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李正在派出所錄完口供出來,站在門外等何巧巧。
案子不復雜,視頻證據確鑿,大金毛他們全被關了起來。
只是要取證和筆錄,所以耽誤了點時間。
在派出所外等何巧巧的時候,李正思來想去,還是下了一個決定。
這事得交給部隊管。
組織出面比個人管用。
他不知道270的電話,所以給莊嚴打去了。
莊嚴聽了事情經過,在電話那頭只說了一句話:“行,交給我。”
有了旅長的保證,李正總算放下心來。
莊嚴出面聯絡270部隊,再由部隊出面,大金毛以及他背后那些人指定是吃不了兜著走。
何巧巧是烈屬,受到法律的包含,侵害烈屬的權益擱在神州大地上任何一處地方都是大忌。
不過這也是令李正為難的地方。
很顯然武裝部已經告知何巧巧要上門慰問,估計這會兒等著270部隊的政工人員過來一同上門,那時候才算正式通知。
他估計何巧巧已經有了一些預感,只是自己這次來,若對方問起為何而來,怎么答?
這總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在部隊里,政治主官最不好面對的就是這種事。
自己下面的兵犧牲了,指導員教導員之類的政治主管就要出面去告知。
告訴別人,說你的兒子或者丈夫犧牲了,不光等同拿出刀子往別人心窩里插,也是往自己心窩子里插。
那一刻,李正人生中第一次在腦海里出現了一個逃字。
以往再難,哪怕面對生死,李正都可以坦然。
但那不代表他心如磐石,他的內心同樣有著最柔軟的地方。
在何巧巧還沒有出來之前,李正有時間去考慮一些別的問題。
何巧巧方面他倒是不擔心了。
就算大金毛那幫人放出來,將來看到何巧巧肯定也得繞路走。
王濤犧牲的原因部隊短期內是無法解密的,但對于烈屬的優撫無論是從部隊到地方都絕對不敢有半分馬虎。
已經可以預知的是,何巧巧跟孩子下半生不會因為生活的事發愁,并且肯定會在某個政府部門或者直接在部隊里為她安排一份工作,讓她可以撫養孩子長大。
現在最需要解決的問題是王軍。
作為王濤唯一的弟弟,從剛才何巧巧的言語中可以發現,做嫂子的也不知道這個小叔子跑到哪去了。
之前和在醫院里和在趙傳聊的時候,后者說過,王濤其實對這個弟弟一直很掛心。
他當兵后,津貼很大一部分是匯給弟弟讀書用的,后來轉了士官,有了工資,大部分的收入還是資助在大學里讀書的弟弟。
由此可見,王濤很是疼愛自己這個弟弟。
只是現在王軍借了高利貸,人也跑路了,估計到這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已經犧牲了。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李正覺得自己有義務將王軍找回來。
至于欠下的錢,自己可以為他解決,畢竟五萬也不是什么大數目,李正這些年沒怎么好花費,工資除了給奶奶寄一部分,自己也攢了一部分,上次護航一次回來也有十多萬津貼,這錢本打算攢著和邵曉倩結婚的,但如果王軍需要,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拿出來替他還了那筆賬。
不過,他一外地人,來到臨城這里人生地不熟,上哪去找王軍呢?
正想著,何巧巧背著娃出了派出所。
李正看了心頭又是一陣的心酸,尤其是她背上的孩子,才幾個月,已經沒了父親……
這種體會,李正明白,那是一生的痛。
看到了正站在派出所外,何巧巧趕忙上來,到了跟前就深深鞠了一躬,眼淚汪汪地說了聲:“謝謝大哥。”
李正有些慌。
他竟然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到臨了還是慌手慌腳去扶何巧巧,嘴里連連說道:“不用謝,不用謝……我是王濤的戰友……應該的!”
何巧巧聽聞是王濤的戰友,猛地抬起頭來,急聲問道:“您是王濤的戰友?”
李正的心仿佛一下子壓上了一塊千鈞巨石,艱難地點了點頭道:“是的。”
何巧巧忙問:“王濤的電話怎么打不通了?我打去他的部隊,也沒有答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一急,眼淚就要下來了。
李正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開口,連忙說:“嫂子,你還沒吃飯是吧?”
何巧巧有些激動,上來就一把抓住李正的手,問的還是同一句話:“能告訴我,王濤是不是出事了?”
李正說:“嫂子,這樣好嗎,咱們找個地方坐下,先吃個飯,您看你不吃,孩子也要吃點不是?”
果然還是是軟肋。
何巧巧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背上的孩子。
這娃長得水靈,眼睛大大的,眉宇間和王濤很是相似,此時正打量著面前的李正,好奇從眼眸子里流露出來,對著李正咧開了嘴,甜甜的笑了起來,嘴里咿呀了一聲,似乎在向這個陌生的好心叔叔打招呼。
李正見了,鼻頭又是一酸。
他內心最軟的地方就在這里。
面前幾個月的小寶貝讓他自己想起了往事,又想到了王濤。
數天前還在訓練場上生龍活虎的一個老特,在轉眼就陰陽兩隔,連自己孩子都沒見上一面就走了。
還好,何巧巧總算答應了,說要不就去我的店里,你也沒吃飯吧?我給你弄點吃的。
李正連忙答應。
他生怕自己在這了再這么聊下去,會忍不住淚灑當場。
他也不喜歡當別人的面哭,尤其這里是派出所,人進進出出的。
二十分鐘后,倆人回到了濤濤飯店。
摔翻的飯菜還在地上,沒人收拾。
何巧巧開了鐵閘門,背著孩子圍著圍裙在里頭忙活開來。
李正將背囊放下,然后拿了個掃帚出去把灑在門口那些殘羹冷飯打掃干凈。
打掃完了,回到店里,見何巧巧背著孩子在忙,于是說:“嫂子,娃讓我抱著,別耽誤您干活了。”
何巧巧說:“他粘人,離開我會鬧。”
李正沒照顧過孩子,不過看著何巧巧在廚房里煙熏火燎的,娃聞著油煙挺受罪的,于是堅持道:“我是試試。”
何巧巧很是信任地解開背帶,將幾個月的娃抱給李正:“來,你試試。”
李正笨手笨腳地用那雙握槍的手抱過了孩子,比抱一顆開了引信的炸彈還小心。
孩子不算瘦,也不胖,抱在手里也就十多斤的樣子,輕飄飄的。
他笨拙地學著電視里別人哄孩子那樣撅起嘴發出嘖嘖嘖的聲音哄孩子開心。
沒想到,那娃居然真的咧嘴咯咯地笑了。
何巧巧在灶臺前抬起頭說:“奇怪了,這娃除了我誰抱都哭,你抱他居然還笑。”
李正笑道:“可能我也是當兵的,身上有兵味。”
說到這,倆人的神情忽然就僵住了。
大家都想起了王濤。
但是,無論何巧巧也好,李正也罷,似乎都有了默契一樣不再往下說。
何巧巧繼續忙,李正繼續哄孩子,不多時,娃在他懷里俊然嗷嗷地哭了起來。
這可把李正給嚇壞了,還以為娃尿了,結果看看似乎不像。
何巧巧說:“他是餓了,別理他,我忙完了給他朝沖點奶粉,也怪我,為了這飯店,把他的奶給提早戒了……”
李正聽了,臉上有些發燙。
心細的何巧巧問他:“對了,我都忘了問你叫啥名字。”
李正趕忙說:“我叫李正。”
何巧巧說:“看你的樣子,沒結婚吧啊?”
李正臉紅道:“還沒,我未婚妻也是個軍人,但不在一個單位,我倆都忙……”
何巧巧忽然嘆了口氣說:“唉,當兵的都忙,濤子一年多沒回來了……”
李正心頭微微一震,沒敢接話。
終于,飯菜做好了,整整一桌。
李正看著面前的飯菜,連聲說道:“嫂子,做這么多浪費,我吃不完的。”
何巧巧說:“吃,難得有濤子的戰友過來。”
說完,麻利地給孩子沖好了牛奶,開始喂了起來。
“你吃啊。”何巧巧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要來點酒嗎?”
李正本想說不需要了,但想了想,還是點了頭:“好,要點啤酒。”
啤酒拿了上來,李正端起杯子倒了一大杯,一口喝干。
坐在那里想了想,又倒了一杯,又喝干。
最后,一瓶啤酒見了底。
何巧巧看著他,起身說:“嫂子給你再去拿一瓶。”
李正卻制止了她,說嫂子,別拿了,您……坐下,我有事要跟您說……
最艱難的時刻,還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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