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閣樓里的這條地下通道很深,洞壁也不甚規則,上面甚至能看見清晰的腳印,仿佛有人用腳隨意踢出來的一般。
事實上,它確實是趙夫人踢出來的。
誰能想到,那座之前發生過詭異命案的地下,還藏著這么一處地方。
這地方著實隱蔽,剛好在后院茅房里,味道不輕,以至于擅長尋找機關的寧紅魚都忽略了。
兩個黑袍人趴在狹窄的通道里,不斷向下,速度極快。
沒要一段時間,這條通道就見了底。
一處溶洞模樣的石室出現在了視野中,從這里,甚至能聽見地下水流流過的聲響。
可它確實是密閉的,并沒有其他出入口。
整個空間很是黑暗,而這個時候,就有一簇火苗緩緩升起。
那是一盞油燈,本來就放在里面的,應該是趙夫人之前留下的。
搖晃的火焰中,可以看見這石室有些潮濕,青苔分布在洞壁上,有的地方掛著些枯萎的藤蔓,有些陰森。
石室的底部則是一排排木架子。
木架子十分老舊,卻很結實,上面則放著一只只褐色的罐子。
當火光接近這些罐子時,那罐子的表面一時竟變得透明起來,就像是隔著一層水。
與之同時,更加離奇的一幕出現了,近乎透明的罐子里,出現了一張張人臉。
如果清平縣的趙捕頭在這里,一定會認出這些人臉來。
這里面有趙裁縫,也有縣令的老相好,基本全是之前離奇淹死在染缸里的人。
他們全部被泡在這些小罐子里,如蜀地人家家里的泡菜一般。
見到火光后,他們臉上無不掛著驚恐至極的表情,從這里也可以看見他們沒了身子,或者說,身子下面全是腿,就和那日的趙夫人一樣。
其中一名黑袍人用火光掃過了那黑黝黝的架子,喃喃說道:“沒想到存貨還不少。”
最近清平縣因為“意外”淹死的人不過幾十人,這里的罐子卻有成百上千只,這只能說趙夫人在這里是有些儲蓄的。
這個時候,沒有拿燈的黑袍人吸著口水,終于忍受不住,把其中一只罐子打開了。
罐子里響起了一陣聲響,仿佛蛇在里面游動。
緊接著,黑袍人睜著貪婪的眼睛,一把將里面的“人”提了出來。
被提出來的是趙裁縫,只見他整個身軀如一根面條一般被抓了起來,臉上布滿了絕望恐怖的表情。
下一刻,只聽見咔嚓一聲,就被送進了嘴里咀嚼起來。
黑袍人眼睛變得昏黃,仿佛正在享用蜀地人家剛出壇的泡青菜。
他嘴一嗦,趙裁縫剩下的半截身體也被吸了進去。
吃完之后,黑袍人忍不住長長吐一口氣。
另一個同伙見狀,皺眉道:“新鮮的有什么好吃的,這長魂得酵了年頭才夠味。”
黑袍人搖頭道:“不,我就喜歡新鮮的。”
說著,他又打開了旁邊一只罐子。
當吃到第四罐時,提燈的同伙按住了他的手,說道:“別吃了,小心撐死。”
之后,他同樣眼神貪婪的去到了木架子的最深處。
對于他來說,這些東西就和酒一樣,年頭越老才越有價值。
季缺的織襪生意做得很好,可依舊無法改變他不斷倒霉的事情。
比如如今他最大的一件煩心事,那就是他的房子。
河邊的那套房子,是他來到天仁城的第二套房產,是他的第一筆投資,誰曾想,先是屋子垮了,后面屋子修好,直接掉出了一個深淵般的大洞。
本來這套房子空在那里廢了,他已經夠氣了,結果沒想到那房子還能出事。
那就是最近這段時日,那深淵里會傳來一些莫名其妙的聲音,就像是有人在下面說話一樣。
這聲音老是在深夜出現,嚇到了附近不少鄰居。
這事情一傳下來,附近的居民不由得大為惶恐,到了后來,臨近的街鋪都受到了影響,生意每況愈下。
這不,今天就有鄰居專門找到了他,說要他賠償。
季缺一臉懵逼道:“我那房子都廢了,這還能讓我賠償?”
那位鄰居一看就不是好相處的,說道:“我和周圍街坊都通過氣了,大伙兒都認為是你的問題,你的房子鬧出了這種事,怎么不是你的問題?”
“你看著辦吧,不然等著吃官司,我上面可是有人的。”
季缺本來是想解決問題的,可聽到對方那語氣,不由得說道:“那行吧,我等著吃官司。”
聽到季缺忽然說這話,那鄰居愣了一下。
他沒料到這人態度一下子變得這般強硬。
“跟你說,打官司最后倒霉的是你!”鄰居忍不住說道。
季缺點了點頭,說道:“我等著倒霉。”
他這人這輩子最不怕的就是倒霉。
翌日,鄰居集結了幾個街坊,真的要去告季缺。
結果他們出衙門時皆是一臉蛋疼。
能住在河邊的人家非富即貴,在城中再怎么說也是有背景的。
之前他們也查過季缺,知曉對方是個賣織襪的,城中生意做得還行。
可如今城中十間衣鋪,九間都在賣織襪,誰管得了他啊。
誰曾想到了衙門,他們才知曉季缺的另一層身份,曾經天仁城拯救行動中的大功臣,別說縣令,就是各大宗門都得給他面子。
之前找上門的鄰居一臉痛苦道:“可是捕頭,那事放在那里也不是個事啊,別說做房價和做生意了,怕是不安全。”
捕頭點了點頭,說道:“所以你們要好好去溝通啊,這種事季少俠是專業的。”
“曉得了。”中年鄰居一臉泄氣道。
昨日還叫囂著要把季缺送進去,今日卻帶著人提著禮物笑盈盈的登了門。
“季少俠,誤會,誤會啊。”
季缺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
那位鄰居厚著臉皮道:“少俠,昨日是我有眼無珠,開罪了你,可這事關乎街坊鄰居的安全,還煩請解決一下。”
季缺點頭,說道:“這事確實要解決,按照降魔樓的懸賞少說一千兩,我這收五百兩。你付二百五十兩,其他鄰居付剩下的一半,這事就成了。”
“說好了,你必須付一半,不然另請高明。”
“我他.”
中年鄰居罵人的話終究沒有冒出來,也沒敢冒出來。
出門之后,他就被同伴慫恿著馬上給銀子。
中年鄰居一臉肉痛道:“為了我們自己的房子,你們是不是也平攤一點?”
“可不敢!可不敢!季少俠說得很清楚,你必須給二百五,如果被他發現了,這事不管了怎么辦?”
“再說了,二百五十兩銀子,你少去賭幾次就省下來了。總不能看著這房子變得一文不值,不敢住人吧?”
最終,那中年鄰居只有咬牙給了二百五十兩。
手拿著五百兩銀子,季缺對自己還算滿意。
靠著多年的經驗,他還是有一點變霉為寶的本事,這不,得了五百兩銀子補貼。
事實上,昨日這鄰居找上門后,季缺就去那處洞穴里簡單探查過一番,結果并沒有什么收獲。
那下面應該有其他空間,得找女上峰幫忙才行。
可是恰好,女上峰去清平縣了,因為織襪賣得太好,那邊供應不上了。
深夜,季缺來到了那個大坑旁。
傳聞中深夜才會出現的聲音這時并沒有出現,因為它不算十分規律。
想著寧紅魚還要幾天才能回來,他決定再次查探一番。
早已被備好的小風燈被拿在了手上,將下方的黑暗照亮了一點點。
只能照亮一點點,因為這坑實在是太深太大。
季缺好久沒來,發現這坑怎么比之前更寬了點呢?
他體內真氣運轉,整個人就如履平地般在洞壁上行走起來。
黑漆漆的夜里,周圍一片寂靜,只有他鞋底踩在洞壁上的聲響。
之前掉下去的茅房那個草棚還在那里。
季缺繼續深入,黑暗之中只有他這風燈的光芒,一時間,有一種身為黑暗中唯一螢火的錯覺。
一段時間后,他站在了洞穴的底部。
和上次一樣,依舊沒有什么發現。
從這里抬頭,可見洞口那一片暗沉的天幕,給人一種身處井中的感覺。
季缺決定離開,因為他沒有任何線索,跟一只無頭蒼蠅一樣。
就在走在中段的時候,一點極輕的說話聲忽然傳了過來,季缺眼神不由得一凜。
這聲音很飄忽,就像在洞穴中不斷回蕩的回音,聽不真切。
可是只要聲音一直在,終究能靠著聲音的明顯程度摸到大致方向。
而季缺的運氣不錯,那說話聲一直在持續。
初始的時候,季缺以為這只是一個人的聲音,可是后來越聽越奇怪,總覺得是好些個男男女女在聊天。
這聊天也頗為怪異,聽不清楚內容,聲音時高時低,有時候像是在歡樂大笑,有時候又像是在陰沉的詛咒別人。
如果鬼會說話的話,大抵是這種感覺。
季缺開始明白周圍街坊鄰居為何會害怕了,因為這聲音確實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就像是一群鬼在某個地方不斷交流。
“鬼市?”
季缺腦海里忍不住浮現的是這兩個字。
因為只有在鬼市,才有這么多聲音存在。
而靠著這持續不斷的聲音,季缺逐漸摸到了聲音的位置。
那是在茅房草棚下的十丈左右距離。
在那里,聲音已變得十分明顯,就像他們在你耳邊呢喃一般。
三更半夜,這漆黑的坑里,一群“人”在你耳邊不聽低語,你卻聽不清楚它們說的內容,這無疑是一件頗為詭異的事情。
季缺總覺得有東西在脖子后面吹氣,忍不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是人類的本能反應。
季缺本能的感到有點點害怕,可是他是一個能拋棄本能的人。
換個美麗的說法,那就是一個能拋棄膽怯的人,脫離了部分低級趣味的人。
他在那附近敲敲打打,終于發現了一處異常。
他用肘子往那處洞壁一撞,看起來堅固的洞壁一下子凹陷了下去,他在用手指戳了戳,發現有點濕,再戳.
幾番戳弄下來,一個洞口竟然出現在視線里。
有陰風順著洞口吹來,聲音變得越發明顯,仿佛有惡鬼從里面沖出來。
對于這種事,季缺經驗豐富,身體一縮,就鉆了進去。
這處發現的洞穴并不深,也沒有任何人工開鑿的跡象,像是自然風化形成的一般。
行了數十步后,這洞口已見底。
之后眼前的景象打破了季缺的預計。
之前那洞口并沒有任何人工開鑿的跡象,而如今呈現在他眼前的卻是一處屋舍。
更準確的說,更像是修士通過天然洞穴改造出來的洞府。
他站在一處回廊里,面前是一池清泉,一棵不知名的紫色樹木長在水中,很是優雅。
洞府的頂部,碩大的螢火蟲散發出了幽綠的光芒,讓整片空間都籠罩在一片慘綠中,有些瘆人。
季缺循著聲音繼續往里走,發現這回廊竟然很長。
螢火蟲的光芒是綠色的,而這洞府的墻壁欄桿,甚至是鋪在地上的部分石板都是紅色的。
前方,回廊出現了一處拐角。
季缺走了過去,下一刻呆立在了那里。
回廊拐角之后依舊是回廊,只是一瞬間,無數翻涌的血水就從回廊盡頭奔流過來,像是要把他淹沒。
下一刻,季缺眼前有一只蝴蝶飛出,那涌來的血水頓時消失不見。
他揉了揉眼睛,疑惑道:“幻術?”
季缺繼續走著,回廊的盡頭只有一間小房子。
從這里看去,那房子實在太小,門口掛著竹簾,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茅房。
聲音正是從那里傳來的。
季缺站在門簾前,一時竟猶豫起來。
他呼吸變得有些沉重,只覺得空氣都有些粘稠。
他有一種錯覺,那就是只要掀開布簾,之前他看到的那血流成河的畫面就會變成現實。
可是季缺依舊緩緩掀開了布簾。
布簾里并沒有洶涌的血水涌出,他只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坐在躺椅上,一邊挖著鼻孔,一邊抖著腳,一邊睡覺打呼的人.