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梁宗室內,蕭衍既是當皇帝的人,又是家族內年紀最大的長者,在宗室內有著說一不二的話語權,沒有任何人可以反抗他的權威。
按道理說,宗室內任何人都沒法拿蕭衍怎么樣,蕭衍也應該是可以隨意拿捏這些人。
然而,就像是萬物相生相克總有天敵一樣,蕭梁宗室內終究還是有個蕭衍很畏懼的人,那個人便是蕭正德。
蕭衍自認為他對誰都沒有虧欠,唯一虧欠的,便是這個本應該成為太子的蕭正德。對于修佛的人來說,這簡直是令人不忍直視。
于是當蕭正德跑到同泰寺內哭訴,說自己要帶兵打到蘭陵縣,要保護蕭紀的側翼,為蕭氏出死力的時候,正在“閉關”的蕭衍,果然爽快的就同意了。
蕭正德現在已經是被蕭衍任命為征北將軍,屯扎于距離建康遲尺之遙的丹陽郡。這支軍隊隸屬于建康的禁軍建制,算是梁國的精兵了。
將這支軍隊調動到前線,保護蕭紀的側翼,這種操作似乎也說得過去,大體上沒有什么值得指責的地方,除了統帥這支軍隊的蕭正德以外,其他都算是正常配置。
朝中眾臣都知道蕭正德心眼極小,又受到蕭衍偏愛,對于讓蕭正德掛帥這種荒唐任命全都裝聾作啞。
唯有陪同蕭綸被禁足在建康召陵王府的王府長史傅岐,暗地里跟蕭綸說:此戰乃是劉益守挖的大坑,戰則必敗,讓躍躍欲試的蕭綸千萬不要去蹚渾水。
不過蕭綸并未聽從傅岐的意見,依然向蕭衍主動請纓,卻又被駁回。
蕭正德帶領的這支精兵,主將為趙伯超,此人善于審時度勢,臨機決斷。副將胡貴孫,戰陣勇勐無匹,膽氣過人。蕭衍認為,這個配置,給蕭正德,只是保護一下大軍側翼,問題真的不大。
主攻蘭陵縣的東路軍是八皇子蕭紀與柳仲禮,負責側翼安全的西路軍乃是蕭正德與禁軍二將趙伯超與胡孫貴,蕭衍的主意定下來沒人能說什么。
但是負責支援的這一路,朝臣們群情洶涌,怎么也不肯對蕭衍妥協了!兩個宗室在前面胡鬧也就罷了,要是后面連接應的人都沒有,那這一戰可就真危險了!
這一路,無論如何,也不能是宗室掛帥!
最后,經過反復權衡,蕭衍讓戰陣經驗豐富,相當能打,又是泰山羊氏出身熟悉青徐地形的羊鴉仁掛帥,領本部人馬及郡兵兩萬,負責后方支援!
其實蕭衍找過羊侃,希望羊侃能帶著宿衛臺城的部分禁軍出擊。但是羊侃收到“內幕消息”,說什么都不肯帶兵出征,只是一個勁的跟蕭衍表忠心哭訴,說受天子厚恩,人在建康城就在,絕不會離開臺城半步,而且禁軍也不能離開,否則會給宵小之輩不應該有的念想。
蕭衍感念羊侃忠勇,這才讓羊侃族兄羊鴉仁帶兵出征,也算是一種寵信了。
蕭正德為了出風頭,特意給壽陽的劉益守寫了封信,說自己要出征蘭陵,等仗打完了以后,他肯定會跟蕭衍討要功勞,之前表弟你拿下的那兩個郡,至少可以還一個給你。運氣好的話,兩個都能要回來。
他這是暗示劉益守不要背后使壞,破壞大軍后勤。
劉益守幾乎是在第一時間給他回信:表兄勿慮,蘭陵周邊無魏軍主力,蕭紀可往,表哥亦可往。
早在劉益守派獨孤信和趙貴二人攻克下邳郡和東海郡的時候,求救的消息就如同雪片一樣飛向鄴城。高歡得知梁國進攻,而且還是劉益守麾下的人在打仗,驚訝得無以復加。
他怎么也不會料到,劉益守在壽陽待得好好的,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就完事了,前面攻克彭城也就罷了,現在居然攻克下邳郡與東海郡,難道他不知道這兩個地方根本不能久守么?
這個年代雖然沒有電視,沒有網絡,沒有電話,甚至連無線電也沒有,但是已經擁有國家力量的高歡,打聽一下鄰國發生的大事還是不難的。
很快,當日建康城蕭衍大壽時樂游苑內發生的事情,各種變異版本就出現在了高歡的桉頭。
現在基業初定,高歡還是很謙虛很聽得進勸的。他將手下眾多文臣武將召集起來議事,看看他們對此事有何看法,如何應對,這其中不乏新近投靠之人。
“劉益守說要拿下蕭氏祖地蘭陵,為蕭衍賀壽。此事你們怎么看?”
這件事在高歡看來,簡直無稽之談。誰會閑得無聊干這種事情啊!有一說一,北方真沒這規矩,這種喜歡作死的人,早在洛陽那一波就死干凈了。
“依在下之見,此事另有內幕。”
孫騰十分篤定的說道。
這位謀士平日里還是挺能出主意的,說話也很有分量。眾將聽了都議論紛紛,其實劉益守發什么毛病這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會如何應對。
這關系到眾人能不能升官發財。
“龍雀(孫騰表字),那劉益守攻下了下邳郡與東海郡后,為何不乘勝追擊,占領蘭陵縣?”
高歡有些迷惑不解,這正是他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主公,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現在劉益守寄居梁國,充當走狗,他若是把蘭陵縣拿下來了,那些蕭氏的宗室難道會感激他么?”
孫騰冷笑反問道。
高歡略一揣摩,有些明白對方所說的道理了。
皇帝要御駕親征,對于領兵大將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答桉是,這是一件大大的壞事,相當于同時跟兩個敵人在作戰,如果對自己實力不自信,還是趁早裝病為好。
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御駕親征,你為大將的話,所處地位和身份都極為尷尬且危險的。
戰場上打了敗仗,自不必說,有皇帝在身邊看著你慘敗,定然難逃一死,全家都會一起上路。可是打了勝仗就能討到好么?
其實不然,你需要把敵人痛毆到奄奄一息,然后把刀遞給皇帝說:陛下,您動手吧。
如此一來,功勞是皇帝的,威信也是皇帝的,你自然也就安穩了。
這可比干凈利落的干掉敵人困難太多了!
如果你上來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辦完了,顯得皇帝在與不在都完全不礙事,試問皇帝本人心里會舒坦么?
奪回祖地這樣的事情,蕭氏的人來做可以,外人如劉益守之流,說說漂亮話表忠心是很不錯的,可是真刀真槍的干起來,你卻不能沖到最前面了。
顯然,劉益守非常明白這個道理,攻下了下邳郡與東海郡以后就按兵不動,這就是在告訴蕭衍:我都把路鋪好了,你直接上吧!
高歡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你覺得要如何應對呢?”青徐并非核心統治區域,如同雞肋。食之無肉,棄之有味,非常難以抉擇。
“主公請借一步說話。”
孫騰不動聲色的說道。
高歡會意,二人來到后堂。孫騰拉著對方的袖口道:“當年漢高祖劉邦消滅項羽,天下大定之時。卻看到眾將經常聚在一起議論紛紛,人心浮動。
張良直言眾人都是在商議謀反。如果不滿足他們的胃口,那么這些人謀反就不再是說說而已。
如今主公也是遇到同樣的問題,投靠的人太多,河北之地有限。將來若是很多人立下戰功,將拿什么去封賞這些人?
青徐乃河北側翼,土地肥沃,只是易攻難守而已。我們借著抵抗梁軍入侵的機會,大舉進兵青徐,收攏當地零碎勢力,重新分配。
如此從主公這里得到了好處的人,定然會為主公效死,此乃定國安邦之策,切不可小覷!”
孫騰懇切說道。
“那依你之見,我們要出兵么?”
高歡疑惑問道,平日里孫騰并不是個好戰的人,比較好色倒是真的。
“主公,我們不僅要出兵,要打仗,而且是要大打出手,打出國威軍威來。一戰讓梁國十年內不敢動手,如此便可以騰出手來對付爾朱榮。
爾朱榮財帛遠不及我們,趁著他們現在還沒有恢復實力,南下青徐只當是練兵,一舉兩得。若是等爾朱榮反應過來了,他們從晉陽出兵,梁國又再次來攻,只怕大事不妙!”
“龍雀,你真是本王的子房啊!”
高歡激動的拉著孫騰的手說道,顯然是全盤接受了對方的建議。
“依你之見,要如何用兵才好?”高歡虛心求教道。孫騰這番說辭顯然不是心血來潮,他也是想了兩天才下定決心這么說的,一聽就令人感覺信服。
“李元忠、封隆之部實力強勁,對于主公的態度并非那樣堅決支持。高敖曹部在各將之中實力首屈一指,甚至可以說是主公的心腹之患,二者都非懷朔鎮出身的老兄弟,不如讓李元忠為東路軍主將,攻北海郡,吸引梁軍主力北上。
至于吸引了梁軍之后再做什么,由李元忠等人自行處斷。
高敖曹部沿著沂水奔襲下邳郡,斷梁軍后路。
竇泰為主將,率部從薛縣出發,在蘭陵縣及附近承縣一帶活動,擊敗梁軍后,將其驅趕到武原城。
如此一來,武原城就陷入三面合圍之中。西面是朱萸山,梁軍要去山上吃樹皮也隨他們。消滅梁軍主力后,大軍可以大舉南下,合圍彭城。此戰順利的話,最終我們可以打到睢水岸邊,跟梁軍隔河相望。”
看不出來,孫騰的野心還挺大的,高歡都沒想打這么遠。
“那劉益守在壽陽,手握重兵,他要是出手怎么辦?”
高歡有些猶疑的問道。
“我軍到青徐后,與任城的羊敦等人聯絡,讓他們為前鋒,段榮段韶父子帶兵為中軍主力墊后,從北面羊攻彭城。
如此一來,劉益守騰不出手來救援下邳郡,到時候他能守住彭城就已經很厲害了。”
孫騰侃侃而談說道。
如果劉益守在這里,一定會對孫騰的部署大吃一驚。因為對方的布置就跟他考慮的最壞情況幾乎完全一樣。
“梁國多年未有戰亂,實力強勁,后勁很足。如果我們打贏了又守不住下邳郡,那要如何?”
高歡也想到了比較壞的情況。
哪知道孫騰聽到這話哈哈大笑,壓低聲音道:“若勝,以青徐之地,收李元忠等人之忠心。若敗,他們則會更加緊密的圍在主公身邊,不敢有非分之想,可以如臂指使。
如此一來,豈不兩全其美?
再者,青徐名義上是魏國的,但實際上卻并不是主公的。如今主公奪得青徐,就算是會吐一些出去,起碼青徐的根基都在,又有何損失?”
贏則攻城略地,輸則剪除異己,一條魚兩種吃法,雙倍的快樂。高歡難掩喜色,微笑點頭,感覺孫騰這個主意妙極了。
二人速速回到大堂,眾人都已經等得不耐煩,卻又不敢明顯表現出來。發現高歡似乎喜上眉梢,一個個都面面相覷,不知道孫騰剛剛跟高歡說了些什么。
“梁國無故攻我城池,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意已決,大軍開拔前往青徐,整頓當地政務軍務,統籌安排奪回失地。
你們不必爭功,每個人都有任務,具體事宜,我會單獨跟你們細說,就不在這里討論了。”
高歡一本正經的說道。
梁國無禮是假,奪回青徐的控制權才是真。大堂內許多人心中如明鏡一般,只是那些話,不必在這里說出來。
眾人離開后,高歡單獨將高敖曹留了下來,說是有要事商議。
“族弟啊,來來來,坐這里。”
高歡指了指桌桉旁邊的位置。
高敖曹不客氣的坐下,沉聲問道:“丞相有何吩咐?”
“此番出征青徐,本王打算讓你擔當主力。只是……有些為難。”
高歡面露難色道。
“這有何難的!”
高敖曹不滿叫囂道:“誰不滿,站出來說話就行!”
“非也非也,本王不是那個意思。”
高歡示意高敖曹稍安勿躁。
“此番,需要順著沂水南下,攻克下邳郡,斷梁軍后路。雖是出奇制勝,但孤軍深入,也有相當危險。我本不愿你親自犯險。
可眾將之中,也只有你能擔此重任。本王將你留下來商議,也是想問問你的建議。當然,若是覺得不合適,亦是無妨。”
高歡客套的說道。
“呵呵,梁國鼠輩而已。”
高敖曹冷笑一聲,拍了拍胸脯道:“哪怕十萬兵馬,我也能帶兵殺個七進七出,攻克下邳城而已,這又有何難!”
“好!族弟真是豪爽!如此一來,本王亦是無憂了!”
高歡爽朗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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