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軍區編字XXX號令……”
上尉參謀拿著那份文件,一字一句地念著。
語速不緊不慢,讀幾句就抬起頭看看。
電教室里一片安靜。
除了呼吸聲。
他是第一個被點名的,這次改編,E師被一拆為二,除去部分提前退伍、轉業的官兵外,一共分為兩個旅。
一個是裝甲合成312旅,一個是D集團軍下轄的特戰旅。
而謝東則被調動到312旅擔任合成一營三連連長。
接下來的是連指導員彭立欽,安排轉業。
再念下去,就是四連的老兵們。
大部分的老兵都被分到了312旅,而新兵多數留在了特戰旅。
侯軍坐在臺下,心里忽然明白了昨天謝東在小會議室里的奇怪態度。
從前無話不說而且私下從不分上下級的謝東突然變得暴躁,而且連戒掉的煙也重新抽了起來。
他估計早就知道了這次改編的大致人員分配,他不是對自己冷淡,是舍不得。
五年多了。
倆人新兵在一塊,之后謝東上軍校,他留在猛虎團,謝東從軍校畢業回來還是回到了四連,他當排長的時候侯軍是班長,他當副連長的時候侯軍還是班長,等他終于當上連長了,侯軍把兵也當到了極致,上士了。
要說沒感情,那肯定是騙人的。
侯軍記得有個小說里說過一句話,戰友就像你的一條胳膊,平時習慣了長在身體上倒也沒什么特別感覺,等到要分離的時候,突然覺得怎么都接受不了。
如今的侯軍心中的感受就如同自己的胳膊要伸到了鍘刀下,就等著最后咔嚓那一下……
特戰旅。
李正是作為新兵里的佼佼者,自然是在這個名單上。
不過令人奇怪的是,全連隊兵齡最老的侯軍,居然也在特戰旅的名單上。
其實想想也不奇怪。
畢竟侯軍是全集團軍最厲害的狙擊手之一,多次參加全軍狙擊手比武和集訓,好幾次差點就出線并代表軍隊出國參加國際狙擊手比賽。
這種頂尖的狙擊人才擱在新建的特戰旅里也是難得的人才,換誰都不會錯過。
如此看來,這份方案是經過深思熟慮,并且做了深入摸底才出爐的,并非無的放矢。
李正不由得想起了在師部蹲點的莊嚴。
估計是后者在E師待的那兩個多月里獲得的第一手資料,根據他的資料最后定下的調子。
會議開得很是簡短,前后三十分鐘,團里來的參謀念完了命令就想謝東告辭,說是要去下一個連隊。
今天對于E師來說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天。
這個建立于抗日戰爭期間,由地方民兵縱隊和八路軍某部合并成的老牌部隊,在經歷過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數次的解放軍大裁軍、大撤編改建后,終于還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被改編的結局。
那個曾經被全師官兵引以為豪的番號,在不久后將會退出歷史的舞臺。
取而代之的將是一個全新的番號。
但是有一點不會變,那就是這支部隊的魂,這支部隊的血,這支部隊的光榮傳統,仍舊會流淌在每一名E師官兵的血管里,由他們傳承到新的部隊,形成屬于新番號之下的軍魂。
告別的時候,連長謝東很是冷淡,冷淡地敬禮,冷淡地和團參謀握手,之后站在連隊前的草坪上,呆呆地看著那輛勇士車離開,消失在營區的遠方。
會議尚未結束,整個連隊的官兵還在電教室里等著。
重新走到臺上,謝東的臉色很是難看,眉宇之間少了往日的那種威嚴和英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痛苦的落寞。
“命令大家也聽到了,這是總部的指示,也是軍區的決定,改編是為了更好的開始,是為了成就出更有戰斗力的部隊,這次演習,我們輸了,也證明了我們老的編制已經不能適應新時代新形勢下的作戰需要,所以請大家務必安心等候命令,準備前往新的部隊服役,留下來的同志也要記住,你曾經在光榮的神槍手四連服役,記住這里的一切,傳承它……”
說到最后,他忽然哽咽了。
眾人都沒見過連長紅眼。
旁邊的指導員老彭趕緊起身,輕輕拍著謝東的肩膀。
仿佛此時無言勝有聲。
最后,謝東抬起頭,一拍桌子。
“我謝東很榮幸曾經能和你們一起服役。”
說完,舉手敬了個禮。
再一拍桌子。
“今晚加菜!”
說罷,拿起桌上的帽子往腦袋上狠狠一扣,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電教室。
這一天,四連的兵之間議論得最多的就是改編分流的事情。
四連里大部分的士官都去了裝甲合成旅。
原因是原來E師就是摩托化步兵師,雖然掛著一個摩步師的名頭,實際上在歷年的改革中早已經實現了輕裝甲化。
現在直接改編成裝甲合成旅,那些經驗豐富、專業熟悉的老兵直接轉成裝甲兵也沒有什么難度。
而新兵剛入伍半年,基礎的軍事訓練剛成型,算是大半張白紙,上面尚有不少可寫書寫的空白,去特戰旅學特種作戰專業至少無須從頭再來。
還有想指導員彭立欽這種,本身就是師部的干事,下來四連就算沒遇到改編也要轉業,干脆這回就提早幾個月走而已。
部分老兵服役期也快到了,士官合同就差半年一年的,也提早復原,待遇按照服役期滿來計算。
從個人利益角度,總算沒有虧欠。
一切仿佛都很完美。
但是一切又是那么的讓人傷感。
一排的兵里,新兵占多數,影響并沒有那么大。
最虧的是一班長吳一。
他是下士,服役快滿五年了,如果沒遇上改編,他會一直待在四連當班長,然后升中士。
可現在他卻成了312旅名單上的人。
這意味著他要和代理排長侯軍分別,要和這些自己一手一腳帶出來的新兵蛋子們說再見。
那天晚上,四連加菜,不再是平時的分餐制,而是擺酒席一樣,每桌九個菜,還有一個湯。
加菜的力度比過春節都大,比過八一建軍節還猛。
好菜,好酒。
炊事班長拿出了渾身解數,將每一道菜都做得色香味俱全。
飯堂的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香氣,可坐在飯桌旁的官兵們都沒了食欲。
最后還是連長謝東首先舉起了盛滿了啤酒的碗,大吼道:“都愣著干什么!咱們四連是什么連隊?!是猛虎團戰斗力最強的連隊!今天僅僅是改編,大部分的戰友還在部隊里繼續服役,都是在同一個旗幟下保家衛國,有什么可以悲悲戚戚的?!下面,全連都有了,聽我的命令,起立!端碗!”
飯堂里,百多號人齊刷刷站了起來,端起了手里的碗。
謝東的眼眶有些發紅,鼻子酸的要命,想說話,可好幾次話到嘴邊差點就忍不住要哽咽,強忍了老半天,這才憋住了那口氣,一舉手——
“一、二、三、干!”
隨著他口令一般的號子,下面的兵也跟著用盡了力氣吼了起來。
“一、二、三、干!”
李正端起滿滿的一碗啤酒。他的酒量并不好,但還是一鼓作氣,頭一仰飲了個干凈,中途沒漏一口氣。
冰涼的啤酒順著食道滑進胃里,眼淚卻從眼角涌了出來。
他沒想到自己會哭。
他以為自己不會哭。
但卻沒有一點征兆便哭了。
坐在他旁邊的魏胖子突然放下碗,一把抱住班長吳一,哇的一聲放聲哭了出來。
“班長,我舍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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