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已經黑透了,沒有月亮也沒有一絲星光。宿豫城的校場之上到處都點滿了火把,一身戎裝的羊侃手握佩劍,看著校場內人頭攢動,頻頻交頭接耳的眾將校,他微微皺眉,不動聲色握緊了佩劍。
羊侃在人群中巡視,看到個不順眼又在說話的,拔出佩劍便直接捅死!此人四周的軍士悚然一驚,不自覺挺直了身子。
羊侃又在校場內轉了一圈,再次用佩劍殺了幾人,終于把來自不同軍隊,魚龍混雜互不統屬的部曲弄得安靜下來了。
在這段時間里,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出手便是殺人。不問緣由,不講道理,總之,只有殺漏的沒有殺錯的。
“親兵何在?剛才那幾人犯了慢軍之罪,全都拖走,埋了!”
校場的高臺上,羊侃冷冰冰的對四周親兵說道。此時整個校場內噤若寒蟬,只有幾個親兵的腳步聲。
梁軍的戰斗力差,軍紀是第一位。而軍紀是需要用待遇來保障的,蕭衍恰恰在這方面非常小氣,宿豫城內地方上的郡兵基本上都是用繩子捆來的,你以為他們能有多好的軍紀?
梁國特色,只要是村子里出了一個罪犯,那么整個村的人都會被朝廷和當地豪強用各種手段逼迫為兵戶,每家每戶都要服兵役。至于其間過程如何,結果如何,那就看各方斗法的實力對比了。
可謂是把連坐制度發揮到了極限。
羊侃沒有辦法改變兵制,他只能用暴力手段暫時穩住軍紀。當然,那三千作為殺手锏的禁軍精銳,是不存在這個問題的。隸屬于這支軍隊的將校所在的方陣全都是紋絲不動。
“諸位!魏軍統帥已經被我們掏了老巢,逃之夭夭了!他們的糧道也斷了,沒有糧食了!現在魏軍群龍無首,就只剩下一個花架子在那里!此番出征,功勞都是在地上,隨便你們去撿起的!
戰后論功行賞,我一定不吝嗇不偏袒,有功必賞。不聽號令,擅自撤離的,一樣要問罪!”
“有沒有問題?”
羊侃大聲吼道。
“必勝!”“必勝!”“必勝!”
校場之上,呼喊聲震耳欲聾。
羊侃滿意的點點頭,大家既然知道敵人是軟柿子,總會有那么一些勇氣去臨陣的。畢竟痛打落水狗與單挑勐虎相比,要容易太多了。
羊侃命親兵找來一根比胳膊還粗的木桿,將其插在泥土里。他深吸一口氣,揮舞拳頭,直接將木桿打斷!
這場面看得校場內眾將校們一愣一愣的,沒想到羊都督還有這么一手絕活!
“此戰之后,魏軍就如同此桿一般!爾等放心殺敵便是!”
“那就這樣,下去準備一下,一個時辰后出發!”
羊侃略帶得色的拍了拍手掌,轉身便走。
羊侃帶著三千禁軍精銳,另有郡兵八千人為側翼,從宿豫城出發,浩浩蕩蕩朝著下相方向行軍。他也不加掩藏行跡,更不趕路,就這樣有條不紊的行進。
梁軍援軍的舉動當然瞞不過一直關注宿豫方向的高敖曹。
按照事先的計劃,高敖曹會帶部曲南下與梁軍野戰,隨后派人通知段榮段韶父子,他們已經在北面某個不遠的地方等候多時了。
得知羊侃來了,高敖曹點齊所有兵馬,連大營都不要了,南下到睢水南岸擺開陣勢,企圖背水一戰!
羊侃大軍的斥候早已探明高敖曹大軍位置,稟告主將。羊侃得知對方已經出營準備在河邊決戰,就知道高敖曹一定還不知道高歡已經跑路,魏軍也已經接連跑路!
他是深入梁軍腹地最遠的一支魏軍兵馬,又跟高歡麾下其他部眾不太合得來,想必那些人悄悄跑路也不會支會他一聲。
想跑路的人,誰會那么蠢結背水陣啊。這個陣就一種打法,要么自己死,要么敵人死。一旦頂不住了就只能沿著河岸跑,沒有援兵的話遲早完蛋!
高敖曹想戰,那便來戰吧!
羊侃領著大軍來到睢水南岸,遠遠的就看到魏軍已經擺開陣勢,準備決戰了。
羊侃命斥候通知下相城的宇文泰,下相周邊的王僧辯、陳霸先等人,讓他們帶部曲出城決戰,什么都不用管,直接把高敖曹的兵馬圍起來打就行了!
高敖曹平日里自詡自己的“小項羽”,羊侃也知道這件事,他今日就要讓這莽夫知道什么叫“四面楚歌”!
兩軍交鋒開始,一接觸,高敖曹就察覺到有些不對勁!這支梁軍士氣高漲,跟之前接觸的那些完全不同!
大戰持續了一個時辰,羊侃命大軍暫退兩里,與高敖曹的人馬脫離接觸。正在這時,鎮守下相城的宇文泰,親自帶兵出城,出現在高敖曹部的東面!
宇文泰派人來跟羊侃聯絡,表示愿意聽其號令。對于他的“識相”,羊侃很是滿意。
在兩軍暫歇的時間里,高敖曹同樣是派斥候去尋求援兵。因為從現在的情況看,梁軍顯然是希望畢其功于一役,打殲滅戰!
羊侃為什么會命大軍暫時退下來,不過是因為他在等援兵,然后重新布陣罷了。
高敖曹心中有種不妙的預感,自己這波似乎遇到對手了!當然,按照既定計劃,現在的狀況也還算正常,起碼下相城內和周邊的軍隊都被調動出來了!
只要段榮段韶父子給力的話,此戰獲勝沒什么懸念。畢竟這場游戲就是誰先出招誰就輸,羊侃帶兵來下相,就已經把力氣用老,再也沒有后招了。
不久以后,王僧辯帶著部曲來了,他麾下人馬不少,從睢水浮橋上渡河,直接出現在高敖曹大軍的西側。高敖曹眼睜睜的看著對方渡河,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根本不敢調動軍隊去攔截。
大軍只要一調動,羊侃那邊絕對不會看著不管。現在梁軍的兵力對魏軍已經形成了相當的數量優勢,而且后面只怕還有援軍!
見勢不妙,高敖曹提前發動總攻,也不顧左翼右翼敵軍的包夾,他帶兵一往無前沖向羊侃大軍的中軍位置,企圖擒賊擒王,以點破面!
賭桌上交鋒的時候,如果已經看透了對手的底牌,那勝負就再也沒什么懸念。如今,高敖曹的底牌已經被羊侃看透,所以對方想做什么,其實都很容易猜到。
高敖曹手持長槊在敵陣中拼殺,沖來沖去,愣是找不到羊侃本人的位置。而他的親兵,則一個個的倒下,羊侃的軍陣看起來似乎永遠都殺不穿,一層又一層的讓人絕望。
狗X段榮父子為什么還不來!高敖曹心中閃過一個令人絕望的念頭。看著眼前又穩又狠的梁軍精銳,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定是梁軍知道魏軍的援兵一定不會來,所以打仗根本就是心無旁騖!他們都知道,現在眼前的這支魏軍就算是兇狠,也不過是困獸猶斗罷了。
絕望之中稍稍愣神了一下,高敖曹勐然發現戰馬已經中箭,一下子前腿就跪在地上!時間突然似乎變得很慢,無數雜音在他耳邊嗡嗡作響。
遠遠的,高敖曹似乎看到自己大軍的兩翼被包抄,軍陣像是塌方一樣的卷縮,被圍上來的梁軍淹沒。
下一秒,高敖曹就如同巨石一樣的被“砸”到地上,梁軍如同餓虎撲食一樣的按住他的手腳,然后他就被人用繩索捆住,根本動彈不得了。
高敖曹落馬,他身邊的軍旗倒下,戰斗再也沒有懸念,魏軍一邊倒的被殺,就如同被人割麥子一般。
自始至終,段榮父子的兵馬都沒有出現過,哪怕連一個人都沒見到。
劉益守帶著“大軍”走走停停,慢如烏龜。甚至某次還有走十里退二十里的“驚人之舉”,按他的說法是“剛剛經過的那個地方似乎風水不錯想多看看”。
一路晃晃悠悠的,走到一個叫“取慮”的地方停了下來,這里是座小城,前世已經不見其名,離睢寧不遠。
而睢寧則是在下相西面不遠的位置,同樣是睢水南岸。到了取慮,那么離戰場就不算很遠了,劉益守身邊的隨行之人都緊張了起來。
此時已經開春,陽光明媚,萬物復蘇。劉益守站在睢水岸邊,看著水鴨成群結隊的在水中嬉戲,忍不住一陣唏噓感慨道: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這鴨子都知道水變暖了,很多人竟然還不知道。”
斛律羨站在他身邊,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感覺這種話題自己完全接不上話。
正在這時,源士康騎著馬從遠處飛奔而來,一看到劉益守在岸邊觀看景色,他就精神抖擻的走過去拱手道:“主公,羊都督帶兵在下相西南睢水岸邊全殲魏軍高敖曹部,俘虜高氏兄弟三人,僅其兄長高乾此番未出征,所以沒有擒獲!
主公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羊都督說此戰給主公記首功。”
“記首功那怎么行呢,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使不得使不得。”劉益守謙虛的擺了擺手,心中暗罵羊侃這廝真踏馬的多事,自己錦衣夜行也能惹這么多是非來!
“好了,傳令下去,快馬加鞭,這就趕去下相,跟宇文泰合兵一處。估計羊侃會在下邳城內辦慶功宴了,到時候可得去湊個熱鬧,這個面子不能不給!”
劉益守伸了個懶腰,似乎從“昏睡”中蘇醒了一樣。
“快馬加鞭?這得多快?”源士康一愣,搞不懂劉益守到底是在想啥。
“有多快跑多快啊,當然是跑步前進!”
劉益守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起來。
之前下相那邊打得熱火朝天的時候,他就像是懶癌發作一樣,一路游山玩水的,還折返回去釣魚。現在一聽說仗打完了,立馬就精神起來了。
“主公,還得防著有人借題發揮啊。”
源士康不動聲色的說道。
很顯然,劉益守這次的行為是犯了眾怒。當然,你可以辯解說一切都是為了獲勝,但把其他人當猴耍,讓那些人在前面流汗流血死扛著,也是不爭的事實。
“那我倒要看看誰會跳出來,既然喜歡被打臉,那就我就成全他吧。”
劉益守嘿嘿冷笑了兩聲,顯然不太在意羊侃那邊類似王僧辯等人的想法。
大將出馬,一個頂兩!
羊侃帶著禁軍精銳三千及各路人馬,在下相城南面的睢水南岸圍殲圍殲高敖曹部,斬獲無數,就連高敖曹本人也被俘虜。
一鼓作氣的道理誰都懂,隨著這場大勝,梁軍氣勢如虹,分兵多路,奪取下邳郡、東海郡等地!得知后方大勝的羊鴉仁,亦是帶兵反攻北海郡。
這一路都沒有逮住魏軍主力,只是攻城略地,或者叫恢復失地。
梁軍這次謹慎得多,也就只占了劉益守當初奪取的下邳郡與東海郡,讓梁國邊境的“突出部”有了互相支援的羽翼,只能算是小有斬獲。
至于蘭陵等等地,由于要深入青州腹地,能攻不能守,于是被羊侃放棄,大軍并未北上救援武原城。
按照羊侃的想法,武原城內梁軍不在少數,魏軍既然已經退卻,班師回朝不在話下,畢竟爾朱榮還盯著高歡在呢。所以武原城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圍并不困難!
左等右等不見武原城的斥候前來,羊侃只能派陳霸先帶部曲北上,然而只過去幾天,陳霸先就派人送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武原城內見不到一個梁軍士卒,聽當地人說,武原城的梁軍離開武原,朝著北面的蘭陵去了!
陳霸先得知后大驚失色,派人去蘭陵那邊尋找,發現有大軍交戰過的痕跡,以及數量不少的梁軍及魏軍尸體遺留在蘭陵縣附近,看裝束,這些梁軍士卒不少都是禁軍盔甲,和普通郡兵的打扮明顯不一樣。
萬分無奈的陳霸先只得帶兵回轉下邳城,將此事原原本本的回報給羊侃。
一時間,眾人都陷入莫名的困惑之中,搞不懂武原城那邊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
正當羊侃心急火燎想派人去建康匯報此事的時候,劉益守帶著他麾下數量不少的“大軍”來到下邳城外。
遠遠望去,這些士兵一個個都累得跟狗差不多,直接毫無形象的坐在地上,根本沒什么軍紀可言,幾乎就等同于農夫。
知道便宜毛腳女婿來了,羊侃急匆匆的帶著眾將到城門外迎接,就看到劉益守也是坐在地上只喘氣,和身邊那些讀作士兵寫作農夫的家伙們別無二致。
“劉駙馬,這是……怎么一回事呢?”
羊侃臉上一陣陣黑氣,他還想讓對方給自己長臉呢,沒想到這廝居然像條死狗一樣坐在地上。
“羊都督,道路泥濘啊,根本不能騎馬。我們這一萬多人都是從壽陽跑來的,好不容易才趕到啊。”
劉益守搖頭嘆息道,像是吃了很大虧一樣。
“起來吧,慶功宴要開了,就等你呢。”
羊侃面無表情的說道,轉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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