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我輕輕的來,帶來一地雞毛
第一卷我輕輕的來,帶來一地雞毛
鄴城,霸府,婁昭君的臥房里。
婁昭將劉益守射到城內的信,連同箭矢一起,遞給婁昭君看。今日梁軍精騎陳兵鄴城外,雖然實際上一點威脅也沒有,但給人帶來的震懾,是難以想象的。
這意味著鄴城以外,黃河以北的廣袤土地上,沒有一處是絕對安全的了。梁軍騎兵今日可以陳兵鄴城,明天就能從背后捅高歡一刀。
劉益守這句“到此一游”的話,政治意義非常巨大,而且威懾力強勁。孫騰已經下令近期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開城門!
進城出城更是被嚴令禁止!
老實說,婁昭君怎么想的不好說,但婁昭是真的被嚇到了。從來沒有別家的騎兵,可以囂張到陳兵鄴城外的。
“前方的戰局是不是很不順利?”
婁昭君將箭矢還給婁昭,那張字條卻扣了下來,隨手揣進袖口里了。
“阿姊,你又不是不知道,姐夫臨陣指揮,那水平確實是……唉,這次敗得很慘,段孝先帶著枋頭的精兵去河內野王城支援姐夫去了,這才讓梁軍輕輕松松的渡過黃河,攻破枋頭。”
婁昭嘆了口氣,此番沒跟高歡一起出征是對的,要是一起去了,只怕小命都交待在河陽關了。聽前線傳來的消息,這次韓軌就折在了河陽關,頭顱都被人斬下來了。
“依你之見,這次高王有可能會敗,甚至鄴城也有可能會丟,對么?”
婁昭君沉聲問道。
“阿姊,確實如此,這次是最危險的一回,而且精兵都快打光了。
聽聞目前建制完整的,也就段孝先麾下的部曲了。”
婁昭微微點頭,并未否定婁昭君的話語。事情就擺在那邊,他不說,婁昭君要打聽也不是難事。
“原來是這樣啊。”
婁昭君閉上眼睛,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婁昭知道自家姐姐平日里最是有主意,于是一言不發,等待著對方的話語。
“你有沒有辦法出城一趟,護送我出城。”婁昭君思索很久之后,壓低聲音詢問道。
“阿姊,不要了吧,萬一跟上次一樣……”
一聽這話,婁昭就感覺事情要糟。
“這是救高王唯一的辦法。如果伱還當我是你姐,就不要推辭。”
婁昭君很是嚴肅的說道。
婁昭已經隱約猜到了婁昭君想做什么,聯系起霸府里的某個傳聞,婁昭越發肯定,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只怕當年那件事是真的!
“對了,還有件事。”
婁昭君對著婁昭招了招手,湊到對方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半天。
“阿姊,這樣不太好吧,這種事情我來做那不是……”
婁昭微微皺眉,語氣很是猶豫。
說實話,他在婁家是個廢物,不學無術。但論性格,比他那些兄弟姐妹要軟多了,考慮事情更加人性化一點,不像是婁昭君以及段韶母親樓信相等人一樣,幾乎鐵石心腸。
“我們能立足于北方,都是依靠的高王。不說他是我夫君,就算他只是高王,我也一定要救他。救他就是在救我們婁氏。這個道理,你要弄明白才好。
你是姓婁的,不是外人。”
婁昭君嘆了口氣,婁昭一直不太長進,但他也不是那種心腸歹毒的壞人,所以就讓婁昭君總覺得爛泥扶不上墻,又舍不得將他拋棄自生自滅。
心情非常矛盾。
這便是“長姐如母”的復雜心態所致。
“那樣,也好吧。”
婁昭微微點頭,這件事只能他來辦。
婁昭君輕輕的一揮手,婁昭會意,有些不甘心的退出了臥房,臨走前還嘆息了兩聲。
等他走后,婁昭君又將劉益守射到城內的那張字條拿出來反復觀看,面色復雜。
“當初我眼高于頂,確實是小看你了,沒料到你竟能飲馬漳河,唉。”
婁昭君幽幽長嘆,也搞不懂自己現在是個怎樣的心情。
劉益守帶著麾下三千精騎拔枋頭,陳兵鄴城外,好似春游一般的沿著河道走走停停,終于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回到了白馬渡。
雖然行程是莫名其妙,除了燒毀了一些糧草,繳獲了一些不重要的文檔外,幾乎沒有任何戰果。但自楊忠以下,這三千精騎人人都是斗志昂揚,好像渾身的氣力都用不完一樣。
他們對劉益守的信賴與崇拜,更是到達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陳兵鄴城外,在敵人都城外耀武揚威,這是多久都沒有的事情了?
好像陳慶之上次北伐的時候,都沒有辦到這一點吧?
如今劉益守向他們展示了什么叫做“舉重若輕”,什么叫能人所不能。這支軍隊上上下下都對劉益守沒有任何挑剔了!
白馬渡的臨時營帳內,劉益守正在安排軍務。
“明日大軍開拔回滎陽,不必守著白馬渡了。”
劉益守淡然對楊忠說道,好像這么重大的一個命令,就跟決定明天去哪里吃飯一樣簡單。如果是之前,楊忠肯定要問一下原因,如今他卻是直接拱手道:“得令,末將這便去安排。”
等楊忠出了軍帳,劉益守笑著對陽休之詢問道:“知道該怎么寫了么?北伐紀要。”
“當然,我軍孤軍奮戰,渡河攻破枋頭,燒毀敵軍糧倉,一路追擊敵軍潰兵,追到鄴城外才停下來。而高歡軍十萬援兵從信都方向而來,我軍不過三千精騎,主公權衡再三決定退兵。”
陽休之睜眼說瞎話,在干貨里面創作了很多屬于自己臆想的內容。
不過這些都無傷大雅,這年頭沒有攝像機,沒有錄音機甚至連照相機也沒有。回建康之后,把這份北伐紀要公布出來,誰敢質疑?
打過黃河是真的吧?攻破枋頭是真的吧?陳兵鄴城外也是真的吧?
至于高歡的十萬援軍,你就知道沒有么?這是軍機,怎么能讓你知道?反正我說有就是有,如果你要質疑,有種滾到鄴城親自去問高歡啊!
質疑是要講證據的!
不得不說,陽休之深諳拍馬之道,這真真假假如何調配是個學問,和拍馬是同樣的道理。
太假了沒人信,太真了又顯現不出劉益守的英明神武。
劉益守讓陽休之編撰北伐紀要,還真是個知人善任的決定。
“干得不錯,宣傳也是戰斗。我們不去爭奪,敵人就會來爭奪,然后詆毀我們。這份工作,你千萬不要妄自菲薄。”
劉益守拍了拍陽休之的肩膀說道。
“沒有主公,哪有在下的今天,只要主公一聲令下,在下肝腦涂地也在所不辭的!”
陽休之激動的說道,就要跪下行禮。
劉益守連忙將他扶住。
拍馬屁的話,真真假假,聽一聽就算了。男人無所謂忠誠,之所以保持忠誠,是因為背叛的籌碼還不夠。
可以期望屬下忠心不二,但可別太執著認為他們真的就一定會忠心不二。
劉益守回到自己的軍帳,瞇著眼睛睡了一會。夢里出現很多猙獰的畫面,醒來以后又完全不記得,出軍帳一看,天色居然都已經暗下里,他足足睡了大半天,晝夜顛倒把白天的時間都睡過去了。
他伸了個懶腰,就看到楊忠一臉古怪的走過來,低聲在耳邊耳語了一番,然后用復雜難明的眼神看著自己。
“帶到我軍帳來吧。一百步以內,任何人不得接近。”
劉益守面色尷尬的說道。
不一會,楊忠把一個渾身黑袍裹住自己的女子帶了進來,行禮后便走了出去,順便把周邊的親兵全都帶走了。
“多年不見,我真的沒想到你會來見我。”
劉益守在地上鋪了一張羊皮毯子,讓對方坐下。這個女人正是不施粉黛的婁昭君!
“你,應該猜到我是為了什么而來吧。”
婁昭君嘆了口氣,沒有坐在遠處的羊皮毯子上,而是走到劉益守面前的草墊上跪坐了下來。
“如今前方戰局不利,看起來,賀六渾極有可能失敗。如今你見我兵強馬壯,便想讓我帶兵去救場,拉賀六渾一把,對么?”
劉益守也輕聲嘆息了一聲,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婁昭君為什么而來,簡直是明擺著的。
“當你出現在鄴城外的時候,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如果賀六渾不是到了走投無路,你斷然是不可能渡過黃河去鄴城外挑釁的。”
婁昭君褪下外面的黑袍,露出玲瓏的身段,渾身散發著成熟女人的氣質。
“幫我個忙,拉賀六渾一把。”
她拉起劉益守的大手,按在自己圓潤的肩膀上。
“我輕易不求人,今夜來只求你一件事。”
她讓劉益守的大手劃過自己的鎖骨,敏感的身體似乎被喚醒了沉睡的記憶,開始不自覺的微微顫抖起來。
婁昭君流下了兩行淚水,此刻她的心情異常復雜。她知道自己在高浪這件事上對不起高歡,如今求劉益守,就是彌補當年的過錯。從今之后,無論別人怎么看,她便從此無愧于高歡。
然而,要辦到這一點,她似乎又要犧牲色相,那樣就再次背叛了高歡,等于一切都白瞎了。
可是如今局面十分危急,比起斛律金、高敖曹這些可以兩面橫跳的實力派,反倒是劉益守有保全高歡的意愿。
高歡倒了,梁國暫時沒有掌控北方的準備與相應部署,所以得利最大的便是賀拔岳。
至于斛律金等人,改換旗幟就行了,他們還是吃香喝辣。沒必要在一條船上坐到死。
而拉高歡一把,則可以繼續讓北方維持均勢,這對劉益守是極為有利的。
“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莽撞的少年郎了。”
劉益守長嘆一聲,把手從婁昭君的肩膀上收了回來。
隨即又退后了一步,與婁昭君保持了一個合適的距離。
“你是賀六渾的夫人,當年的北地第一美人,風華絕代。我當初便只是想好好的玩弄你,從來沒想過我們之間的未來。
我就想看你在床上求歡的模樣,看著你想被我玩弄又不好意思說出口的那些羞怯,讓我的內心無比的滿足。”
劉益守說完,婁昭君便俏臉煞白,想起當年那些不堪的往事。劉益守玩弄她是真的,她后來樂在其中心甘情愿也是真的,這是只有他們知道的秘密。
很多事情別人雖然都不知曉,但當事人自己還能不知道么?當初在床上那個瘋狂求歡的女人是誰,別人不知道,難道婁昭君自己也不知道么?
婁昭君緊咬著嘴唇,不讓眼淚落到嘴里。
“后來我也有了很多娘子,她們都很迷戀我,而我同樣給了她們幸福與安穩,也明白了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回過頭來,才發現當年實在是輕浮不知敬畏,傷害了你。錯了便是錯了,豈有一錯再錯的道理。”
劉益守嘆了口氣,很多話他早就想跟婁昭君說了,只不過對方給他生了個兒子,很多話都不好講出來,感覺不像是在道歉,反而是在炫耀。
“這么說,你是不愿意幫忙么?”
婁昭君松了口氣,又有些說不明白的失落感。慶幸今夜不會受辱,又擔憂劉益守見死不救。
“幫忙拉賀六渾一把是可以的,就當是彌補我當年的過錯吧。畢竟我見死不救,高浪也死定了。”
劉益守微笑說道,沒有任何親昵的動作。他對婁昭君表現出了明確無誤的拒絕,不會覬覦對方的肉體,亦是不會折辱她。
甚至沒有任何曖昧的表示,最后卻又答應了在背后拉高歡一把。
婁昭君只覺得心情異常復雜,高歡這些年老了很多,劉益守看上去卻跟當初那個風華正茂的少年沒有太大的區別。
如果真要說,那便是多了一種沉穩而內斂的魅力。
他笑起來確實很好看,讓人覺得親近。
婁昭君在心中小聲的說道,似乎是在為自己當年的昏頭而辯解。她就是個深度喜愛帥哥的女人,要不然當初也不會選中高歡了。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到那一年,你還會對我做這樣那樣的事情么?”
婁昭君腦子一熱,忽然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劉益守也有點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么問。
事實上,在他心中,婁昭君這樣的女人,非常冷酷,鐵石心腸一般,是不會問這種問題的。
“我想,應該還是會的吧。虛榮而沖動的少年郎,有機會染指一件稀世寶物,內心的雀躍肯定是按捺不住的。
也不會去考慮將來如何收場。”
劉益守看著婁昭君的眼睛,很是確定的說道。
這一瞬間,婁昭君忽然感覺自己有點傻。她忽然覺得,跟劉益守比起來,高歡好像什么都比不上了。自己這么多年的付出,好像一點都不值得,就像是拋媚眼給瞎子看一般。
一個人的成長曲線,有時候并不一定都是向上的。比如說高歡,他的成長,現在這個階段就是在下降,甚至是加速下降。
自己當年為什么會那樣迷戀高歡呢?這樣不計后果的付出,真的值得么?
以前婁昭君是不會懷疑的,但有個參照物比較的時候,她又感覺自己好像虧了。
婁昭君的內心有些苦澀,走過的路無法回頭,落下的花無法回枝,潑出去的水無法回盆,時間匆匆而過,就真的這樣過去了,不講一點情面。
連后悔的機會都不給你!
而她,現在依然要為高歡而奔波。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劉益守,她甚至還會被折辱一番。
這就是命!
“我走了。”
婁昭君站起身披好黑袍,隨即深深的看了劉益守一眼,那眼神不再如原來那樣犀利,反而藏著一絲說不明白的溫柔。
劉益守站起身,剛要行禮,婁昭君忽然轉過身,緊緊的抱著他嚎啕大哭起來。
“你會殺了賀六渾的,對吧?你一定會做到的對吧?現在沒有人比你更厲害了,你遲早會踏平鄴城的對吧?”
婁昭君帶著哭腔問道,淚水打濕了劉益守的肩膀。
“抱歉,并不想欺騙你,這些不是我能控制的。”
劉益守嘆了口氣說道,就任由著婁昭君在他懷里痛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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