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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1章 畫虎不成反類犬


更新時間:2024年01月22日  作者:攜劍遠行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攜劍遠行 | 都督請留步 


“轟隆!”

漆黑的夜里一道閃電劃過,瓢潑大雨如約而至,豆大的雨滴打在人身上都會感覺到疼痛。

夜幕中形成的水簾,將一切籠罩起來,密不透風,令人窒息。

朝歌城郊外的梁軍大營里,劉益守在中軍大帳內查看河北的大地圖,矗立良久不動。

陽休之在一旁點著火把,幫他照明,同樣也是一動不動。

“子烈(陽休之表字),聽聞你也是河北人士。如何治理河北,你有什么想法嗎?”

劉益守轉過頭看著陽休之詢問道。

雖然陽休之全家都是死在邢杲手里,但他確實是河北的小士族出身,家學淵源。并不屬于那種“土豪類”的世家,可以看做窮人版的清河崔氏。

“主公已經成竹在胸,屬下就不必獻丑啦。”

陽休之謙遜說道,作為馬屁皇帝,他當然明白劉益守肯定什么都想好了,只是希望別人贊同他的看法,這些都是人之常情而已。

“說說看吧,這里沒有什么君臣,不過是朋友之間隨便閑聊而已。”

劉益守哈哈大笑拍了拍陽休之的肩膀,邀請他對坐飲酒。

二人坐定之后,陽休之給劉益守倒滿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隨即正色說道:“遵彥(楊愔)弘農楊氏嫡系出身,在主公麾下眾人當中算得上出身最煊赫。然而主公將遵彥引為股肱,供給糧草,掌控財帛以供軍需,從未有過差錯,一如漢初之蕭何。

主公可知為何渤海高氏兄弟、趙郡李希宗等人皆為害,而遵彥不為害?”

劉益守想對付河北世家,陽休之是清楚的。所以他對劉益守提了一個問題:楊愔家的家世一點也不比高敖曹他們低,為什么你可以用楊愔,卻不能用高敖曹、李希宗等人呢?

劉益守對楊愔是大用,對方也是出了大力,絕對算得上是君臣相得了。弘農楊氏的楊愔都可以用,很顯然人才的問題并不出在地域上。

不得不說,馬屁皇帝還是有點政治眼光的,更是對河北風物非常了解。他的看法可謂是入木三分!

如果楊愔能用,那河北世家的人一定也能用,問題不在于出身如何,而在其他地方,解決了這個,便盤活了引用河北人才的問題。解決了人才問題,那便是解決了河北問題的一半。

“子烈此言大善,請務必細說!”

劉益守大喜,他本來只是隨口問問,沒想到陽休之還真有想法。

“主公,所謂物離鄉貴,人離鄉賤。我等北人因種種原因背井離鄉,投到主公麾下。先到壽陽后到建康,身邊皆為南方大戶出身之人。我們不依賴主公的話,要如何生存下去?

遵彥出自弘農楊氏不假,但除了一個名號外,家里還能為他提供什么呢?給老家寫封信回去,來回都是幾個月,這樣的家族,能頂什么用?

而高敖曹、李希宗等人則不同,家鄉結黨,一呼百應。壟斷地方官府,再往朝堂輸送人才,那豈不是將來聯合起來便能改朝換代?”

陽休之一語驚醒夢中人!

劉益守有超越前人的眼光不假,但正因為他的眼光太超前,所以往往忽略了短時間內不易察覺的變化。

“弘農楊氏當中,有人在關中為官,有人在主公麾下為官,要說煊赫,雖然比不上當年司馬氏晉國在洛陽時的盛況,可也絕不是沒落了。

但主公看看,弘農楊氏如今的號召力,與河北世家比之如何?”

陽休之一針見血的指出如今河北世家最大的問題:他們既是土豪,也是世家,還是軍閥。

簡直就是三位一體,毫無破綻。只能用強于他們的力量來擊破,這個體系本身并無明顯弱點。

南面其實也有這個問題,但有點不同的是,南面的莊園叫“湖墅”,并沒有多少防御功能,“江東鼠輩”們承平已久不修兵戈,南方的大世家不過是一個個待宰的肥羊而已。

他們當中一些壯碩的已經被劉益守給宰了,其他的羊毛也被剃過好幾輪,翻不出什么浪來。但河北世家明顯不同,那些人更能作妖。

“說了這么多,有什么高招,直接講吧,痛快點。”

劉益守忍不住催促道。

“是這樣的。”

陽休之吞了口唾沫,他本來不打算現在說的,但劉益守既然問起來了,好像不說也不行了。

“第一招,就是主公以前用過的大索貌閱,清查戶口,把河北世家里頭匿藏的黑戶給揪出來,當然,這不足以讓他們傷筋動骨,不過能砍一點是一點嘛。

弱枝砍了,強干也成了弱枝。”

劉益守微微點頭,這種基操肯定是要走流程的,當然,此舉也不會超過河北世家本身的預期,這本身就是個斗法的過程。

“第二招,拆鄔堡,一縣之內,最多一鄔堡。將來天下太平,鄔堡也用不上了,本身就是百姓躲避胡人騎兵的避難所而已,不是給世家大戶們藏污納垢的地方。這一招主公以前也用過了。”

聽到這話,劉益守微微一笑,果然,以前的老套路展現過效果,用起來那是真的爽。

但光靠這些想掀翻河北世家,還是遠遠不夠,這些都是砍枝丫不砍主干的輔助之策,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第三招,廢除郡縣推舉制,廢除九品中正制,嚴控本地為官制度,將選官用官之權,從郡縣收回到吏部。這一步很難,估計會斗法很多年,主公一定不能退讓。”

說了半天,總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廢除郡縣推舉官員,那就是不讓世家大戶們將自己人不斷往朝堂里面塞!廢除九品中正制,就是不讓庸碌之輩可以累次升官,最后讓世家“以量取勝”,劣幣淘汰良幣。嚴控本地為官制度,就是防止世家與地方官員勾結。

“世家子弟若是想為官,又不給他們上升的通道,難道這些人不會去造反么?”

劉益守一臉無奈反問道。

這么簡單一個邏輯,陽休之不可能想不到的。

“集天下之才于帝都,取之用之;調配天下之才,異地為官,隨用隨取不拘一格。久而久之,世家子弟皆相隔萬里,無以凝聚起事。

若家中無人為官,則鄉里萬頃良田不過他人嫁衣而已,不足為懼。將世家分而治之,用其才而不用其地,久而久之,河北世家之困,可自行消解。”

陽休之面有得色的說道,這一招他想了好久了,本來想寫成奏章上書的。

劉益守忍不住點點頭,雖然他對里面的一些看法持有異議,但不得不說,陽休之的辦法很有可取之處。尤其是將世家子弟都撈到都城附近居住,讓他們的本家都成為土財主的辦法,確實不錯。

家族優秀子弟到京城附近居住,能拉住這些人的,只有科舉制。

這些人長期在京城居住,與家鄉親戚的關系,肯定會澹薄。后期為官,又會被派發到異地。比如說河北世家出身的官員,將來可能到蜀地去當官了,這些人又怎么給河北本地的親戚以支持呢?

而本地大戶得不到家族子弟的庇護,其本地勢力必然會被朝廷一步步的肢解,離散。

如此一來,雖然不能完全處理世家門閥的問題,但卻可以在最大程度上減少他們聚集起來造反的可能性!

至于其他的,那便只能用發展的思路去解決發展的問題了,世間又豈有完美無缺之法?

“開恩科而舉之,功臣之后亦可門蔭為官,你以為如何?”

劉益守沉聲問道。

河北世家以為自己有勢力,所以子孫后代就必須當官,呵呵,只能說圖樣圖森破了!

如果真要開制度的口子,那也是開給陳元康、王偉、楊愔他們這些人的子孫后代。這樣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以劉益守為中心抱團。

如若不然,誰還會死心塌地的給他劉某人效力?

劉益守對此想得很明白,河北世家以為送個妹子過來就能保證子孫后代富貴不絕,真是想太多了!

家里的先輩沒有功勞,那就老老實實的去考科舉去!如果在地方勢力大就能讓家中子弟當官,那要軍隊何用?

“謝主公恩典!”

陽休之連忙跪下行禮,這是劉益守頭一次開口保證,會照拂他們的后人,其實這也是歷朝歷代的老規矩,只是說出來總比“約定俗成”讓人心里踏實。

劉益守回想起前世唐代史書上的桉例,忍不住一陣唏噓感慨。

門蔭制度出來的人才不少,甚至在質量上與人才比例上,比科舉制出的人才還上乘。科舉制也無法讓中晚唐的黑暗政治有所改觀,反之倒是給節度使們(其中不乏河北革命老區與朱全忠之流)輸送了不少人才,客觀上加速了唐朝的滅亡。

而初唐到盛唐之間人才選拔“兩條腿走路”的模式,卻有效抑制了一家獨大的局面,在政治上達到了客觀平衡的效果。

制度的好壞,只有實踐過才知道,劉益守可不敢光靠自己的腦洞去制定國策。

依照舊例籠絡一批功臣集團,用來穩固自己的基本盤,非常必要。

“主公,開恩科可以形成定制,然后在洛陽周邊劃一個地方,高價賣田宅……”

陽休之不動聲色的建議道。

呵呵,這踏馬都想一塊去了!

劉益守差點叫笑出聲來。

他之前就已經寫信回去讓陳元康擬定“洛陽新都房產銷售”的策略,準備靠搬遷新都的機會,狠狠宰那些有錢人一刀,讓他們好好放點血支援國家建設。

沒想到陽休之也是這么想,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到時候根本不怕那些世家大戶們不來。

你不想來?沒關系,以后科舉沒你份了,將來把你們這些土財主當“土豪劣紳”嚴打,就看你來不來。

此策一出,可以想象將來洛陽是怎樣一副光景,這本身就是人才策略的一種。

“學區房”制度是對付河北世家的大招,非到萬不得已要掀桌子,那些人只能乖乖的到洛陽來考科舉當官。

當然了,他們的優勢,絕對是遠遠超過寒門子弟的。這一招只是將門閥勢力離散化,還遠遠不能消滅世家門閥。

正在這時,淋成落湯雞的源士康,拿著一個竹筒走進來。

“來,坐下喝酒,直接說什么事,我不看了。”

劉益守邀請源士康喝酒。梁軍斥候回報的時候,會口述與信件同時進行,以便核對消息真偽。

“主公,高歡在清河岸邊的廣宗城以南(河北威縣附近),大破高敖曹部,將其部曲殺散,直奔脩縣而去!”

高歡這么勐了?

劉益守有些不敢相信。

“戰況如何?”

劉益守沉聲問道,收斂笑容一臉正色。

“回主公,當時天降大雨,根本看不清周遭狀況,但……我們的斥候去查看的時候,發現高敖曹的人,似乎都未披甲,旗幟遍地都是。”

源士康有些不確定的說道,他長期跟著劉益守混,已經想到了一種可能,只是心里不太確定。

“高敖曹玩虛虛實實,沒想到撞上了鐵板,呵呵,這有什么不敢說的。”

劉益守冷哼一聲說道。

脩縣的這一路兵馬是羊攻,吸引高歡注意力。高敖曹原本是想著高歡可能會深溝壁壘阻擊,沒想到高歡打著奔襲脩縣的主意,也是沖著高敖曹老巢而去的!

一邊是真精兵,一邊是佃戶偽裝成的精兵,誰勝誰負不是一目了然嘛。

高敖曹這波是畫虎不成反類犬,想學劉益守當年在青徐戲耍魏軍的套路,完全不考慮實際的戰場情況。

當年劉益守敢那么玩,是因為隔著一條泗水,根本不操心魏軍會過河。如果是現在高敖曹遇到的這種情況,敢這么玩就跟出石頭剪子布一般,誰敢說自己玩石頭剪子布不輸的?

“這一次突襲脩縣,高歡大概能贏。”

劉益守喃喃自語一般說道。

這次高歡居然敢狹路相逢勇者勝,是他沒有料到的。或許,是因為高歡這次也是到了絕境吧。當然了,這只是策略上的獲勝,要是高歡遇到高敖曹本部人馬,能不能贏就兩說了,這支軍隊只是打著高敖曹的旗號而已,本質上還是未經訓練的民夫。

由此可見,高敖曹應該是把所有的精兵都集中起來奔襲鄴城了,厙狄干的伏擊計劃,極有可能會打水漂。

那樣鄴城就危險了!

“于謹應該能行的吧,鄴城若是失守,樂子可就大了。”

劉益守輕嘆一聲說道。鄴城若是失守,河北將會出現一個新的核心,這幫人就要徹底抱團了。此戰雖然是給婁昭君幫個忙,但卻不容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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