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晞聽到羌林問的話,不禁愕然。
羌林是怎么知道她和蕭濯他們在營帳里商量的事的?
她看了一眼邱離明,后者只給她一個后腦勺,正對著遠處的望樓吆喝:“你們都給我緊張起來,這么懶散……看看那個,連頭盔都沒戴,一點也不像樣!”
說著邱離明就快步走下望樓,全程就沒給過她正臉,下樓的速度和逃跑差不多。
沈月晞再瞅旁邊的千戶,這個千戶正一臉迷茫地看著她。那表情好像在問:有這回事?
她心下頓時有了判斷。
邱離明肯定和這個事逃不了干系。等會得逮著他問問。現在要先安撫羌林。
她對羌林道:“是我。”
羌林有些不理解,盯著望樓上的沈月晞道:“你到底是哪頭的?”
這話問的沈月晞笑道:“我自然是大燕人,”
“你設計連弩,殺害我們西戎人。卻又阻止燕軍坑殺我們俘虜?我無法理解。”
沈月晞道:“你們西戎入侵我大燕領土,設計連弩是為了阻止你們,保護我們的百姓。現在你們放下武器投降,對百姓已經沒有威脅了。我認為殺害俘虜是不對的,自然就會阻止。”
“你這樣想,可是你夫君卻不是這樣想的。”羌林抱拳道,“我們是敵人,但對你,我代表這五千西戎人感謝不殺之恩。”
說完,羌林對沈月晞施了一禮。
他的感謝是發自內心的。
之前他們這些俘虜在看到遠處大燕軍士挖坑的時候,都驚慌起來。西涼騎兵要離開,不可能帶著他們這些俘虜走。挖坑顯然是要坑殺他們。
身為俘虜里唯一的千夫長,羌林決定拼死一搏。大家群起發難往外沖,就算要被連弩射死好多人,也總勝過毫不反抗地被埋在土里憋死。
本來都約定好了時間一起動手,他注意到大燕軍又停止挖坑了,顯然是有人阻止。
絕處逢生,再讓俘虜們冒著連弩硬沖就沒必要了。他很好奇大燕軍里到底是哪個人阻止的。直到親自問過沈月晞,他才知道設計連弩的人,阻止坑殺的人,都是眼前這個看起來毫無力氣,柔柔弱弱的少女做的。
這完全顛覆了他對大燕女子的認知。
沈月晞對羌林道:“我們是敵人沒錯,但是我不希望你們是我們大燕的敵人。若你們不侵略我們大燕,我們完全可以成為友鄰。”
旁邊的千戶聽得都傻了眼,連忙對沈月晞道:“夫人,西戎侵擾我們大燕已有上百年的歷史,現在他們的大軍正在進攻我們西涼城池啊。”
沈月晞道:“是啊,所以我說,若是他們不侵略我們。他們若是來犯,我會設計出比連弩還要厲害的兵器來對付他們。”
挖出來的鐵礦,工場的鐵匠們都打造成了弩箭。等把俘虜送入邊關,她要做上幾門大炮。再抽空給蕭濯打造一身戰甲,建造要塞的事情也該提上日程。
很多事都還沒開始做呢。
沒搭理千戶那充滿崇拜的目光,她對羌林道:
“你們放心,我不會讓軍士傷害你們。你們也要安分守己,這里已經沒有糧食供應你們,明天一早我們就把你們送到邊關里。到那里就有食物。”
羌林舉起手對周圍俘虜示意,然后喊道:“太子妃,你的恩情羌林記下了。”
沈月晞對這個結果很滿意。
她并不要求俘虜對她感恩戴德,只要他們別惹事,讓大燕軍把他們平安送到邊關里,她就謝天謝地了。
下了望樓,沈月晞回到帥帳,對帥帳門口的軍士道:“請邱將軍過來一下。”
軍士露出為難的臉色,說道:“夫人,邱將軍好像吃壞了肚子,突然腹瀉,說要臥床休息。”
沈月晞微微一笑,對軍士道:“你去和邱將軍說,我的大蒜膠囊專治腹瀉,我這就親自給他送藥去。”
軍士身子一震,手扶著歪掉的頭盔道:“夫人稍候。”
說罷,軍士便一溜煙地跑了。
沈月晞走到桌案邊坐下,伸手摸了摸茶壺,里面的水還是熱的,便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邱離明肯定在隱瞞著什么。不問清楚,她是不會罷手的。
喝了半杯茶,帳外盔甲聲音響起,邱離明掀開帳簾走了進來。在沈月晞眼里,倒很像惹了禍被迫見家長的小孩子。
這位敢和西戎猛將交手的男人,在沈月晞面前連頭都不敢抬地雙手抱拳施了一禮:
“見過夫人。”
“邱將軍。”沈月晞道,“你也知道我請你來是什么事情。”
“呃……夫人,那個坑是末將挖的,和主公無關。”
沈月晞不禁撲哧一笑。還沒等她問,自己就全招了。
“別騙我,你們這些將領,沒有我夫君的吩咐,怎會擅自行事。”她板起臉佯作生氣,“馬上告訴我實情。”
她就算沒從過軍打過仗,也知道這些基本道理,若無主帥下令,將領們自己各行其是,那豈不亂了套。
邱離明躊躇了片刻,對沈月晞道:“夫人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不似主公。”
“你說我夫君怎么了?”沈月晞心中隱約覺得有些不對頭,“快說。”
“主公他……”
邱離明猶豫再三。沈月晞對他有救命之恩,他不忍隱瞞。只得以實情相告。
蕭濯坑殺降卒,早已是約定俗成的慣例。在對抗北狄之時,他經常率精銳騎兵奇襲敵軍,神出鬼沒,令敵軍聞風喪膽。邱離明就是他手下大將。一戰下來,經常有不少俘虜。蕭濯從未留下過,盡數坑殺。
在北狄人眼中,每次都能全殲對手的蕭濯是惡魔的化身。連北狄的小孩聽到蕭濯的名字都不敢啼哭。
“你……你說的是真的?”沈月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她的印象里,蕭濯一直風度翩翩,行事有君子之風,沒想到在帶兵打仗上他完全換了一個樣子。她曾以為蕭北珩才是個殘忍的人。若邱離明說的是真的,那和蕭濯比起來,蕭北珩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這次末將以為主公還是照常要坑殺降卒,便提前命軍士挖坑……”邱離明見沈月晞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連忙辯解“夫人,主公殺掉降卒也是迫不得已。若是帶著一大群俘虜,主公就無法作戰了。”
沈月晞一揮手,制止了邱離明:“邱將軍,不要為他辯解了。你可曾見過綿羊吃人?”
“不……不曾。”
“殺人者總會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沈月晞扶額道,“這次他不讓我跟著他去,也是因為這個對不對。”
邱離明慌了手腳,急忙道:“主公說戰爭本就是殘忍之事,夫人身為女子并不適合參與。主公說過,若是……若是……”
“若是什么?”
邱離明咽了口唾沫,艱難地說道:“若是心存婦人之仁,他是絕對打不了勝仗的。”
沈月晞沉默無言。
邱離明說的也有道理。畢竟上戰場的不是自己,站著說話不腰疼。若她真的帶兵打仗,是否也會為了勝利,變得像蕭濯那樣冷血無情?
那樣的蕭濯,他的心會不會隨著一次次戰斗變得冷酷,最終變成一個眼中只有勝利,毫無情感的殺戮機器?
那樣的蕭濯,縱然百戰百勝,卻不是她想要的。
從她了解的歷史來看,自古以來,有坑殺降卒的將領,也有寬待俘虜的將領。戰爭固然殘酷,但最終獲得天下的都是眾望所歸的人。
一個行事殘忍的人,怎么可能是眾望所歸的人。
光憑這一點就可以推翻邱離明的觀點了。
自己擁有能幫助蕭濯的神奇力量,她不會讓蕭濯迷失在血腥之中。這是她身為妻子的責任。
她抬起頭,帳外傳來楊聰的喊聲。
“開飯開飯,每個俘虜也有一碗稀飯。”
“真是不可思議,小崗村的村民居然會為這些西戎賊子做飯。”
嘈雜的人聲中有人問道。
“本來是不愿意的嘛,一說大營的東西他們隨便拿,都搶著做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