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濃得像墨一樣，烏云蔽月，冷風呼嘯，群山萬壑交錯，好似一條條巨龍匍匐在大地上。
入夜后的冷無孔不入，像是用寒針刺著皮膚與骨骼。
「卡察……」
厚重的機械腿部踩入腐殖質中，踩碎一地落葉，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腳印中依稀可見些許細碎的骸骨。
這片土地很肥沃，當然這肥沃是建立在無數死亡之上的。
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孫浪與常如風兩人喝了兩支提神的藥劑，表示今晚不需要休息，要一鼓作氣找到龍城團隊的人。
這期間，三人又碰到了幾具零點酒館成員的尸骸，搜刮到一些值錢的玩意，商量好回去再慢慢分。
在搜索其中一具尸體時，哈爾忽然開口：「回去后，也給我分一點錢。」
「你個機器人要什么錢？」孫浪樂了，笑著問他。
「這件事結束后，我想在這顆星球上走走看看，出行需要財物。」哈爾這樣回答，「飛船里的東西不方便變賣。」
「行吧，還是個有探索心的機器人。」
在茫茫林海中，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幾個小時像是細沙一樣從指縫中悄然流走。
在遠方的珊瑚城，整座城市還在靜謐的沉眠中。
道路兩側街燈昏黃，巡邏士兵沒精打采地走過，偶有幾人打著呵欠，掐著時間計算自己什么時候能輪換。
陰暗的小巷子里，零點酒館的招牌不甚明亮。
地底，在尹義的安撫下，北風故事會的成員暫時打消了離開的念頭。
這里暫時不需要蘇夏關注了。
這一整晚的時間，他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老爹身上。
老爹離開藥劑店后，像是個吃飽飯散步的小老頭，背著手，嵴背句僂，在夜幕下慢慢走向城南，走進一間很老舊的廠房里。
這位老人并未莽撞行動。
為了救出自己的大徒弟，他在珊瑚城這些年，做了很多準備。
廠房內部陰暗無比，四周的玻璃早被人砸碎，值錢的東西都被搬走了，角落已經結起了一層層蜘蛛網，周圍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草。
老爹走進去后，進入一個寫著「總經理辦公室」的房間，輕輕關上門。
「啪！」
他按下這間屋子進門處的開關，似是想打開頭頂的燈光。
然而，開關按下后，什么都沒發生，房間里依舊一片陰暗。
老爹又轉過身，將自己粗糙的手掌按在門后，手掌面與門后接觸的地方忽然閃過一絲紅光，整間辦公室顫了顫，地板與四周墻面出現裂隙，竟然開始緩緩往下降，像是個超大型電梯。
這幾年來，老爹從來沒給幾個徒弟說過。
他在城南的廢舊倉庫地底，竟然有個秘密基地，像是漫畫里的超級英雄。
「嗡……嗡……」
房間緩慢下降，持續震顫，周圍傳出細細密密的機械零件咬合聲，四周冰冷的墻體上亮起一盞盞冷色長燈。
降到最深處后，震顫停止，一個巨大且漆黑的地下世界出現了。
基地頂部，燈光從前到后依次亮起，將這個令人震撼的地底基地呈現在蘇夏眼前。
屏幕，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屏幕，成百上千，每一個屏幕上都播放著實時監控內容，其中竟然有機械族基地內部的監控畫面。
機械族內部有臥底？
蘇夏腦子里瞬間就出現了這個念頭。
老爹向前走去，枯瘦的身軀，在無數屏幕組成的巨大畫面前，像是一只小小的螻蟻，但他神色澹然，那從
容不迫的樣子，又仿佛一個掌控一切的神。
他站在控制臺前，調出一個小小的畫面，將其放大，畫面上赫然就是標注了「19」號的實驗體。
看到被改造成怪物模樣的大徒弟顧安，老爹渾濁眼睛里閃過一絲波動，可他沒有立即行動，只是靜靜看著。
就這樣，時間慢慢來到了凌晨五點。
按照計算，墨瑟早已離開珊瑚城，已經走了七個多小時了，現在正在荒野上趕路。
就算得知珊瑚城有變動，他也沒辦法在第一時間趕回來。
「老爹想怎么做？」
通過納米機器人的視角，蘇夏默默觀察。
控制臺前，老爹看了眼時間，終于行動了。
他調出一副監控畫面，監控上是一個身穿白色實驗服的人類研究員，然后按下一個藍色按鈕。
畫面上，那個研究員本來正在提取一只蟲子的生物樣本，可他拿著實驗器材的手忽然一顫，像是接收到了某種指令。
緊接著，他抬起頭，與身旁另一個研究員對視一眼，仿佛在確認什么。
隨后，他輕輕放下手里的實驗器材，走向禁錮那二十七個成熟實驗體的區域。
地下基地內，機械生物與人類研究員走來走去，各實驗區域復雜交錯，澹藍色的屏幕上閃過一串串數據，這個研究員的獨自行動基本沒引起什么注意。
「叮——」
他刷了刷身份卡，成功進入關押19號實驗體顧安的區域。
通過監控畫面，可以清晰看見，他身份卡上的職位，是項目負責人，看樣子在地下基地的地位并不低。
這片實驗區域里，負責關注19號實驗體生命數據的幾個人類研究員什么都沒說，只是對他微微點頭，心照不宣，仿佛一切已經提前通知過了。
「開始吧。」
其中一個研究員操控儀器，對19號體內注入昏睡藥劑，確保轉移能順利進行。
另一個研究員控制機械臂，幾條機械手臂緩緩上前，分別抓住他的四肢與軀干，將他從禁錮的機械容器里慢慢取出來，放置在一個轉運容器里。
整個過程很順利，順利得出乎預料，像是提前演練過。
很快，昏迷的19號就被送入了轉運裝置小車。
周圍，另外幾個區域里的研究員像是沒看見，問都沒問一句。
這時候，一個負責巡邏的機械生物路過，臉上藍光閃爍，走過來問道：「這是要干什么？要把19號實驗體送到哪里？」
「做測試。」
那個掛著負責人身份卡的研究員上前應付，語氣穩定，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
他指了指19號，對這個機械生物表示：「我懷疑他可能還有殘存的意識，關鍵時刻可能會出問題，所以準備對他進行新的測試。」
「怎么測試？」
「在珊瑚城監獄里，有幾個反抗組織成員，是19號以前認識的，我打算讓他辨別一下。」負責人不急不緩地說，「監獄那邊已經在走流程了，系統中可以查到。」
「為什么不把那幾個犯人直接帶過來？」
「這片實驗區域很隱秘，墨瑟大人叮囑過，不能讓其余人知曉。」
「好的，轉運中注意安全。」
這機械生物的眼中藍光閃了閃，聽到「墨瑟」這兩個字，再掃描了一次負責人的身份卡，沒有再問了，轉身離去，巡邏別的區域。
他走后，這片區域，那幾個身份較低的研究員對視幾眼，都松了一口氣。
幾人帶著轉運裝置，慢慢離開地下實驗區域，向著電梯的方向走去。
途中，不時有人跟他們打招呼。
「還沒到下班時間，怎么就走了？還帶著那大怪物？」有人笑著問。
「要去做個測試，做完就回來。」
他們表現得很輕松，面帶笑意，回應著每個人的招呼，實際都已經緊張到了極致，每個人身體都是緊繃的。
想要抵達電梯，中間還得通過兩三次檢測。
「這是要干什么？」
檢測人員走過來問，看上去像是很關心。
但他對負責人使了個眼色，微微點頭，同時對其余檢測人員做了個小手勢。
眾人心知肚明，假裝什么都沒發現，紛紛打開通道，讓他們通行。
負責人答道：「弄出去進行別的測試。」
「好，轉運中注意安全。」
本該很嚴密的檢查，就這樣簡簡單單地混過去了，沒有耽擱太多時間。
幾人護送著轉運裝置，一路有驚無險，就這樣抵達了電梯口。
「叮——」
負責人刷身份卡，電梯門打開，另外幾人匆忙將轉運裝置送入電梯。
隨后，電梯緩緩向上，顯示的層數越來越接近地面，電梯里每個人都高度緊張，額頭都出汗了，沒人說話，靜得能聽見各自的呼吸聲。
很快，電梯門再次開啟，地面一層的向他們開啟。
這里的機械生物更多了，一眼望去各種形狀的機械生物都有，多得令人窒息。
「呼……」
負責人緩緩吐出一口氣，盡量讓自己放松下來，指揮眾人把轉運裝置推出電梯，不急不慢，向著側門走去。
在基地的側門外，監獄的轉運車正在等他們。
途中，他們又遭遇了兩次檢查，但都有驚無險地度過了。
當走出側門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渾身松了下來，將轉運裝置送上監獄轉運車的車廂，然后各自走進去。
隨著「砰」的一聲輕響，車廂門關閉，引擎嗡嗡，車輪轉動，這輛車載著眾人通過基地大門的檢查，駛入夜幕下的城區中。
直到這一刻，一行人才徹底放松了下來。
他們紛紛脫下實驗服，每個人的臉色都有些發白，頭發都被汗水浸透了，但臉上都掛著笑容。
「成功了！」
「你們的家人安排好了嗎？」
「放心，早就安排好了，干完這一票足夠咱們下半輩子舒服生活。」
「我沒有家人，自己吃飽全家不餓……」
「哈哈……」
這是一件驚天大事，一旦被爆出來，整個珊瑚城都會震動。
居然有人旁若無人地從最隱秘的機械族基地里偷出了一具實驗體？這種事，說出去都不會有多少人相信。
但他們做到了！
為了這一天，他們已經準備了很多年。
老爹也準備了很多年。
從顧安被抓的那一刻，他就開始謀劃這一天了。
珊瑚城的機械族基地，那些原有的實驗人員很難被買通，因為他們已經被打上了機械族的烙印，不敢輕易背叛。
于是，老爹開始在世界各地挑選看中的人。
這些人，大多是一些年輕的專家學者，對機械族不太滿意，并且有挑戰精神的。
選中之后，老爹會與他們進行聯系，給他們足夠的報酬，或是金錢，或是可以改善體質的藥劑，甚至有許多人最渴望的延長壽命的藥劑。
「老爹大師的藥劑，真是期待啊。」那個負責人笑著說。
在藥劑師這一
行，老爹相當出名。
不僅是西南區域，整片大陸都很出名，許多人都不理解他為什么要待在珊瑚城這個小城市。
曾經有位富豪九十多歲了，身體差得不行，進氣多出氣少，眼見半只腳都踩進了鬼門關，結果硬生生被老爹用藥劑救了回來，還逆天地給他延續到了一百歲，讓他滿足地過完百歲壽辰才死。
在許多人眼里，老爹就是活神仙。
車廂里這幾人本就對機械族不滿意，在接到老爹的邀請后，立即就答應了。
他們都是跟生物學相關的專家學者，以考察、調研、學術工作等等理由從世界各地來到珊瑚城或者西南區域別的城市，然后西南區域發表相關研究論文，為自己在這片區域的學術圈打出聲勢，吸引機械族的注意。
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被機械族看中。
隨后，他們就會順理成章的進入機械族基地的地下實驗區域，再經過這幾年的表現，逐步進入核心層。
不僅是他們，剛才那些負責檢查、巡邏、盤問的人全都有老爹安排的，所以這一路才會這么暢通。
這些年的安排，像是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全都在今天收網了。
網中的成果，自然就是顧安。
「哈哈，真是暢快！」那負責人笑著說，「這幾年像個烏龜一樣縮在地下，幫機械族的孫子搞研究，早就看他們不爽了，一直在等大師的消息。」
「我也是！」另一人說，「可惜大師不讓我們鬧大，否則我真想在那基地里整幾個炸彈引爆！」
「說起來，大師對他這位徒弟是真的不錯啊，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可惜，變成了這副模樣，很難救回來了。」
看著轉運裝置里正在沉睡的怪物，幾人不免嘆氣。
他們都是這方面的專家，自然明白，這種轉化是不可逆的，目前沒有任何手段可以把顧安從怪物變回原本那個英俊瀟灑的少年。
眼下，最好的結果就是，讓顧安恢復曾經的記憶，以一個怪物的身份活著。
但，哪怕是恢復記憶也很難。
這些混合體的神智像是被污染了，根本想不起自己以前的樣子，大多數混亂且暴戾，看不到恢復的希望。
「也說不準，以大師的手段，或許真的能恢復。」
負責人拍了拍轉運裝置，臉上出現一抹笑容，對里面沉睡的19號實驗體說：「小顧安，帶你回家了。」
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