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吳一帶著李正在營房化糞池和廁所里當掏糞男孩的時候,二樓小會議室旁的一間房子里,侯軍大剌剌地坐在了連長謝東對面。
“你怎么跑回來了?”
謝東正在用電動剃須刀刮胡子,見侯軍進來也不停下,朝桌子揚了揚下巴。
“煙在抽屜里,自己拿。”
侯軍也不客氣,過去拉開抽屜,從里頭拿出一包芙蓉王,取出一根,又拿了火機啪嗒點上,然后坐在椅子里噴了一口。
謝東一邊刮胡子,一邊瞥了自己的兵一眼說:“你啊,別的都好,就是這抽煙的毛病不好。”
侯軍抽著煙說:“那是你當排長的時候答應我的,當年全師大比武,你說過我只要能打上滿環,只要我還在在部隊一天我的煙都是你買。”
謝東哼了一聲,笑了。
他沒計較侯軍的話。
倆人其實是同年兵,都在部隊八年。
只不過侯軍八年混了個上士,而謝東一路青云,當到了上尉連長。
當年倆人都還是當兵的時候,侯軍的軍事訓練成績不比謝東差,但是在文化科目上差點意思。
考軍校那會兒,倆人都報名了。
最后成績出來,謝東上榜,侯軍落榜。
但這個結果侯軍心中早有預料。
用他自己的話說,很清楚知道自己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報名去考了也只是陪太子讀書。
謝軍不一樣,他高中成績一向很好,本來考上大學是鐵板上釘釘的事,沒想到高考前一場突如其來的病令他臨場發揮失常,以3分之差與理想中的大學失之交臂。
他本可以復讀,可后來還是選擇了參軍。
畢竟在部隊不光可以鍛煉身體,同樣可以考軍校圓大學夢,出來還能當軍官,既光榮又能實現個人理想。
結果還真上了軍校。
侯軍落榜后,由于他的軍事素質和作風極其過硬,按照“干改士”的政策,被作為E師的優秀基層士兵才人選拔去了士官大隊集訓,回來后當了班長,一干就是六年多。從班長當到代理排長,軍銜除了多了條杠杠之外,還是一個大頭兵。
而謝東從軍校畢業回到了E師,按照從哪里來回哪里去的原則,他又回到了猛虎團,回到了二營四連,還當上了侯軍的排長,幾年后升任連長。
有時候人的命運就是這么奇妙,同一個起跑點,跑著跑著便跑進了不同的賽道里去。
不過謝東對侯軍有著足夠尊重。
別看侯軍身上老兵的毛病一個沒少,但說到軍事科目,絕對是行家里手頂尖水準,尤其是狙擊槍,放他手里能玩出花來。
像侯軍這種老兵,已經是神槍手四連的一面旗幟,每年都能帶出不少骨干,雖然平時大大咧咧,兵當老了總有些妖里妖氣的散漫,可關鍵時刻從不讓人失望,師里軍里考核、比武、集訓什么的,總能為四連奪回一兩面旗子掛在墻上壯壯門面。
人才都不是完人,謝東是個聰明的基層主官,知道怎么收攏住連里這幫老兵。
就比如侯軍,啥都好,就是煙癮戒不掉。
部隊對煙是禁止的,可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私下還是有人出抽,這也是事實。
像侯軍這樣,你硬要逼著他戒煙沒用,還不如規定地點,規定時間,讓他抽。
所以當年的比武實際上就是一個借口,侯軍以為是自己靠實力贏來光明正大抽煙的權利,實際上是謝東干脆順水推舟給他一個冠冕堂皇抽煙的機會。
謝東刮完胡子,將電動刮胡刀蓋子打開,扯過旁邊的垃圾桶,坐在椅子上用刷子清掃殘屑。
一邊掃一邊問:“集訓那邊怎樣了?”
侯軍噴了個煙圈,一臉漫不經心地說:“老樣子,E師有幾條槍能上臺面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謝東說:“鐘睿也去了?”
侯軍的臉色微微一變,顯得有些不自然,又狠抽一口才道:“去了。”
謝東說:“師徒相見,沒罵起來吧?”
侯軍哼了聲說:“我罵他干嘛?犯得著跟他這種沒良心的置氣?”
謝東微微嘆了口氣道:“這都三年多了,你還沒放下呢?再說了,他也是你帶出來的兵,雖然離開了咱們連隊,可畢竟還是咱們連隊出去的人材不是?”
聽謝東幫鐘睿說話,侯軍的氣頭上來了,將煙屁股往煙灰缸里重重一戳,吃了槍藥一樣怒道:“我當年跟他說了,我會教他本事,但是他必須留在四連里帶兵,就算將來我退伍了,咱們神槍手四連好歹也有人能接班不是?可沒想他小子……”
說到這里,突然泄了氣。
“也對……咱們畢竟是摩步團,比不上人家集團軍里的特種大隊!人往高處走嘛,我無話可說。”
臨了,胸膛里的火氣似乎下去了一點,又拿起一根煙點了,繼續抽。
謝東搶過煙盒,將它揣進口袋,罵道:“給你抽你還沒完了?差不多就行了,別真把煙當飯吃了!咱們營里你已經是特例,別搞得自己渾身臭煙味,影響不好!”
侯軍又哼了一聲:“抽個煙,又不是作奸犯科,再說了,我的排里要是有兵能有我這軍事素質,他的煙我也包了!”
謝東忽然說:“今年第一批兵看起來素質不錯,咱們團長搶回來的。”
侯軍愣了一下道:“對了,說起新兵我想起個事來了,剛才倆個新兵蛋子打架,剛好被我回來看到了,這事我沒想鬧大,所以剛才忘了跟你匯報。”
謝東有些吃驚:“沒出大問題吧”
侯軍說:“能有啥大問題,新兵蛋子就那點奶娃的勁,呲呲牙還行,動真格就是弱雞一個,打不出人命來。不過好在我回來及時,不然吳一那小子不知道能不能處理好。我說我在集訓隊那邊老是眼皮子跳,今天抽空回來看看新兵,結果倒好,一到連隊就看到這事。”
謝東問:“是哪兩個新兵?”
侯軍說:“一個叫魏國興,一個叫張建,都是東海的那批兵。”
謝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魏國興這個兵基礎一般,一看就知道在家沒怎么鍛煉過的,但張建不一樣,他是部隊子弟,打小在軍營里長大,素質非常好。這可是塊好鋼,我交給你了,你得好好錘煉錘煉。”
侯軍絲毫不掩飾道:“張建的底子是不錯,可心高氣傲,我可算是看出來了,這小子跟鐘睿有點像。”
謝東知道不能在侯軍面前提鐘睿,一提后者就有些抓狂,于是轉移話題說:“還有另一個,名牌大學學生,文化底子非常不錯,身體條件也可以,也在你們班里。”
侯軍想了想,似乎想起了李正的名字,手指在空氣中點了幾下,擰起兩根眉毛想了片刻,終于想起是誰來了:“你是說……那個叫李正的?”
謝東道:“嗯,東海大學法學院的優等生,我看過他的檔案,成績非常好。”
侯軍呆呆地看著天花板發愣。
文化底子。
文化底子……
當年自己就是吃了文化底子弱的虧。
當年當兵,高中生才是主流,大學生別說名牌大學,普通三本都是鳳毛麟角。
這才過去多少年,現在居然有名牌大學的學生來當兵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
“在想什么呢?”謝東見他出了神,打斷侯軍的思路問道:“又在想集訓的事?”
“嗯。”侯軍從思緒中抽離,忽然有些黯然:“還有兩年我就要退伍了,這次集訓選拔,也許是我最后一次機會了。”
謝東一愣。
他知道侯軍話里的意思。
當年倆人還是兵的時候,他就聽侯軍說過。
一枚二等功章。
這就是侯軍的當兵這些年來的一直追尋的夢想。
“你已經有兩個三等功了,團長也說在你退伍前給你申報一個二等功,你還愁沒法實現你的夢想?”
侯軍突然扭頭看著謝東,眼睛一眨不眨,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謝東有些懵,忙問:“你這么看著我干嘛?”
侯軍說:“你以為我只想要一枚二等功章?”
這回輪到謝東怔住了。
是啊。
別人不了解他侯軍還情有可原,但萬萬不該是他謝東不了解侯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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