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芳草閣主話語一轉，眼神犀利逼向李靜生。
“將弟子投往陰脈終究是下下之策，治標不治本。”
李靜生皮笑肉不笑，“毒瘤扎根太久，豈能一次根除。先切掉惡化的爛肉，以保新鮮干凈的部分，就像當初對付申忠一般，閣主對這番操作不是很熟悉么。”
芳草閣主不在意李靜生言語的嘲諷，笑道：“還得多虧李洞主的配合相助。”
李靜生沒有反駁。
談話到此，兩人合作者的關系似乎再一次得到確認。
芳草閣主接著問道：“那永夢鄉的妖道是有什么特殊之處？”
李靜生臉色又黑了黑。
一提到永夢鄉的妖道，就會想到他這次在戰場上的失利。
芳草閣主明知道這個話題戳中他的痛點，還要繼續挖掘，“戰場夜游報里的文章提及妖道時文筆言之有物，應該對此研究頗深，說不定其中會有我們需要的部分。”
他故意用‘我們’這個詞匯，又一次試探李靜生的立場。
原本他已經把李靜生視為毒瘤的一部分，都開始策劃借刀殺人了。可李靜生又愿意配合他救助芳草閣的弟子，讓他看到對方依存的人性影子。
李靜生摩挲著手指上的骨戒。
這個他自己似乎沒有察覺到的思考習慣讓芳草閣主看得皺眉。
李靜生半晌后道：“只要獲得永夢鄉的妖道靈師，我就有辦法破其道法之秘。”
這話說得很是狂傲。
芳草閣主沒有反駁，壓下眼底的深意，順其意道：“以你的本領自然能輕松做到。那就按照你說的法子，今日開始我就擇選弟子為下次進入戰場做準備。雖說是為了切除爛肉和保留薪火，但是交付的任務也是真的。他們進入戰場后會聽命與你，配合抓拿永夢鄉的妖道。”
李靜生點頭，陰郁的神色緩和了一些，對芳草閣主的配合很滿意。
時間已經過去有一會，李靜生的耐心也快耗盡，準備離去。
芳草閣主攔住他，“還有巨靈野的執法天尊來者不善，你要小心應對。”
李靜生煩躁應聲，摩挲骨戒的小動作也愈發頻繁。
芳草閣主善解人意的提醒，“只怕是王座授意。”
這份提醒反而加深李靜生的焦慮。
芳草閣主目送李靜生的離去，臉上和善的笑容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欲殺李靜生的念頭并沒有因為他保留的部分人性而打消。
通過這次的對話，芳草閣主徹底確定了李靜生的不可控性。
他沒有倒戈妖孽，也不站定人族。
這是個野心勃勃的利己者。
一切都以自身利益為主。
他既愿意出主意配合救下芳草閣一部分正常弟子，除去一部分已經被徹底洗腦的妖孽的傀儡。同時又可以配合妖孽去研究妖孽擴大族群的辦法。
這一切都對李靜生本身沒有任何利益損失，還能讓他兩邊得利。
然而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李靜生稍有失誤就會落得萬劫不復的下場。
芳草閣主明明看穿了這一切，可惜主導權已經不在他的手里。
未來會是個什么發展，芳草閣將何去何從，他眼前也是一半清明一半朦朧。
另一邊，李靜生從芳草閣主住處離開后就直奔獸園核心之地。
他現在的血脈身份在這獸園里通暢無阻，有時候比青鉉他們還自由。
好比現在，李靜生以體內的妖血為引，主動向妖主求助。
他體內細微的妖血微微顫抖，猶如初生的幼獸一般，向生母發出孺慕的哀嚎，向它述說自己的困境。
——巨靈野的王座注意到我的不妥，派遣天尊來試探。我如今重傷，沒有把握瞞過王座的耳目試探。
——萬一被萬座發現我體內的妖血，然后借此挖掘到妖主的存在，后果難以想象。
——那些王座一個個倨傲自大，不能理解妖脈祖先的至偉，滿嘴都是非我族類，一旦被其發現端倪，一定會將我誅殺。我死是小，卻不能壞了妖主的復興大計，還請妖主幫我！
李靜生在妖主休眠地的外圍安靜站立。
四面八方隱藏著數雙飽含惡意和不屑的目光。
它們看不起李靜生，又需要李靜生。
古怪的嗡鳴聲在四周響起，像是蟲鳴又像是鳥啼。
普通人聽不懂的妖語，在如今的李靜生耳中清晰明了。
‘廢物東西。’
‘他還有臉回來求見妖主。’
‘一點小事都辦不好，應該沉去黑獄。’
一貫脾氣不好的李靜生這回很沉得住氣。
他對四周辱罵充耳不聞，心中不斷對妖主發出喃喃祈求。
某一時刻，李靜生感受到來自血脈的雀躍和敬畏。
世界在他眼前顛倒，他又一次陷入了輪回煉獄。
猩紅晶體的無數切割面里出現無數個掙扎的他。
世界那么復雜且龐大。
一眨眼，他‘看見’猩紅晶體無限縮小，渺小到僅存于他身體內無數血液中，若非那般與眾不同，想要在體內找到它無異于大海撈針。
可是這枚針卻是堪比定海神針一樣存在，它僅是一顫就能燃盡李靜生全身血液。
龜裂的血痕又一次密布李靜生的全身。
現實中他露出外面的皮膚都是紅芒，好像下一秒就會從里面爆裂開，化作一片片血肉，滋養這塊妖孽的土地。
四周辱罵他的妖語早在李靜生妖變時沉寂。
它們沒想到妖主竟然會回應李靜生，甚至再一次賜予他血脈！
這是內園眾多妖孽都沒有的待遇。
它們錯愕又疑惑。
妖主向來手段殘酷，不講情面。
之前青鉉稍微辦事不力就被丟進黑獄受刑多日。
今日李靜生在戰場失利，不被嚴懲就算了，怎么還得妖主再賜血！
妖孽們想不明白，默默注視李靜生，見他苦苦支撐血脈的融合，又生出惡念：也許李靜生承受不住這次相融……
可惜它們的期望注定要落空了。
但凡圍觀的妖孽們愿意稍微動動腦子，不那么情緒化就能明白妖主此舉的用心。
——萬一李靜生承受不住這次融合，妖主都會幫助他。
因為前期投注越多，就越不能接受項目的失敗。
一旦失敗，前期的那些付出都會打水漂，所以妖主只能持續加注。
李靜生……
更準確的說是宓八月布局這么久，一點點給妖孽投喂驚喜，勾住了它們的胃口，也拿捏住了妖孽的心理，早已不是說丟就能丟的小人物。
何況她今天給妖主送來的是關乎妖族復興大計曝光的問題。
人族王座懷疑到了妖孽的頭上，還精準的找到李靜生。
妖主再不給李靜生加點防護，真叫人族王座順藤摸瓜找到它們，那么妖孽的平靜日子就算到頭了。
人族陰陽兩脈互相仇恨沒錯，打得你死我活也沒錯，但是縱觀歷史，只要是牽扯到了外族之敵，人族就可以暫時放下本族仇恨一致對外。
這么一來，不僅妖族危險，還會讓才亂起來的人族穩定，光是想一想就夠讓妖主惡心。
解決這一問題的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提前讓李靜生去死。
然而前面也說了，宓八月給妖主下了太多鉤子，用真材實料不斷加深妖族對李靜生的期待——這個半妖丹師有朝一日真的有解決妖族集體開智，壯大族群實力的能力。
妖主舍不得殺掉這個希望。
所以它只有一個選擇。
宓八月走進核心之地時就已經預測到了結果，并確定不會有意外的發生——所有出現意外的可能性都被她提前規避和拔除了。
這種掌控全局的從容內斂不顯，讓宓八月在外氣度更加平和，一般人只能看表面，實力越是高深的人反而對宓八月的忌憚越深。
拿商仲盛來說，他看不清宓飛雪的深淺，卻覺得宓飛雪比宓八月安全。
因為宓飛雪的危險是可見的，她的喜怒擺在眼前，就算要翻天覆地也會讓人有個心理準備。
宓八月呢……
也許她把天地都翻了幾回，你都不知道是她干的，還跑去找她求助。
好比現在。
妖主顧不上懲罰李靜生辦事不力，還要耗費心力給李靜生提升血脈，更難的是入侵陽神產物的‘精靈種’，為李靜生做更深層的掩護。
作為偽神的妖主更清楚陽神的神威，算得上是隸屬于陽神之下，主動去改造精靈種等同于主動去冒犯上司的威嚴，首先受到鞭策的還是靈魂。
幸好‘精靈種’多不勝數，就和它廢棄的蟲卵差不多，就算帶有它的氣息，卻不會被它時刻關注。
精靈種之于陽神也是如此。
它只要小心一點，并不會驚動沉睡中的陽神。
小心翼翼為自己的血脈附庸擦屁股，不惜冒著得罪陽神危險的妖主，渾然不知道它以為還在沉睡中的陽神已經被宓八月設計醒來，并且拐到了自家的地盤。
而且人族王座之所以會懷疑到‘李靜生’頭上，懷疑有妖孽為禍，也是‘李靜生’以自為餌特地設計。
為了吸引陽脈王座的注意，她將人證、物證、事后的留影都一一送上了。
這個局除了一眼就能認出宓八月的宓飛雪，連夜游使們也都被蒙在鼓里，成為局中棋子的一員，真情出演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