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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元子攸此時坐在御書房的龍椅上,看劉益守的眼神,帶著漠然。
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變厲害了,但起碼這氣勢比以往充足了很多!
“今日你來見朕,有什么事情呢?”
少了往日的憤怒與自得,多了些許無法言明的城府,如果不是劉益守知道元子攸的底細,還真有可能被他唬住。
“這里有一份洛陽城內世家勛貴們的請愿書,陛下雖然有些看不慣在下,不過也還是好好看看再說。”
劉益守雙手將“請愿書”呈上,一個小太監從他那里接過,然后遞給元子攸!
“劉益守,讓你身后那個,滾出去,這里不是他應該待的地方!”
元子攸指著戴貼耳帽,擋住了頭發和耳朵,臉又被故意弄臟,還穿著打補丁,而且寬大看不出身材的青衣布袍之人說道。
那是什么阿貓阿狗,元子攸才一點都不在意,他現在已經是天子了!
“慢著,一人為私二人為公,若是沒有人證明,陛下污蔑我行刺怎么辦?”
劉益守慢悠悠說道。
元子攸的臉色迅速陰沉下來,但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又露出微笑,毫不在意道:“無妨,那就讓這個人待這里也無所謂了。
對了,洛陽花花世界,很多你沒見過的吧,要是遇到什么好的,該拿就拿,該玩就玩,千萬別客氣,人生很短暫的。”
他這語氣像極了后世醫生對癌癥晚期的病人說的那種:想吃什么就去吃什么,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有什么事情想辦就趕緊的,別想太多了。
劉益守裝作沒聽懂,只是拱手行了一禮。他身后的爾朱英娥氣得直發抖,不過元子攸只當是這個人有點冷,對此毫不在意。
他的注意力,現在全在這份“請愿書”上。
元子攸逐字逐句的讀,怒氣漸漸從心底里涌起。
這份請愿書的署名人極多,大多都是洛陽的權貴和世家中人,其中亦是不乏自己的親信。
上面說高陽王元雍在被抄家以前,跟他們都有田莊土地交易。雖然這種事情是不合法的,但潛規則,陛下您應該懂,洛陽就沒有不違法的權貴。
現在他們把財物都給了元雍,結果元雍被抄家,那些土地雖然可以拿回來(畢竟爾朱榮沒法占住洛陽周邊的土地),但是田莊里的很多奴仆佃戶,都跑到洛陽城和周邊的寺廟躲起來了。
所以這筆交易還沒有完成。
請陛下您下一道圣旨,允許我們或者委托某人(只可能是爾朱榮)去寺廟里討要這些奴仆,那樣就兩全其美了。
這份請愿書語氣非常客氣,要求似乎也很合理,而且貌似也只是需要元子攸下一道圣旨就行了。
看起來似乎完全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根本不值得劉益守親自來跑一趟。
只不過,這份請愿書,等于說是在紙張背后,寫了“元子攸是傻X”這幾個字而已!
誰都知道,洛陽世家與權貴們跟元雍的這些所謂交易,只可能是在元雍被抄家以后才發生的,而且是爾朱榮與他們交易的!
但是,白紙黑字在那里,你還能說什么呢?人家是已經把事情辦完了啊!
點個頭,那你就是天子。不點頭,你以為他們就沒辦法么?到時候人家一樣當你是傻子!
“土地乃國家所有,豈可私相授受!你們這是欺君!朕絕不會下這道圣旨!”
元子攸猛的一拍御案,這口惡氣實在是咽不下去!
“陛下,大家都是明白人,您能不能說話實在點?別的不說,彭城王府里那些田莊,你別告訴我都是那些走投無路的農戶送給你們的啊。”
劉益守無奈說道,那樣子委屈極了。
漢獻帝就要有漢獻帝的覺悟,哪怕沒有董卓,您就不是漢獻帝了么?
哪怕沒有爾朱榮,您就能在洛陽宮里對天下大事指手畫腳了么?
洛陽城的世家勛貴什么德行,你自己,你們家又是什么德行,你是睡覺還沒睡醒么?
就好比說封回這樣德高望重的官員,他自己沒有巧取豪奪,可不能說明他們家沒有巧取豪奪啊!
說不定他兒子在鄴城周邊就有良田無數呢!
魏國中樞的腐敗豪奢,那是成片成片,甚至是制度性的!別說是元子攸這樣的傀儡,就是漢武帝來了,也得“徐徐圖之”。
元子攸喜歡發泄情緒的老毛病又犯了。
“將契書給朕看看!”
元子攸咬牙切齒的說道。
這件事怎么說呢,對于元子攸來說不是什么驚天動地,要死要活的致命一擊。
但傷害不大,侮辱性卻極強!
這是在提醒元子攸,他的敵人,根本就不止爾朱榮一人。
而且爾朱榮說不定還不是最看不起他的人。
至于劉益守,他只是個跑腿的而已。
“契書我帶了幾張,給陛下參考一下。主要是數量太多,陛下也看不過來,對吧?”
劉益守從懷里掏出一疊紙,看起來都非常新,不太像是那種放長了時間都紙張枯黃的地契。他輕嘆了一聲,將這疊紙遞給小太監,然后眼睜睜看著對方將其送到元子攸面前。
元子攸一看這所謂的“地契”,就怒不可遏,伸手抓住桌案上的玉璽想砸劉益守,結果就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可能也是覺得有點糊弄人,劉益守訕笑道:“高陽王府的地契都很新,我也沒有辦法對吧?不要在意那些細節。
反正你看雙方交易都有憑據。我這里也有呢,保證上面元雍的指印跟他本人一模一樣。”
元雍都被丟黃河里了,鬼知道尸體在哪里。你找只貓來蓋爪印,說是元雍的也可以啊,說不定元雍生前就長著一雙貓爪呢?
元子攸被劉益守氣得不行,不過還是沒有爆發。畢竟,劉益守只是個辦事的而已,他背后站著的,是爾朱榮。
嗯,現在或許還要加上洛陽本地勛貴世家,還有中樞朝臣。
這股力量,廢掉自己綽綽有余。說真的,他元子攸真就只有無能狂怒的份。當年漢獻帝不知道經歷過多少類似的事情呢。
劉益守又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遞給小太監道:“陛下可以看看,上面寫得很清楚,財貨跟田莊交易,交割后不再過問。”
他要上前一步,卻見元子攸擺了擺手。
“不必了,朕這就下旨,讓爾朱榮全權負責此事。具體怎么行動,那是你們的事情,不必報備給朕。”
元子攸有氣無力的說道。
看來,他其實也是看清了某些現實。
宮里隨時都準備有筆墨,用來下旨。不得不說,進入洛陽宮以后,元子攸也還算做了點正經事,起碼將宮禁重新組織了起來,清理了宮殿等等。
表面上看,洛陽宮倒是恢復了幾分元氣。
想想也是,崔顯曾經是給元雍當過管家的人。現在管理一個功能不全的皇宮,那還是綽綽有余的。要知道,元雍就是那種人蠢,逼事還特別多的人。
特別難伺候。
比較起來,元子攸已經是難得的“明事理”了。
此外劉益守注意到,李彧成為站在元子攸身邊的親衛之首,至于爾朱兆留下的那兩個莽漢,天知道去了哪里,說不定是被宰了也不一定。
反正也沒什么人關注他們,哪怕是爾朱兆,也不過是將這二人當閑棋冷子用。誰能指望在元子攸的地盤,兩個腦子不聰明,又沒有人支持的親兵,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情來。
不一會,圣旨寫好了,用玉璽蓋章,本應該交給中書舍人謄寫后簽名,然后再送到天子這里蓋章。但現在宮里的中書舍人早就不見蹤影,跟著鄭儼一起跑路了。
新的官員還未被選出,那要等十天后的朝會。
總之,反正就是忽悠人的玩意,哪怕沒有元子攸背書,這些對土地如饑似渴的洛陽勛貴世家們,也會想辦法巧取豪奪,不差這塊遮羞布。
拿到法律上未走完程序,但實際上卻有效力的圣旨,劉益守將其收好,對著元子攸拱手道:“陛下圣明,那在下這就告退。”
“慢著。”
元子攸站起身,慢慢的走了過來。
“朕,其實一直都想教訓你。要是不能給你點教訓,朕心中會一直不舒服,你明白么?你明明什么都沒有,但所有的事情,你都做得比朕好,人人都喜歡你,都說你好。
你成了好人,那朕成了什么?你明白么?”
元子攸年輕又帶著些許柔美的臉,變得陰沉無比。
“這些我都明白,所以呢?”
劉益守跟元子攸對視,一點都不虛這個傀儡皇帝。
他是爾朱榮派來負責洛陽一切事宜的“代言人”,哪怕元子攸殺心再重,難道敢動他?
任何關于他劉益守的小事,都會無限度的放大,引起爾朱榮的猜忌。
爾朱榮會想:我放了個替身進來,都被你們給羞辱了,那我自己進來,你們不是會宰了我?
到時候事態就會一發不可收拾。想來元子攸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所以今日劉益守帶刀進書房,他都沒說什么,也沒必要說。反正爾朱榮想殺他也就一句話的事情。
“所以?
我當然知道,動不了你,你多厲害的人啊,早就想到這一茬了。朕不但不能動你,反而要擔心你走路是不是摔到了,以免引起爾朱榮的猜忌。
但是,你也小看朕了啊!朕一直在向你學習,學你怎么做事。沒錯,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樣,但是他呢?”
元子攸指了指劉益守身后喬裝過的爾朱英娥說道:“我打斷他一條腿,難道爾朱榮會為了你的一個隨從,來找我麻煩?”
看到元子攸得意的表情,劉益守不禁有些錯愣。
踏馬的,還真忘了這一茬了。今天大意了沒有閃!
“我打斷他一條腿,甚至兩條腿,爾朱榮既不會為了這個無足輕重的人來找朕的麻煩,又明白了朕不是好惹的。
而人是你帶來的,你也在部下面前丟了面子,還不好找朕來報復。
劉益守,你說,這算不算朕在學習你平日里處事的風格?朕是不是思慮很周全?”
元子攸臉上帶著和藹的微笑,看起來跟劉益守平時的表情頗有些形似。
某人本來想提醒元子攸幾句,想了想,發現槽點太多,幾乎不知道要從哪里說起。他看了看爾朱英娥,這妹子瞥了自己一眼,居然沒站出來表明身份!
“人是我帶到洛陽宮的,我就要完好無損的把她帶出去。要死,我也得死她前面,這是作為男人的擔當,與是何身份無關。”
劉益守嘆了口氣道:“這樣吧,我讓你打兩個耳光,不能他人動手。你爽了,我帶著我身后這位離開宮殿,出去就說是我走路摔的。
你要是不同意,你侍衛那里有刀,我腰間也有刀,大不了血濺五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如何?”
說完,他就面色平靜的看著元子攸。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到沒李彧!你看到沒,朕是不是說得沒錯?朕說他會讓站在那里不動讓朕來打的,你還不信,是朕贏了吧!”
元子攸臉上的笑容都扭曲了!
他揉了揉拳頭道:“好好好,那你就站在原地,朕給你兩耳光,今天這事就算了結,不再為難你們。你出去以后,就說是自己摔的。君無戲言,朕說到做到。”
大概是爾朱英娥平日里脾氣有點火,到現在都沒發火,所以迷惑了元子攸等人,沒有將注意力集中在這位身上。其實如果仔細看看,再仔細回想回想,元子攸或許會忘,但李彧一定是記得的。
只可惜,他們二人都看著劉益守如何受辱。李彧恨透了那天爾朱榮將元季瑤帶去侮辱的事情,連帶劉益守也恨上了。
至于元子攸更不必說,劉益守這個人就是他的心魔,他現在做什么事情都是在模仿對方,連笑容都那么像。
“來吧。”
劉益守面不改色說道。
“啪!”“啪!”
他臉上留下兩個紅印,以及站在他正對面的元子攸那舒爽到爆炸的心情。
這兩巴掌說真的并不重,元子攸要的只是羞辱和出心中那口惡氣,而且他也知道,兩巴掌而已,不可能把劉益守打成殘廢。
“陛下現在滿意了么?”劉益守淡然問道,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剛才那是羞辱。
“滿意滿意,你們可以走了。”
元子攸得意洋洋的走到御案前坐好,全身的毛孔似乎都在抖擻。
“那就告辭了。”
劉益守不卑不亢的拱手行了一禮,轉身便走。
爾朱英娥不動聲色的回過頭,看了元子攸一眼,隨即緊緊跟上了劉益守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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