我們到港口了。”
沈月晞自打來到這個世界,還沒見過港口。聽得興奮起來,連忙三口兩口吞下糕點,和蘇茉一起下車觀看。
剛下車,一股海風撲面而來,濕乎乎的,還帶著濃重的魚腥味。
沈月晞本能地抬手扇了扇鼻子,再看蘇茉,和她一樣在皺眉捂鼻。兩人相視而笑,看向碼頭。
在一個個像手臂一樣伸向海中的碼頭兩邊,靠著數十艘大大小小的海船。潔白的海鷗們成排地站在桅桿上叫喚著,工人們把整筐整筐活蹦亂跳的海魚從船上抬下來。離開碼頭不遠就是熱鬧的魚市,魚販和顧客之間吵嚷不休。
過了魚市是高高低低的房屋,蕭濯和大將軍趙牧正在一棟房屋前和一位官員談話。
“弟妹,你和夏蘭留在車里吃飯,我去看看。”
沈月晞叮囑完后,走到蕭濯跟前。
蕭濯見她來了,便介紹那位官員給她道:“月晞,這位是新上任的漕運總督任總督,他已經為我們準備了海船。”
雙方見禮,任總督對蕭濯道:“安王,我們官家海船本來有近百艘,但上任總督資助逆賊裴婧云,撥了九十艘專門為她運送物資人員。如今這些海船都不在港中,目前只有十艘可用。”
趙牧道:“十艘才能坐多少人,我們要去討伐逆賊,按一艘五百人計算,才能坐五千人。趙某這里可是兩萬騎兵,船廠沒在造么?”
任總督看了眼遠處的騎兵,苦著臉道:“大將軍說的是,船廠一直加班加點在造。可從接到消息到現在才半個月時間,根本來不及呀。”
蕭濯道:“大將軍,我們可先去看看船廠的進展。”
沈月晞挽住蕭濯的手臂道:“我也去,我還是第一次來港口呢,有什么好吃的海魚沒有?”
“有有,安王妃想吃什么魚,”任總督在前邊帶路,“有墨魚,海蟹,海螺,鯊魚翅……可以吃刺身,燒烤,油煎,清蒸……安王妃想吃多少都管夠。”
一群人說著,朝遠處忙碌的船廠走去。
蕭北珩站在離碼頭不遠的一處房屋屋頂上看著,這時他身后響起一聲輕笑。
“少主,您可真有雅興啊。”
蕭北珩回過身來,他已聽出是朧的聲音,并沒有打算和她打斗。一來朧的武功也很高,二來朧對他也很提防。
朧就坐在屋頂一角,看著遠處沈月晞和蕭濯等人,道:“少主,您這一路都護著他們,我們真是沒法下手啊。”
蕭北珩冷冷道:“你們一路都跟著?”
“主子有命令,讓我們刺殺呀……不過您這安排可真夠特殊,讓少夫人和沈月晞乘一輛馬車。我們考慮下毒吧,怕少夫人吃了。用火槍打吧,也怕誤傷少夫人。”
“蕭濯是我的兄長,沈月晞是我嫂嫂。你們要殺他們,就是和我作對。”
“可不殺他們,就是和主人作對了。少主您也知道,我們真正聽命的是主人。不過這都到港口了,我們也沒什么法子,只能讓他們上船了。”
說到這里,朧眼睛一亮,道:“少主,如果蕭濯和沈月晞上船,我們可以在海上鑿沉他們的船,把他們淹死……”
“我和茉茉會和兄嫂坐同一艘船去見母親,”蕭北珩道,“你們死了心吧。”
朧仰頭無語,半晌方道:“少主,你為什么就不能和主人站一頭呢。蕭濯搶你的帝位,沈月晞搶了少夫人的皇后。您真不在意呀?”
“我已經做過皇帝,茉茉也做過皇后了,”蕭北珩道,“不過我覺得那些東西絲毫不會帶來快樂,還是讓大哥去做好了。”
在他弒父稱帝后,蘇茉徹底沒了笑容。到后面他為了活命,幾乎逼死蘇茉,他才明白他苦苦追求的權勢并不能給他帶來快樂。
如今他已經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那就是和蘇茉一起好好生活,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少主,我是真的拿您沒轍啦。”朧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竹筒拋過來,“接著,這是主人給她兒子的消息。”
蕭北珩怕她使詐,并沒直接去接,任憑竹筒掉在屋頂上,用劍鞘按住。
“少主您打開看就是了,”朧無奈地攤開雙手,“我們不會傷害少主的,不過到了海上由不得我們了。少主要快點做決定,否則就一切都晚了。”
蕭北珩用劍鞘一挑,把竹筒挑起來,拔去塞子,取出里面的紙卷,目光掃過紙條上的字,自言自語道:“確實是母親的筆跡。”
讀到后面,他的瞳孔漸漸緊縮,冷汗也從額頭冒了出來。
再抬頭看朧時,發現朧已經不知何時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