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魚的星河:
老張參加過許多場庭審。
平時一來二去,和法院的人也熟悉了不少。
據說認識許多書記員、法警,以及基層工作人員。
讓他沒想到的是……
老張為了湊人數,把婚禮搞得熱鬧點,居然去法院發請柬了!
雖然他們是公務人員,但老張的請柬只是尋常的人際交往。
參加婚禮無可厚非。
并沒有什么禁止參加的硬性規定。
如果老張面子大的話……
說不定還真能請來一些人!
看的出來,老張對這次的婚禮十分重視。
“不知道張瑋那邊能邀請來多少人?”
秦牧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他認識的人不多,全拜托張瑋了。
想到這里。
他拿出手機,給張瑋發了個消息,詢問情況。
數分鐘后。
張瑋發來了回復:“已經搞定了,我跟幾個律師朋友說了一下,到時候來的人可能會有點多。”
看著這條消息。
秦牧微微一笑,打字回道:“沒事,人越多越好,老人嘛,就是圖個熱鬧。”
張瑋在晉城的人脈應該很廣。
邀請的人……
說不定能多湊個兩三桌。
再加上老張這邊邀請的人,差不多有個三十桌。
排場不算小了。
傍晚。
晉城。
某小區。
“我回來了。”
辦理完入矯手續的蔣大平垂頭喪氣的返回了家中。
廚房里。
他的妻子穿著圍裙,拿著鍋鏟匆忙走了出來:“怎么樣,手續都辦完了嗎?”
昨天判決結束后。
矯正社區和司法所的人就打來了電話。
要求蔣大平今日前往社區,辦理入矯手續。
“辦完了,沒想到判個緩刑這么麻煩。”
蔣大平嘆了口氣。
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電子手環。
這是一個黑色的,類似手表的東西。
據說它具備報警和定位功能。
必要的時候……
司法所可以通過它的終端,了解到他的改造情況。
當然。
錄音和監控功能是沒有的。
“他們跟我說……讓我隨身攜帶它,每天佩戴。”
蔣大平苦笑了一聲:“若是其離身兩天,將會撤銷緩刑,重新執行實刑。”
他妻子聞言。
也嚇了一跳:“這么嚴格?”
才離開兩天,便要撤銷緩刑。
等于是……
要直接去坐牢!
“還有好多限制,說是會每天給我打電話,要求匯報每日情況,還有勞動改造。”
蔣大平揉了揉雜亂的頭發,整個人都有些低沉。
緩刑。
比他想象的要麻煩的多。
光是這個電子手環,就讓他有些忍受不了。
據那個工作人員所說,電子手環具備gps定位功能,有效范圍是五米。
只要拆除表帶……
便會觸發報警功能,主動向司法所報警。
平時在家的時候。
他可以將其放在家中。
但若是出去上班……
則必須要佩戴,不能離開他五米。
手環上有限定活動區域,若是超出了該區域,同樣會向司法所報警。
監控人員會在后天每天監控相關數據,了解斷帶報警、非法活動情況。
若是離身兩天……
將直接撤銷緩刑。
若是未經報備和準許,擅自離開活動區域……
也將撤銷緩刑。
此外。
就是定期學習,定期勞動改造。
“過兩天,司法所說是要組織好幾個社區的人前往參加公益勞動,好像是養老院義工啥的。”
蔣大平坐在沙發上。
想起了今天參加的入矯學習,神色有些恍惚。
他一個五十歲的人了。
居然還要去參加什么公益活動,實在是太丟人了。
“還好,公益活動的勞動量不大,應該也不累。”
他的妻子在旁邊安慰道:“當義工的話,好像就是照顧照顧老人,陪老人嘮嘮嗑之類的,去參加一下也沒什么。”
經歷了這檔子事。
只要不坐牢,那比什么都好。
而且。
他們也順利的將馮翠花那個麻煩給甩掉了,以后只需要每個月按時給錢就行了。
法院都做出了判決,馮翠花也沒有理由和借口再來騷擾他們一家的生活了。
“也是,事情熬過去了就好了。”
蔣大平深以為然,點了點頭。
五年而已。
也沒什么。
一下子就過去了。
“爺爺爺爺,你手上的是什么呀?我也想要。”
坐在地上玩耍的孫女注意到了他的手環,好奇的湊了過來。
蔣大平愣了一下。
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與此同時。
晉城。
某平房。
“兒子這次考試,又考了年級第三。”
飯桌上。
蔣三平的妻子不斷給兒子夾肉,喜笑顏開。
可蔣三平卻一直低著頭。
情緒低落。
偶爾嘆息幾聲。
以往聽到這個消息,他肯定得高興的多喝二兩酒。
可今日……
他卻高興不起來。
“好了,吃完了回房做作業吧。”
妻子看出了不對勁,看向了正在讀高三的兒子。
兒子也很乖巧。
沒有多問什么,直接回到了房間。
“三平,怎么了?入矯手續沒辦好?”
妻子看著蔣三平,關心的問道。
“唉——”
蔣三平長嘆了一聲。
將白天辦理入矯手續的情況說了一遍。
還拿出了一本《緩刑服刑人員注意事項》手冊,遞給了妻子。
手冊上。
寫著緩刑期間的各個注意事項,以及電子手環的重要性。
這簡直比坐牢還要難受。
“這……這這……那豈不是說,你以后還要耽誤賺錢?”
妻子聽后。
第一反應就是上班賺錢的時間少了。
他們是在工地上干活。
計算工時,按天算錢。
也就是說……
要去矯正社區和司法所報到的那些天里,都無法工作。
收入將降低一大截。
“兒子高考后,萬一考到了什么清華北大,那我們不是沒錢付學費了?”
妻子看了眼書房,忽然變得焦急起來。
“工頭說,下個工程是在晉城東邊干的,我估計……我也沒辦法去了。”
蔣三平指了指自己的電子手環,苦笑了一聲。
司法所給他制定的活動區域有限。
有些活計,他注定無法再參與了。
“什么?”
妻子瞪大了眼睛,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忍不住罵道:“這什么狗屁緩刑,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不如去坐牢呢!”
蔣三平聞言,老臉不由一黑。
目前來說。
緩刑還是比坐牢舒服的。
他并不想去坐牢。
“對了,社區剛才通知我,說是……過兩天有個勞動改造活動,要去什么養老院當義工,我估計也不能再去工地里干活了。”
半晌后。
看著有些氣急敗壞的妻子,蔣三平幽幽說道。
“又要去當義工?”
妻子見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一個月總共就三十天。
扣除這些亂七八糟的……
她老公至少有十二天沒辦法去工地干活。
這對那些上班族來說可能沒什么。
畢竟他們都有雙休。
可他們這種工作……
卻是全年無休,干多少得多少的!
這么一來。
家庭的重擔似乎要落在了她一個人身上。
“我……我爭取早點回來吧,到時候跟工頭請個假。”
蔣三平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
晉城。
某小區。
“爸,你回來了?正好,小婉提議說咱們家好久沒出去玩了,想過兩天出去旅個游,一起去唄。”
晚飯過后。
蔣二平才拖著心力交瘁的身體,回到了家中。
卻看到兒子和兒媳正坐在沙發上,做著旅游攻略。
備選了好幾處旅游勝地。
“旅游?”
蔣二平咽了咽口水。
下意識的看向了自己手腕上的手表。
“是啊,你以前不是就喜歡到處玩嗎?這次咱們自駕游。”
兒子并未察覺異樣,接著說道:“晉城周邊就不考慮了,咱們要不跨省吧……”
蔣二平卻翻了個白眼。
沒好氣的說道:“你們去吧,我不去了。”
這小子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神特么的旅游。
他今天剛辦完入矯手續,學習了一遍緩刑服刑期間的注意事項。
有電子手環在……
他能活動的區域,并不大。
別說出省了,就連晉城都出不了!
“爸,怎么了?”
兒子和兒媳對視了一眼,才注意到異常。
“矯正社區的工作人員說,我……不能到處跑。”
蔣二平甩出了一本《緩刑服刑人員注意事項》手冊,將他今天的“學習內容”復述了一遍。
各種限制。
各種要求。
沒事就要去學習,接受思想改造,勞動改造。
每天還要向社區的人匯報生活、工作情況。
據說……
社區里,時不時有人因為觸犯了《緩刑條例》而被撤銷了緩刑。
直接被抓捕進了監獄執行實刑。
“我要是離開了這個區域……估計第二天就要被抓進去了。”
蔣二平看著兒子兒媳,神情復雜的說道。
他現在……
只能老老實實的待在這片區域。
電子手環將監控他的實時數據。
“緩刑原來是這樣的嗎?”
兒子兒媳對視了一樣,一副長了見識的模樣。
“那就沒辦法了,只能我們兩個人去了。”
最后。
兒子兒媳安慰了蔣二平一句,兩人繼續做起了攻略。
而蔣二平坐在沙發的一角。
聽著兩人的討論。
無比憋屈。
祖國的大好山河,似乎與他徹底無緣了。
時間緩緩流逝。
兩天后。
晉城養老院。
大門口,到處都張燈結彩。
貼滿了大紅喜字。
一張巨大的海報,擺放在了養老院外的過道上。
只見張清源穿著紅色喜慶的中式新郎服,和滿臉笑容的馮翠花彎腰相拜。
琴瑟和諧。
透著濃濃的幸福氣息。
而整個養老院……
也因為兩人的婚禮,忙碌了起來。
上至中層主管,下至普通員工,都在張羅著婚禮布置。
力圖將這場婚禮辦的圓滿,以作為養老院未來宣傳的一張名片。
院內。
某化妝間。
“隨便化化就行了,我都一大把年紀了,要那么帥干嘛?”
張清源坐在椅子上,對著化妝師不斷吐槽。
時不時站起身。
想要離開座位,卻都被化妝師阻攔了下來。
無奈之下。
他只能看向秦牧,說道:“小秦,你去外面看看,那些賓客來了沒?我是不是該準備去迎接了?”
他的身后。
全程陪護的秦牧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才九點鐘,宴會十二點才開始。”
今天是張清源和馮翠花大婚的日子。
他的工作也很簡單,全程照料著這兩個老人。
防止他們出現什么意外。
畢竟……
他們的年紀,都超過了七十五歲,比不得年輕人。
至于婚禮流程……
張清源和馮翠花都看的比較透徹。
一切從簡。
所謂的迎親、接親、鬧洞房之類的都省去了。
主要是在宴會上拜個堂,再宴請一下親朋好友。
“秦……秦哥,其他機構組織的義工到了,萬副院長讓你幫忙安排一下。”
院里的一個工作人員匆匆跑到了秦牧面前。
秦牧愣了一下。
才反應過來。
前兩天,萬中元找他的時候說過這事。
說是社會上的其他機構組織了一些義工,恰好也是今天到達。
“正好今天忙得不可開交,免費的勞動力來了。”
他眼神一亮。
交代了幾句。
便跟著這個工作人員,前往迎接這些義工。
養老院的院子里。
蔣大平、蔣二平、蔣三平、蔣四平正面面相覷。
滿臉懵逼。
時隔三日。
自從法庭一別后,他們又見面了。
他們雖然都住在晉城,但分派的矯正社區卻都不同。
彼此間關系也不咋樣。
一直沒有聯系。
卻沒想到……
居然在今日,這么湊巧碰在一起。
顯然。
對方的矯正社區,也組織了養老院義工活動。
將他們分派到了這個養老院。
和他們一同前來的,足足有三十余人。
“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個養老院似乎在哪里聽過?”
蔣大平看著幾個兄弟,忍不住指了指腳下。
自從走進這個養老院。
他的右眼皮就一直狂跳不止。
這個養老院的名字,也是非常耳熟,但他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我也覺得有點眼熟。”
蔣二平深有同感,指著四周說道:“這個養老院好像有什么喜事,居然到處都貼了大紅喜字。”
到處都洋溢著喜悅的氣氛。
和他們一群緩刑服刑人員格格不入。
蔣三平卻不關心這些,而是左顧右盼了起來。
不耐煩的說道:“養老院的人怎么還沒來?”
今天。
他一大早就去了社區報到。
然后……
就被分配來了這個養老院。
現在的他,只想早點做完義工的事情,然后去工地上干活干賺錢。
“你們是都眼瞎了嗎?”
三人的身后。
蔣四平卻再也忍不住了,咬著牙罵道:“剛才進養老院,大門的海報你們難道都沒看到?”
話音一落。
蔣大平三人才反應了過來。
“好像是有人要結婚,兩個老頭?那照片拍的倒是不錯。”
“進門的時候走的急,我也沒仔細看,好像那兩人有點眼熟。”
“老四,你有話就直說,別賣關子了。”
“不對啊,媽……是不是說也是今天結婚來著?她好像也在晉城的某個養老院……”
幾人一番討論。
才猛然醒悟。
紛紛反應了過來。
門口的海報上,其中一個明顯就是馮翠花!
至于這家養老院……
他們之前從未關心過,更不知道名字。
蔣四平看著三人,沒好氣的說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估計是就是今天,在這家養老院結婚了,真是晦氣!”
他現在的心情極其不好。
這兩天。
學校已經對他停職。
據說正在走開除事業編制、全校通報批評、上報教育局等流程。
總而言之。
他這一次,不僅飯碗要丟,而且要身敗名裂!
在教師這一行,以后再也混不下去了。
此外。
緩刑服刑的麻煩程度,也刷新了他的認知。
不僅要佩戴手環,還需要每天報告行蹤,定期學習,定期勞動。
比如說今天。
他就被分配到了這個養老院。
還和幾個冤種兄弟們分在了一起。
而蔣大平三人聽完蔣四平的話,臉色也跟著難看了起來。
那豈不是說……
他們在養老院里,還有可能碰到他們媽?
每個人都憂心忡忡。
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秦牧趕到了院子里,和司法所的工作人員進行了簡單的溝通和交接。
“這些人都是緩刑改造人員,今天來院里幫忙當義工,你們有什么活,都可以分配給他們。”
這名負責組織的工作人員看著秦牧,開口說道。
秦牧卻愣了一下。
不由看向了眼前三十多個戴著同款情侶手表的人。
這些人的歲數,有大有小。
大的有五十多,小的似乎只有二十歲出頭。
他沒想到這次和養老院合作的“社會機構”居然是矯正社區!
分派來當義工的……
更是服刑人員。
而在掃視眾人的過程中,他更是驚訝的發現……
有四個格外眼熟的人。
他們似乎也認出了自己,一直低著頭。
“咳咳,你們……都跟我來吧。”
隨后。
他深吸了一口氣,帶著三十來號“義工”往養老院各個區域走去。
“你們兩個,就在這里幫老人整理下床鋪衣物,打掃衛生吧。”
每到一個區域,他便分配一個任務。
讓他們留下來干活。
“你們兩個,這里有幾個老人腿腳不便,但每天喜歡散步,你們攙扶一下。”
“你們三個,會講笑話嗎?陪老人講講笑話。”
“還有你們幾個……”
沒多久。
他便將三十多號人都分派完畢。
當然。
除了一直低著頭的蔣大平四人。
“至于你們……”
最終。
他凝望著最后四名“義工”,沉聲道:“今天是我們養老院的大喜日子,兩個老人喜結連理。”
話音剛落。
四人的身軀便不由自主的一顫。
秦牧嘴角翹起。
接著說道:“但老人都歲數大了,你們就近照顧吧,聽從他們的吩咐。”
說著。
便開始帶著他們,前往化妝間。
將四人分配給了張清源和馮翠花。
雖然不知道他們怎么突然間就送上門來了,還是當義工的這種。
但這無疑是對他們最好的安排。
這四個人和馮翠花反目成仇,積怨已久,寧愿緩刑也不愿承擔贍養責任。
到頭來……
還是要服侍馮翠花,以及他們的“后爸”。
兩個小時后。
養老院。
宴會廳外。
張清源和秦牧并肩而立,站在廳門口迎接賓客。
期間。
張清源盯著秦牧,忍不住問道:“小秦,他們是不是吃錯藥了,怎么自投羅網了?”
他本來正在化妝。
突然間秦牧帶著蔣大平四人走了進來,把他著實嚇了一跳。
差點以為這四個人是來砸場子的。
秦牧解釋后,他才踏實了一些。
但震驚卻是一點都沒少。
“他們是義工,矯正社區安排來的,估計是……太倒霉了吧,然后都分派到了咱們院里。”
秦牧聳了聳肩,隨口說道。
四人都分配在不同的矯正社區。
而每個矯正社區分配的養老院也不相同。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
只能說這四個人太倒霉了。
“對了,你這幾個兒子……使喚的怎么樣?他們四個聽話嗎?”
秦牧轉過頭,突然問道。
蔣大平四人這次參加的不是普通的義工。
屬于矯正社區組織的公益活動,目的是勞動改造。
結束后……
需要對他們幾個的勞動進行評價。
若是他們幾個沒有盡心盡力,完全可以打個差評。
回去后……
自然有矯正社區和司法所的人對他們進行精神上的“教育”和思想上的“改造”。
“目前還行,就是有點桀驁不馴,尤其是面對翠花的時候,估計是慣的。”
張清源想了想,神情復雜的說道。
剛才兩小時。
他使喚四人干了十幾個活。
四人本來還有些抵觸,可后面都還算聽話。
可面對馮翠花……
卻依舊桀驁不馴,有些使喚不動。
叛逆期格外的長。
而到了迎客的時間,他只能一個人先來門口。
把四人交給馮翠花管理。
“張老,新婚快樂,恭喜恭喜。”
廳外。
一群人組團出現,個個直奔張清源走來。
他們的手上……
都拿著一個小小的紅包。
“咳咳,他們是法院的工作人員,那個是小王,這個是小孫,這個是小強……”
感受到秦牧眼中的疑惑,張清源連忙介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