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七官:
十分鐘前。
“班長,我摸到了……”
“嗯,是不是個鐵殼子?”侯軍看著面前的李正,汗水從他的鼻尖上一滴滴落下:“你再沿著旁邊挖下去,是不是像個罐頭?”
李正此時雙手伸進了水中。
水有膝蓋深。
他這里的光線黑暗,只有靠臨時安裝在頭盔上戰術燈照亮眼前有限的一小片區域。
侯軍半蹲在他對面,雙手也伸進水里。
李正的手此時摸到了一個金屬殼子,確實像侯軍說的,是個罐頭。
不過如果是罐頭,這絕對是家庭裝的。
侯軍嘴里繼續交待:“你順著旁邊輕輕挖一圈,下心點,動作別太大,不然我們都得上天。”
李正順著罐頭邊緣挖了一圈,最后搖頭。
“沒發現。”
“你確定沒發現?”
“沒有,我摸了一下它的頂部,除了上面的椅子腿,沒有連線。”
“還好……”
侯軍長舒一口氣。
“我這邊也是。”
他低頭看了看表。
已經過去了一分多鐘。
時間在一點一滴流逝。
角落里,那堆有問題的炮彈已經冒出了白煙。
要命!
他在心里狠狠罵了一句。
在這種環境下拆彈,真是要了自己的命了。
“看來這是兩枚松發雷,樣式很老,可能是大毛子的貨,前蘇制的。還好,看來我的判斷不錯,他們沒太高的技術,只是簡單地做了個詭計裝置,很好對付,我們只需要將布瑪從椅子上移開的同時給這張凳子上加載一定的重量,就能維持它的穩定不至于爆炸。”
“班長,你怎么知道是大毛子的東西?”
李正很疑惑。
彈體在水里,誰都看不見,光憑手感就能知道是哪產的?
班長果然是班長,老兵就是老兵,厲害!
侯軍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全世界除了大毛,誰會將一個炸步兵的地雷做得那么大?絕對蝎子粑粑獨一份,就是大毛的。”
侯軍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對李正說:“你跟布瑪說,待會兒我壓住椅子,他就站起來,懂嗎?”
“之后呢?”李正問道。
侯軍說:“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找東西壓住椅子,只要椅子上有一定的重量,達到起爆線以上,就不會起爆。”
他看了看布瑪。
“我看這孩子頂多就是個六十多斤。”
他朝不遠處努努嘴:“去那里,搬些彈藥過來直接壓上去就行。”
說完,人站在布瑪身后,雙手撐在凳子的兩側邊緣,整個人前傾,將重量壓上去。
“讓著小孩離開!”
李正也來不及做任何思索,趕緊對布瑪說:“布瑪,你相信我嗎?”
布瑪從未頭尾都沒說過一句話,雙眼中除了眼淚還是眼淚,雙手死死抓住椅子兩邊,好像一松手,就會炸了似的。
李正問了他好幾次,布瑪都沒反應。
李正急了,在他臉上甩了一巴掌。
“布瑪!”
“嗯……”布瑪這才魂魄歸位,可還是渾身發抖,嘴里說不出半個字。
李正說:“你相信我嗎?”
布瑪點頭。
李正說:“現在,我要你站起來,你后面的哥哥已經壓住了你的椅子,不會爆炸。”
布瑪想都沒想,立即搖頭。
李正知道他是怕。
那么小的孩子,換做誰都會害怕。
李正說:“我從沒騙過你,對不對,如果炸了,我也要死,對不對?”
布瑪點頭。
李正說:“你覺得我會用自己的命開玩笑?”
布瑪搖頭。
李正說:“我數三下,一二三,然后你就站起來好嗎?”
布瑪點頭。
李正開始數數:“一,二,三……站起來!”
布瑪雙眼一閉,松開手,人朝前一站。
可是這一站,腿軟了,差點跪倒。
李正將他扶住。
沒炸。
“成了!”侯軍臉上的汗都成了瀑布了,唰唰往下掉。
“去,搬彈藥!要快!”
侯軍說完,李正將布瑪拉到一旁,然后自己轉身趟著水,過去搬下了一個木箱。
里面不知道裝了什么,但掂量下至少有好幾十斤的重量。
他也來不及去分析這玩意具體多重,直接扛到了侯軍跟前,將它壓在椅子上。
侯軍說:“再來一個,保險起見。”
李正又去搬了一個,壓上。
侯軍說:“你們先離開。”
李正苦笑道:“班長別啰嗦了,你知道我不可能撇下你,何況,你讓我們跑哪去?除非跑出村口,否則都是死。”
其實他擔心侯軍這人真會啥到為了自己和布瑪而選擇留下犧牲。
因為犧牲一人是最保守最保險的辦法。
可是,他不愿意看到這一幕場景。
要知道,這是自己的班長,從新兵開始就是。
如果自己真這么干,侯軍人沒了,他一輩子就如同行尸走肉,活著比死更難受。
另外,其實他還有一個擔心。
侯軍自從提干的事黃了之后,總有點不對勁。
李正說不出是什么。
在訓練場上侯軍比誰都拼,什么危險科目第一個上,比新兵這些初生牛犢更不怕死。
侯軍看著李正,笑了:“媽的!你這小子真不怕死?”
李正說:“我早死過一回了,當年是部隊的人將我救了。”
侯軍微微一怔,旋即苦笑:“服了你。”
李正將雙手也壓在椅子上:“來吧,班長,要死一起上路。”
侯軍說:“數一二三,數到三,一起松手。”
“一,二,三——”
李正么有絲毫耽擱,立即數數。
到了“三”兩人同時松手。
松開的一剎那,李正感覺自己腦袋上不光是頭皮,臉也麻了一下,仿佛被電了一般。。
彈藥庫里靜悄悄的。
水珠子從椅子上滑落,滴在地面的積水里發出的叮咚聲都能聽見。
還有心跳聲。
兩秒鐘后。
侯軍喜上眉梢:“成了!撤!”
倆人帶著布瑪,迅速朝出口跑出。
此時的地道里彌漫著一層淡淡的白煙,不知道是因為溫度升高產生的水汽還是炮彈釋出的煙霧。
周圍一片死寂。
這條長達六百米的地道里,現在除了他們三個之外,其余全是尸體。
出了出口,刺眼的陽光令人不禁眉頭一皺。
剛走幾步,侯軍忽然叫住李正:“停一下!”
李正收住腳步,回頭問道:“不撤還等什么!?”
侯軍的眼神飄忽不定,忽然他半跪在地,一邊取拆彈鉗一邊說:“不行,要拆了他身上的炸彈。”
李正懵了。
這時候還拆彈?
不是趕緊撤?
但侯軍是班長,拆彈方面也比自己要純屬,得聽他的。
“不走了?!”
侯軍也來不及解釋,拉過布瑪,對李正說:“拿出你的鉗子,這種線路很容易搞定,只是一個拉拔就會引致短路的詭計線路,其實只要同時剪斷鏈接雷管和鏈接控制電板的兩根線,就能解除。”
李正沒來得及多想,趕緊取出鉗子。
雖然離開了地道,但沒人知道底下那玩意何時會炸。
現在還沒出危險圈外,下面的彈藥庫炸起來,還是得死。
“咱們一個個來。”侯軍指著其中一塊TNT:“先來這塊。”
兩把鉗子伸進去,同時放在兩根線上。
侯軍說:“你數,我有些心神不定。”
李正開始數數:“一,二,三——”
數到三,同時剪一根。
侯軍嘴里嘮叨著:“如果今天不死,將來老子就有吹牛逼的資本了,老了跟兒孫們說,爺爺當年牛過……”
李正卻如同老僧入定,一直數數。
兩人一直剪,到最后,花了不到一分鐘,全搞定。
脫掉布瑪身上的炸彈背心,倆人長舒一口氣。
侯軍說:“跑!最快速度地跑!”
說完,倆人拉著布瑪,不,是架著,飛快朝著村外跑去。
這就是勝利大逃亡。
就是跑毒圈。
跑出范圍之外,就贏了。
只可惜,事情永遠不會那么順利。
當兩人剛跑出兩百多米,恰好進入村中心的廣場時,突然地面如同地震一樣猛晃了一下。
三人直接摔了一跤,被震翻在地。
“糟!”
侯軍回頭看了一眼,然后對李正說:“炸了!”
李正說:“跑!”
侯軍吼道:“來不及了!”
李正思緒有些亂,大聲問:“怎么辦?”
侯軍環視周圍,忽然手一指:“那里!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